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下,暴雨傾盆。

夏季的雨水總是這樣,平時極難遇到,但一旦真的降臨了,卻也絕對不會輕易離開。這一場狂暴的大雨,自下午時分開始降臨,直到現在的午夜已過,仔細的算算,這場暴雨已經持續在楓葉雪肆虐了近一天了。而且就算是到了午夜的現在,也沒有絲毫想要退卻的意思。

在這樣深邃的雨夜裏,大多數的民眾一般都是躲在自己溫暖的小屋內,和自己的親人一同打發著被暴雨困在家中的無聊時間的,反正外麵的雨下得如此之大,幾乎完全無法出行。

在楓葉雪那一扇扇的投射出了平凡而溫暖的燈光的窗口後麵,有的燈光中映照著雨夜中依舊苦讀的學子;有的窗簾後依稀可以看到年幼的孩童們在厚厚的地板上鬧騰玩耍,而他們的父母就坐在一旁或靜靜的看著書、或靜靜的收聽著收音機內傳來的廣播;而有的窗戶後麵也偶爾會映照出年輕的情侶們打鬧的身影,那青春而快樂的笑聲,在漆黑的雨幕下遠遠的傳出了很遠……

這是一個祥和的城市,縱然整個城市都已經被那瓢潑的雨幕給封鎖了起來,但快樂的人們總是用著各自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生命意義。就是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雨幕下的楓葉雪也依舊看不出任何死氣沉沉之態。

看到那一扇扇窗戶後一個個溫暖而和諧的世界,你就會明白——這裏,依舊是楓葉雪,依舊是那個美麗而平和的城市,從來沒有改變,也永遠不會改變。

不過隨著夜色的漸漸深沉,原本投射出溫暖的昏黃色燈光的那一扇扇窗口也緩緩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玩鬧的孩童們在父母的催促下不甘的爬上了各自的床,準備入眠、沉思苦讀的學子點著昏昏欲睡的頭,打著哈欠收起了手中的書……隨著那一扇扇的窗戶後麵燈光的消逝,楓葉雪的夜晚,也終於徹底降臨了。

不過此時,在這個陷入了深邃的夜色中沉眠的人們並不知道,一場暗夜殺戮的獠牙已經在他們的身邊的黑暗中緩緩浮現了。飛濺的鮮血、接踵而至的殺戮、用極快的統一步調飛快的穿過窗外街道上的皇族禁衛軍、貴族區中突然發出的慘叫、天穹之上的禦者巡視而過的身影……

不過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他們,依舊沉睡在自己的世界裏,等待著明日清晨的到來,妻子會起床煮好早餐。丈夫會一邊看著報紙,一邊對著時事的發展搖著頭評論著貴族們的愚蠢,並準備吃完早餐就去上班;睡過頭的學生們則會匆匆的從**翻起,嘴中夾著一塊麵包一邊整理著淩亂的校服一邊飛快的向學校奔跑……

對於他們來說,這依舊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夜晚,沒有任何的驚喜,也沒有任何的煩惱,一如他們過往所經曆的人生那般,一樣平凡與普通。就算再睡夢之中偶爾被夜空下接連響起的爆炸聲吵醒,也最多會以為那個閑得無聊的大貴族又在大半夜放煙花辦舞會,皺著眉頭罵上那擾民的家夥幾句,然後翻個身繼續睡覺。

沒有那麽多的驚心動魄,也沒有那麽激烈的殺戮與爭鬥——這,就是屬於平凡人們的平凡的世界。

縱然在瓦羅蘭大陸之上,不乏存在那種能一擊傾城的絕世強者,但住在這裏、愛著這裏、守護著這裏、生活在這裏的人類,大多數也都是一些不會任何武技與魔法的普通人。

那些傳說中能翻山傾嶽、一擊屠城的絕世強者對於他們而言,也真的隻是一個傳說,偶爾耳中會聽到某地某國的某位強者如何如何厲害,做出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時,他們也會驚歎的發出自己的感慨,發表著自己的看法。

但無論如何,那個屬於殺戮與爭鬥的世界,也依舊離他們很遠。縱然知道他們的國家的皇子殿下以及很多很厲害的將軍還有大貴族都是這樣厲害的強者,但沒有真正打交道時,對方存在於他們腦海中的形象也不過是一個飯後無聊的談資罷了。

不會如何的敬畏,也不會特立獨行的保持著自己的不屑——反正,他們離我們很遠,不是嗎?

