第145章魂院大比·逐月天梯

上午的結果讓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季隱——竟然成為了這一屆學員裏麵最早成為魂爵的一個人。

結果總是出人意料的,幾乎所有人的世界已經完全被“魂爵”這個詞占領了。

左瀾相信,如果魂大陸有熱詞搜索榜單,絕對是季隱的名字在首位。

自古以來,魂爵這個境界,就是一個分水嶺,如今季隱能夠忽然之間悟道成為魂爵,絕逼是需要關注的一件事。

魂大陸有很多魂師,可是卻很少有魂爵。

向來有五皇八尊十九爵,可是什麽時候聽說過“多少多少魂師”?

這就是魂師和魂爵之間的差距,差距是很大的。

不過不管別人怎麽糾結,左瀾這邊卻依舊是平平靜靜,因為他要麵對的事情,跟別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下午的到來,幾乎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不過因為第九魂院院長言深忽然始終的事情,整個賽程再次延遲了一會兒,等到即將開始的時候,已經是接近黃昏了。

落日的餘暉,悄然籠罩世界,中原的夜,要到來了。

左瀾是在這樣美麗的一片霞光之中站上擂台的,他對麵,天嘉也緩步而上,兩個人對望一眼,彼此的眼神都似乎不帶半分的煙火氣。

“魂院大比擂台戰,最終場——第一魂院天嘉對第九魂院左瀾。”

其實這兩個人的實力,才是整個魂院大比裏最出色的,即便是季隱到了魂爵的境界,也未必能夠比得過這兩個中的任何一個。

左瀾與天嘉,似乎是宿命之中的敵人。

有的相遇是會注定的,或者說——這是天嘉以為的天道。

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就開始動手,而是有一段對話。

“我曾經說過一句話,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天嘉看上去很和善,不過也很冷漠疏離,整個人從來就沒有過與人親近的時候,他根本就是遊離於所有人之外的那種。

而左瀾的回答是,“記得,但不信。”

隨後,便是一場惡鬥了,看清楚左瀾是怎麽出手的人不多——因為他表現出了完全不同於以前的實力。

藏拙!

所有人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絕對都是相同的。

向來被認為隻有魂爵才能夠使用的瞬移技能,已經在方才出現在了左瀾的身上。

隻見他抬手就是一指,本來是向著天嘉的正麵去的,在天嘉五丈開外,不想一眨眼就已經到了他身前一丈遠的地方。如果是尋常人,隻遇到這一個變故,立刻就已經反應不過來,一瞬間便要喪生於左瀾這一指之下,然而天嘉不是普通人。

所以左瀾也並不走尋常路,隻見他原本攻勢極猛的那一指本來是帶動他整個人的身體往前衝,可是所有人發現在他的手指即將到達天嘉的眉心之時,左瀾整個人再次消失!

這一次,即便是天嘉也愣了一刹那,然而就是這一刹那,異變陡生!

一根平平無奇的手指已經從身後戳來,引來了台下無數人的驚呼!

隻不過天嘉如果就這樣被左瀾結束,怕也不能被人稱為天嘉了。

左瀾這一手接連的瞬移固然是出人意料地出彩,可是也並不能說明左瀾到底怎樣厲害,無非是心機比常人略微深厚了那麽一點——能夠想到接連瞬移這種辦法達到最大程度的攻擊效果,已經是相當聰明了。

畢竟天嘉看著他是從正麵衝上來的,他的第一次瞬移給予了對方一種意料之外的感覺,所以立刻將天嘉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的級別,按理說這個時候左瀾出手,效果已經是極佳——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可是措手不及之外,還有措手不及!那就是左瀾的第二次瞬移,這個時候正常人因為被左瀾的第一次瞬移轉移了注意力,所以再到第二次完全出現在天嘉後麵的時候,腦子還能夠反應過來的時候便是高手之中的高手了。

左瀾不過是在透支自己對手的集中力和注意力。

然而天嘉並不需要注意這些,他隻是淺淡淡地站在那裏,身形一晃就已經消失了,左瀾的手指落到了空處。他怔然了一瞬間,而後立刻感覺到耳邊的風停了。

如果左瀾是天嘉,必定會趁著這個時候攻擊,可是天嘉沒有,他隻是飄然出塵一般道了擂台的邊緣,而後站在那裏,淡淡說:“我隻是——想讓你,死個明白。”

左瀾冷笑:“我命由我。”

換句話說,你天嘉算是個什麽東西!