這就是平凡人的世界,安靜而祥和。

也許,在德邦無數浴血沙場的戰士看來,這樣寧靜的祥和,正是他們付出了生命也要去守護的最終意義吧?

不過這樣的祥和也終有被打破的一天,在戰鬥爆發中心區域的第五街區、第三十六街區、以及時鍾塔附近的民居內,突然出現的禁衛軍們焦急的敲開了一家又一家的民眾的房屋,在表明身份與屋主們緊急的交談了幾句後,他們便會立刻將這些剛從沉睡中驚醒的民眾們疏散到了遠離戰場的安全區域。

順便還要抽出人手封鎖附近的街區,在隨時準備協助己方的九階抓捕鬧事者的同時,也要避免有無辜的路人無意中被卷入戰場——雖然在這樣的雨幕中,會有人在這樣的午夜裏還在大街上晃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但總之,寧靜已經被打破,不過由於禁衛軍那還算和善的態度以及訓練有素的事態處理速度,這一切都還算顯得有條不紊,並沒有造成太大的亂局。

而就在這三處戰場中最早爆發的戰場中央,此時卻陷入了詭異的平靜之中。長街之上,戴著一頂歪禮帽的落魄魔術師打扮的中年男人歎了口氣,緩緩散去了手中聚集的魔法能量,而在他的對麵,之前幾乎同他一起把整條長街擊毀的紅發女子也麵色冰寒的收起了全身的殺意。

冰涼的雨幕下,破敗的殘垣斷壁之間,數分鍾前還在激戰不休的一男一女此時卻陷入了詭異的暫停狀態之中,隔著一條長長的街道互相對視著,空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而讓局麵陷入如此詭異的局麵的金發少女,正緩緩的在虛空中搖動著自己的魔法杖,持續不斷的輸入魔力以維持著她身前的光幕不潰散。

光幕上的邊緣部分如同水波一般的緩緩波動著,一名恬靜的少女正浮現在光幕之上,少女的嘴角微微抿起,對著長街這麵的崔斯特露出了溫柔而恬淡的微笑。

說實話,這名少女並算如何的美麗,而且相反,她長得很平凡。平凡的眉角、平凡的氣質,平凡的一切,就如同一個普普通通的鄰家少女一般,沒有任何的特色,然而也正是這種平凡而恬靜的氣質,卻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對她厭惡不起來。

“娜娜……”崔斯特的聲音沙啞而幹澀,他看著前方突然插入戰局中的拉克絲,以及拉克絲身前的光幕上浮現的少女身影,語氣複雜莫名,“不愧是瓦羅蘭大陸最傑出的情報特務機構德邦情報局,你們……竟然連娜娜的存在都已經知道了。”

“嗬嗬……崔斯特先生過獎了,我們之所以能知道娜娜姑娘的存在,其實也隻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呢,”名為拉克絲的少女輕笑著,緩緩搖動著手中的法杖,問道,“不過崔斯特先生不用擔心,我們並沒有對娜娜姑娘做出什麽過分事情,也沒有告訴她什麽崔斯特先生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在她的眼中,您依然是那個有些頹廢、有些老實的流浪魔術師。”

“哈……我是不是該感謝一下你們呢?”崔斯特嘴角劃過一絲苦澀的微笑,意味莫名。拉克絲的意思很明顯,如果自己乖乖配合的話,那麽一切自然都好說,可是如果自己繼續反抗下去,甚至依舊和德邦繼續作對的話,估計娜娜到時候受到的對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溫和了。

“嘻嘻……如果崔斯特先生真的能夠感受到我們的善意,幫助一下我們自然就最好了。”拉克絲笑嘻嘻的說道。

“我有選擇嗎?”崔斯特攤了攤手,無奈的說道。

“當然,”拉克絲微微欠身,行了一個法師禮,“閣下畢竟是一位強大的九階高手,就算是我們德瑪西亞也不願意輕易得罪的,如果閣下願意暫時離開楓葉雪……或者是以客人的身份留下來的話,我們也是很歡迎的。”

如果是以客人的身份留下來的話,代表了不能繼續參與維迦他們的行動了嗎?

崔斯特仰起頭看著頭頂深邃黑暗的夜空,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然而崔斯特這不置可否的態度,卻明顯惹惱了對麵一直沉默的觀看著一切發展的紅發女子。

對於希瓦娜而言,眼前的男人隻是一個殺人犯,竟然敢在楓葉雪明目張膽的行凶殺人。

若不是恰逢天權之日即將到來,楓葉雪內的局勢有些混亂,所以皇族並不願意在這個敏感的時期得罪人的話,像【孥鐵冬藏】這種明目張膽的在德邦首都楓葉雪殺人搞破壞的恐怖分子,按照以往德邦的行事風格,哪怕對方都是強大的九階強者,就算當時讓其逃脫,崔斯特四人也將在事後遭到德邦不死不休的追殺。

區區九階的強者,除非是強大到如冬擁之主那般擁有著威脅了整個德瑪西亞民眾安全的力量,否則是很難在正麵硬撼一個國力強盛到德瑪西亞這樣的程度一個大帝國的。

如今,己方已經抓住了對方的弱點,可是這個殺人犯不但不思悔改,竟然還想討價還價,這在她看來,簡直就是貪婪的得寸進尺的表現。

“娜娜·維麗吉·安度威爾,今年三十七歲,家住艾歐尼亞緋月行省的一個臨海小城,父母隻是普通的民眾,在海邊開了一個烤魚店,生活雖然算不上多麽富裕,但至少衣食無憂。”希瓦娜麵色冰寒的注視著崔斯特,冷冷的說道。

“而作為他們女兒的娜娜雖然並不漂亮,甚至隻能算是平凡,不過勝在自幼乖巧懂事,且氣質平和,因此在附近的居民間倒也討喜,自從少女十七歲以後,偶爾也有附近的居民們會向她的父母提婚,但是……”希瓦娜頓了頓,嘴角劃過一絲不知諷刺還是歎息的冷笑,“直到少女已經三十四歲了,她才結婚。”

“雖然在平均壽命能夠達到一百八十歲的瓦羅蘭大陸而言,三十四歲也依舊算得上是少女,但一個年齡如此大的女孩獨身了這麽多年,卻也不能算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希瓦娜的臉上,那絲不知是諷刺還是別的什麽意味的冷笑更濃了,“而之所以讓這位少女一直獨身這麽多年的原因,其實僅僅因為十七年前她在海邊偶然相遇的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一個買金殺人的殺手,隸屬於大陸上最強大的四人殺手團體【孥鐵冬藏】,是其中名為幻之卡牌的惡行累累的殺人犯,”希瓦娜麵色漠然的說道,“但當時這位強大的九階法師卻很不幸的在魔動列車上被人偷走了隨身的行李箱,再加上這位九階法師當時是以一名流浪的落魄魔術師的形象出現在艾歐尼亞的。”

“所以,天性善良的少女幫助了這位她眼中有些老實、有些憨厚、有些頹廢的流浪魔術師,在她知道的故事裏,這是一個有著說不清是幼稚還是可敬的理想的魔術師,他喜歡流浪於整個瓦羅蘭大陸之上,但卻往往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希瓦娜說道。

“那位流浪的魔術師在艾歐尼亞停留了兩個月,期間,他忘記了他應該去獵殺某位艾歐尼亞貴族的任務,專注於陪著平凡的少女,在烤魚店中以一個新招收的員工的身份幫忙,”希瓦娜的聲音中,是不屑的冰寒、諷刺的漠然,“但是無論那位流浪的魔法師就算裝得再怎麽普通平凡,他那個殺手的身份也依舊無法掩蓋。”