初次交手並沒有成功,然而左瀾與天嘉兩個人的實力也算是初步被人了解了,這兩個人之間的仇怨似乎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們認識——所有人聽到那對話的時候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左瀾的魂器,玉青八極盤至今不能成型,很所以並不能算在“魂器”這一類,這是十分稀少的自我生長形成的魂器類型,雖然現在還沒表現出什麽作用,可是左瀾一直在等待。而別的魂器,隻有雪花扇、桃符刺和捆仙索。作為一名貨真價實的土豪,左瀾一揮手,三枚白棋悄悄地浮在了他的身邊,他也等待著天嘉的出手。

他那一把紅色的玉尺,到底又是什麽東西呢?

天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再次展示出一種無邊的詭異,蛇一樣柔軟而冰冷的感覺。他的眼神也變得極其冷漠,緊接著就從自己鎖骨之間抽-出了那一柄玉尺——

“尺,丈量天地。”

這句話出來的瞬間,左瀾身周的空氣便像是被什麽阻隔了一般,變得凝滯起來。

丈量天地?

左瀾抿緊了嘴唇,桃符刺已經握在了自己的手中,經過剛才的試探,他知道跟天嘉玩近身戰是極其不理智的,可是要來遠程攻擊?自己似乎也不如天嘉。

這是一把尺,用來衡量天地,甚或是天道。

天嘉那薄薄的嘴唇裏吐出了極其古老的字音,之前左瀾因為學習陣法,所以對這種古老的文字略有研究,然而此刻聽來依舊晦澀無比。

此刻的左瀾,雙眼忽然開始模糊起來,像是眼前籠罩了一片陰翳,紅色的河流從他的眼前流過去了,可是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天嘉說:“天開見光,流血滂滂。”

天嘉又說:“日月薄赤,見日中鳥。”

左瀾忽然覺得自己已經不受控製了,天嘉手中的那一把尺,有一種出人意料的效果——他瞬間明白了,艱難地說了一句:“言出法隨……”

天嘉的眼底,光輝滅盡了,隻剩下灰燼一樣的暗淡,“猜對了。”

左瀾的眼前出現了幻象,無數的幻象——這一刻,天嘉已經與神靈沒有區別。

這個人,便是神靈的代言人,可是他到底是神仆,還是神子?

這是唯一一個從古早時期存活下來的神仆,他代表著神靈行使自己的權力,並且為神靈挑選著神仆。這便是左瀾推測之中的天嘉。

他的手已經攏在了袖中,日沉月升。

整個世界已經到了光與暗的交匯處。

一半沉醉在光明之中,一半蘇醒在黑暗裏。

一半是左瀾清醒的內心,一半是左瀾昏迷的身體。

天嘉朝著他,露出了一個憐憫的微笑,“神,庇佑你。”

直到此刻,天嘉都並沒有表露出什麽殺伐的信號來,甚至所有人都以為這兩個人是在聊天敘舊,又哪裏知道,這短短幾句話之間蘊藏的殺機呢?

隻不過,沒有人看得到,左瀾手指間扣著的東西。

天嘉再次說了一句:“寂滅降臨。”

左瀾的眼,終於緩緩地閉上了。

他忽然很累,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想起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所有,想起了自己向道之路,想起了自己無數的無數的無數的渴求,想起了那些還沒來得及遇見和已經錯過的人,想起——那一杆叫做“無極”的旗。

天地無極。

他的身體已經跟隨著天嘉的那一句話,變得麻木,喪失知覺,他的意識甚至已經開始模糊起來,想要沉沉地睡去。

然而此刻躺在他儲物戒指裏麵的那一杆旗,忽然輕輕地動了一下。

天地無極。

既然天地是無極的,那麽天道呢?

為什麽天道能夠成為別人手中殺人的工具呢?

左瀾隻知道有一句話叫做——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佛無善惡,道家無為,天道何如?

往日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今日在這生死場上,忽然就開始明晰起來。

撥雲見日一半,清明的天,就這樣投映到了他的眼底。

他那還沒來得及閉上的眼睛,忽然就開始清明起來了。從那一杆無極黑旗上,漸漸就有一股混沌之氣,注入了左瀾的身體,他腳下那一直隱藏著的魂陣,終於被開啟了。

“嗡”地一聲輕響,極其細微,然而在這整個寂靜的第一魂院的擂台下麵,卻像是流淌在所有人身體之中血脈的鼓噪。

左瀾方才那種狀態,完全就像是被天嘉的言語蠱惑,眼看著就已經要陷入危局,在那樣的幾息之中,無數人為左瀾捏了一把汗,同時還有許許多多來不及說出口的惋惜。一代天才左瀾,還是要在這擂台上,敗給深不可測的天嘉嗎?