“兩個月後,他離開了,”希瓦娜繼續說著,冷冷的注視著對麵漸漸麵露一絲痛苦的沉默下來的男子,聲音冰冷,“將傷心的少女一個人留在了那個艾歐尼亞臨海的小城外的海邊烤魚店裏。”

“自此之後,殺手也依舊殺殺手,他繼續在瓦羅蘭大陸上旅行,前往不同的國家按照任務金主的要求獵殺不同身份的人,與人戰鬥、殺戮、火拚,經常會受傷流血,偶爾也會身受重傷九死一生,但無論如何,隻要不死。每次的任務結束後,他都會習慣性的回到那個平凡的烤魚店裏,做一段時間的義工。”希瓦娜漠然的說道。

“別說了……”崔斯特揚起頭,聲音中閃過一絲痛苦。

然而紅發的女子無視了他那痛苦的祈求,繼續敘述著情報中獲得的信息——或者說是故事,“隻有那個時候的他,才是最為平凡的時候,他看起來,僅僅隻是一個有些老實憨厚的平凡流浪魔術師。沒有人知道這個被烤魚店中的顧客取笑了也隻會在一旁傻笑的家夥,其實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殺人犯,有時候為了任務的要求,甚至連幾歲的幼童都不會放過的殘忍劊子手。”

“我叫你別說了!!”咆哮著的男子,臉上充滿了他那一向平和的人生之中難以見到的猙獰,他死死的盯著前方麵色冰寒的紅發女子,聲音冷酷而冰寒。

“……”麵對他的咆哮,希瓦娜僅僅隻是麵色平淡的掃了一眼,就直接無視了,“如果我沒有記錯,在五年前那個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三十裏外的祖父家的少女,獨自一人背著包裹和行李遠渡重洋,來到了大海這一邊的皮爾特沃夫。”

“因為當初那個男人對她說過,他的故鄉就在皮爾特沃夫的泣靈行省,他不在外麵流浪的日子裏,他就是在泣靈行省的省會城市拉夫爾做一名普通的保險推銷員,”希瓦娜說道,“當時少女還微笑著取笑他,你這麽笨怎麽做推銷員啊?估計以你的業績連自己都養不活吧?”

“少女並不知道,這個名叫拉夫爾的城市其實是【孥鐵冬藏】的大本營,”希瓦娜麵色冰寒的繼續說道,“第一次出遠門的少女雖然很小心的防備著外界的各種騙子,成功的來到了拉夫爾,但當她按照那個男人說的地址去找他時,卻發現那個所謂的保險公司所在地,其實隻是一塊無人居住的郊外空地。”

“舉目無親的少女最終還是被城市內的流氓們搶走了身上的包裹,最後身無分文的少女隻是蜷縮在拉夫爾的中心廣場角落裏睡了三天,”希瓦娜冷冷的補充道,“當時是冬天。”

“不要說了!”冰寒而冷酷的聲音,如同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崔斯特雙目通紅的死死的注視著身前的紅發女子,這位一向都是優雅而不羈的中年男人此時的臉上卻掛滿了被激怒後的猙獰,“我叫你不要說了!”“心痛嗎?慚愧嗎?後悔嗎?”希瓦娜麵無表情的注視著眼前麵色猙獰的男人,淡淡的說道,“那真是一個可愛得讓人心疼的姑娘啊,當時拉夫爾城內的警察發現已經被凍得意識模糊的少女,想要把她送到醫院去時,她還死死的攥著廣場上的欄杆不肯離去,害怕自己的離開,會讓那個不知道她的到來的男人因找不到她而焦急。”“當時意識已經模糊的她其實已經忘了,對於她的到來,那個男人是不知道的,但就算是在潛意識之中,她也一直堅信著那個血腥的劊子手會找到她的,”希瓦娜麵色淡然的注視著身前的中年男人,聲音中夾雜著一絲難言的諷刺,“這樣一個可愛的姑娘,的確很討人喜歡……不是嗎?崔斯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