沒有人知道。

可是現在,在左瀾的魂陣出現的時候,所有人同時一驚。

魂陣變化了!

左瀾依舊是那半閉著眼的狀態,隻是世界已經開始清晰,然而他還是不能動。

他隻能感覺到那一股混沌的氣息,緩緩地進入了自己的魂陣,像是一股清澈的細流,進入了他的玉青八極盤,成為了盤子裏麵的水。

原本左瀾的玉青八極盤之中,那些水全部是由精純的魂力凝結而成,可是現在這一股憑空出現的混沌之氣,卻像是一個外來者,一瞬間遭到了所有“原住民”的反對。盤子裏,這一汪混沌的水進去了,卻在裏麵掀起了驚濤駭浪。

然而隻是驚濤駭浪而已,玉青八極盤是容器,並不受任何東西的影響。

它獨立於風雲而存在。

獨立於風雲而存在。

它可以,左瀾也可以。

原本因為受到“言出法隨”蠱惑而即將失去自我意識的左瀾,終於在這樣的驚濤駭浪又兼著風平浪靜之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一雙,幽深的黑玉般的眼眸。

瞬息之間,一切歸於平靜。

耳邊的風停了,遠處的喧囂散了,一切一切的光彩散盡,隻留下一地散落的餘音。

左瀾看向天嘉,“你的道,不是我的道,那麽你的道,便無法阻止我的道。”

而後,他終於伸出了一直藏在袖子裏的手,掌心攤開——黑色的小匣子,有著鎏金的花紋,看上去平平無奇。然而在它出現的一瞬間,天嘉的麵孔忽然就有了輕微的扭曲:“神子……暗花鎖……”

神子暗花鎖,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

天品魂器。

在左瀾即將翻開匣子蓋的時候,天嘉忽然動了,他放棄了自己那種高高在上的鬥法,直接身形一晃,就已經出現在了左瀾的眼前,抬腿一腳便要將左瀾踹下去,同時伸手來奪他手上的東西。

遠處的暮日,終於沉下來了。

據說逐月天梯,今天會出現。

左瀾微微一笑,卻並沒有因為天嘉的攻擊有任何的動容。

隻見他任由天嘉握住了那一隻匣子,自己卻鬆了手,而後雙臂一展,便像是大鵬展翅一般躍起,輕飄飄像是一朵雲,卻一瞬間就已經遠了。

逐月天梯之會,指的就是他們這一戰的事情。

隻是逐月天梯又到底在哪裏呢?

一切,在現在,終於有了跡象。

左瀾為什麽會任由天嘉握住那一隻盒子?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所有人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整個擂台上忽然出現了無數的黑色鐵索,跟當日左瀾在西北魂際之地秘境之中看到的一模一樣——那鎖住臨滄的鎖鏈!

左瀾原本隻是知道怎麽發動神子暗花鎖,卻不知道發動之後竟然是這樣,甚至完全沒有預先的布置,就已經延展出了機關的效果!

這個時候,整座擂台都已經自動變成了神子暗花鎖的機關座,這便是魂器的力量——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天嘉在第一條鎖鏈纏上手臂的時候,兩眼忽然之間就落下了淚,愣愣地站在那裏,任由所有忽然之間爆發出來的機關將自己鎖緊了,粗大的鏈條卻像是繭絲一樣裹了起來,將他完全纏在了裏麵,那紅色的玉尺化作了一道光,從他鎖骨之間的那一紅色的水滴狀印記裏麵鑽進去,活物一般。

半空之中的左瀾,終於明白了什麽,可是那種不祥的征召,終於隨著一輪逐漸變紅的月亮,出現了。

之前天嘉說,日月薄赤。

赤色的月,滴血的月。

轟然炸裂的,是實木擂台的整個基座,那一個巨大的鐵鏈環繞出來的鐵球懸浮在半空之中,卻能夠聽到誰奇怪的嗚咽聲。

那是……天嘉嗎?

左瀾抬起了一雙手,五指間卻滲出了鮮血來,一滴一滴地從半空之中滑落,卻掉進了他那已經平靜下來的玉青八極盤,整個盤子原本毛糙的邊緣,似乎都已經有了向著圓潤發展的跡象,而且速度不慢。

隻是現在的左瀾,並沒有心思去注意玉青八極盤的這種變化,他口中默誦著咒語,一字一句,晦澀至極,話音落地的時候卻給人一種珠玉破碎的質感,這不是左瀾在說話,那是天音。

誰也看不到那鐵索球之中的情況,隻能猜測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

鮮血開始從那些細小的縫隙裏麵出來,隱約有天嘉隱忍的哭泣聲,他像是一個孩子,將自己蜷縮起來,在那狹小的空間之中,像是忽然知道了什麽,滿身都是絕望。

別人聽不見這樣的聲音,作為控製神子暗花鎖的左瀾,卻是無比清晰的。他的魂力正在以一種相當瘋狂的速度消失!神子暗花鎖,還不是現在的左瀾能夠完全操控的。

一朵黑色的菡萏蓮花,忽然便出現在了那鐵索球的下麵,並且隨著上麵滴落鮮血的增多,逐漸地改變著自己的顏色。那逐漸打開的花瓣邊緣,已經變成了詭異的深藍色。

花瓣逐漸地打開,有一種清幽的香味散發開來,讓所有人都開始沉寂。

隻有天嘉……

他在哭。

像個孩子一樣地哭。

一聲歎息,忽然就從很高的地方傳來了。

左瀾抬起頭,看向魂院塔的方向,他施展手訣的手指已經逐漸地停了下來,下一刻,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被臨滄接管了。

黑白的臨滄,像是一幅黑白的影畫,站在那裏便是潑墨山水,雲霧繚繞之間有一種異樣出塵的飄渺仙氣。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幻日摘星,天梯逐月。”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吟唱,忽然之間就飄飄渺渺來了,當初在左家秘境之中感覺到的那種境界,終於有出現了。

左瀾的意識,隨著這奇妙的吟唱,脫離了自己的身體,他的意識瞬間地飄遠,走馬觀花一樣,以一種冷漠的眼神俯視整個世界——忽然明晰了,到底神靈是在用一種怎樣的角度,來憐憫蒼生。

憐憫蒼生。

神靈的角度。

一種奇妙的感覺,讓左瀾覺得——這一刻,他是化身為了神靈。

當初在古字秘境之中也曾看到,神靈的眼睛,在最高遠的天際。

月升高了,天嘉困在鎖鏈裏麵,左瀾意識模糊地站在虛空裏,臨滄在最高的塔上,身後站著許許多多的人。

在滿月升至中天的時候,一道華光忽然落下了,從廣場的中央,流光的錦緞一般向上,延展出一架虛無縹緲的天梯來……

逐月天梯。

台下,無數人屏息凝望,這難得一見的勝景,從今夜起——第一魂院,逐月天梯之景,將會成為永恒的傳說。

一級級玉階,一級級地向上,左瀾在毫無意識的狀態下,便踏上了這一道階梯,他抬頭,臨滄就站在這天梯的盡頭,然而表情模糊。左瀾不知道是自己看不清,還是臨滄的表情本身就很模糊。

然而他在往前走,逐月天梯之會,便是這樣嗎?

臨滄站在逐月天梯的盡頭,在最高的位置上,向著逐漸走上來的他伸出自己的手掌,那一輪滿月,將霜色刻滿大地,成為了臨滄身後的背景。

一級,兩級,三級……

他距離臨滄,僅有三步之遙,伸出手去,便想要握住臨滄的手,然而下一刻,他聽到了背後的聲音。

那一朵菡萏的蓮,終於開放了,鮮血染紅了所有的鎖鏈,一聲野獸一般的嘶吼,像是要宣泄自己所有所有的怨恨和寂寞——天嘉環抱著自己的雙肩,縮在鐵索球之中,而後緩緩打開身體,像是初生的嬰兒一樣,睜開了眼,於是所有的鐵鏈溫柔地放開了,他赤-裸地落進了那一朵蓮花裏麵,鎖骨之間的一滴紅如此耀目。

他看向了那一架逐月天梯,也看到了盡頭的左瀾和臨滄,玉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的手中,“尺,丈量天地。”

伴隨著這一句話的出口,世界忽然扭曲!

高的變成矮的,長的變成短的,小的變成大的,強的變成弱的——何為尺?

尺,便是道!

握在天嘉手中的,是道。

天道要左瀾死。

於是一道巨大的裂縫出現在了夜空之中,無數洶湧翻滾的黑雲瞬間籠罩了左瀾,裂縫裏麵,有凜冽的朔風,飄揚的殘旗,堆積成山的白骨,唯獨沒有光。

臨滄的表情在左瀾的眼底忽然就清晰了。

他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左瀾,然而左瀾的身體,已經在被這道裂縫籠罩的時候全部化作了灰燼,殘留在他手中的隻有煙雲一般的灰燼,灰燼。

左瀾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