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會想起曾經的那個男人,想起我們曾一起追逐玩鬧過的那些午後——或者說我追逐著他,而陪伴著幼稚的孩童做著幼稚的遊戲的他,臉上卻從來沒有任何的不耐與煩躁的表情。

那種閑適而開朗的笑容,總是如同七月裏最溫暖的一束陽光,直接照進了我的心裏。

也曾想起我們一塊坐在小沙坑邊吃的那個阿可羅,想起你將報紙墊在土堆上的小心的動作,因為你那為了陪我而顯得很孩子氣的行為,母親還為此訓斥過你好幾次。

不過你總是那樣的好脾氣,也總是顯得那樣的頑皮。雖然在妻子麵前信誓旦旦的說要改,可是之後的行為卻始終沒有任何的改變,就算是現在,我也能很清楚的記得當時母親臉上那被氣得黑黑的表情。

時間過了這麽多年了,也和你分別了這麽多年,很多時候我總是想——不過並沒有太多的在別人麵前表露出來——你說過,“彌海家的孩子總是堅強的,我們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和施舍,當然我們也不能讓身邊關心自己的人為自己擔心,關心你的人不應該因為你而受到傷害。”

曾經成熟的你總是這樣認真的去想這些事,雖然聽你說這些話的隻是一個小小的小女孩,那時的她或許還連什麽是關心都不清楚,但你的話卻已經下意識的被她銘刻在了內心的深處。

分別的時候,你握著那個小小的小女孩的手,告訴她,“接下來的日子,我已經不能再繼續照顧你了,但是不用擔心,爸爸已經幫你找到了新的父母,那是很親切很和藹的一家人呢。不過就算是親切而和藹的性格,新的父母肯定也不希望你表現出太多曾經的東西的,鎮外的孤兒院裏總是年紀小的孩子被收養便是例證。”

那時的我很害怕,很想哭泣,很想向以前那樣不顧一切的撲到你的懷裏去撒嬌,央求你改變你的主意。但是就算是小小的小女孩,也能看到你眼中那閃爍的痛苦,和你那顫抖的手中表達出來的不舍。

你說過,彌海家的孩子是不能讓身邊的人為自己擔心的。

所以我最終還是乖乖的聽從了你的安排,跟著伊爾特伯父離開了。

那時的小女孩,很多東西都不清楚,隻知道固執而乖巧的聽從著你的吩咐,卻不知道那些話語中又包含了多少深刻的愛意和關心。

不過現在的她,已經漸漸長大了,按照你的話來說,已經是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她已經知道了很多事,也明白了許多的事情,雖然新的家庭、新的父母的情況有些特殊,但她還是盡量不多提起這些想法。

但我還是很想念故鄉的大家,很想念那個安靜而祥和的小鎮,很想念……你。

現在的父母都是很正直很親切的人,我很喜歡他們,已經完全融入這個家了。

有個弟弟,叫文森特,是一個很調皮但心地同樣很好的小男孩,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偉大的煉金術士——當然,不是祖安的那種煉金術士,而是那種真正把一切都奉獻給了魔法與世界的狂熱研究者。

雖然看他那跳脫調皮的性格,關於他如何成為一個成熟穩重的煉金術士這點我始終持著保留的態度。不過至少他對於他的這個夢想能完成的可能性,他是始終堅信不移的。

我也曾偷偷的回去了幾次老家,但是到了那裏之後卻發現你已經離開了。聽他們說,在那個大火把整個勳爵府完全燒成了一堆灰燼的夜晚過後,你就已經消失了。

雖然很多人都說你已經逃到外地去了,但其實我卻知道,他並沒有走,你始終還留在那片土地上,陪著母親她一起看著奧古都斯鎮外的小橋流水、雲起雲滅。

曾經活著的時候,我這個不孝的女兒搶走了太多原本應該屬於母親她的那份愛。但現在你們已經一同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了,女兒終於不在身邊繼續煩著要求講故事的你,也終於有時間好好關心一下身邊的妻子了呢。

不過你離開後,失去了你的世界,女兒卻變得很寂寞啊。

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周圍都是些陌生的人了,我不知道他們的過去,也不了解他們的未來,更是不曾介入到他們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雖然伊爾特伯父他們都是很關心我的,但我卻始終覺得我的世界裏少了些什麽。

我努力的尋找著,希望能夠找到彌補這個空缺的方法——雖然我從來沒有成功過,可我總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和母親一起記起以前的事情回去看,然後我們忽然就遇上,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認出我。

因為我已經不是那個笨笨的考試老是不及格的小月了,成績總是前五名哦,體育也很好,因為,我初等部已經快畢業了,要不了多久就要升入中等部了呢。到了那個時候,就真的是一個小大人。

現在想想,其實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呢。時間久遠得我都快忘了我們到底分別了多少年了,很多時候其實就是這樣,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飛奔而去、最後跑到了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了。不知道你現在怎麽樣了,你現在還好嗎?媽媽呢?她還是喜歡拖著你去看花燈嗎?你們都還好嗎?小月很好哦。

如果每天都對著天空這樣說,有一天你也會感受到我的想法吧。

很想你,想能夠再見到你呢,父親大人。

……

……

夏日的傍晚,安安靜靜的,從明亮的窗口可以看見這片住宅區與更遠處城市的燈光,日記本上是娟秀的字跡,鋼筆的筆尖落在紙張上好一會兒,直到墨暈悄然化開,梳著長長的辮子,穿一身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才微微抬起了頭,看著這一片燈光繁華的城市,合上了日記本。

並不算寬闊的出租屋內,雖然並沒有擺放太多的東西,但卻已經占據了太多的空間。一張相對於成年人來說實在是有些太大了的小床靠著牆頭擺放在屋角,潔白的床單幹淨而清爽,看得出主人對清潔保持的用心。

一個小小的書櫃並著小床同樣靠在牆角,一排排整齊而有序的擺放著的書籍,看一眼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這裏是遠離了貴族群的平民區,其實雖然說是平民區,但這裏其實已經無限接近於那一個城市中最為肮髒混亂的貧民區了。

走出出租屋的門,就是一個堆滿了垃圾的小巷,由於不像貴族區與普通平民區那般有著殷切的人手管理著這些生活的垃圾,因此附近的居民們傾倒的垃圾大多在特定的角落聚成了一堆又一堆。直到聚成了再也不能不解決的地步,才會有人開著魔動的小拖車,把這些垃圾一大車一大車的鏟走。

所以每當到了這樣氣候略顯悶熱的夏日,嗡嗡作響著的蒼蠅們總是成群結隊的聚集在垃圾堆的上空,徘徊著尋找著某些人類所不願知道的食物。

在這樣幾乎集中了髒亂差的住宅區裏,大多是的時間卻是顯得安靜而沉寂的。畢竟會選擇在這些地方租房住的人,大多是一些外地一些家庭情況並不太好、但依舊來此地求學的學生們,還有一些沒有正經工作、成天靠小偷小摸過活的小混混小流氓們。

而那些人,大多數時間都不可能出現在這裏,所以這附近的住宅區是楓葉雪中難得顯得安靜的城區了。

靜靜的坐在書桌前,紮著藍色的長長辮子的少女出神的看著窗外無人的街道,雖然伊爾特他們已經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少女也漸漸從再次喪失了親人的悲傷中解脫了出來。

然而每到這樣安靜且孤寂的時候,獨自一人孤零零的坐在狹小的出租屋內的少女,總是情不自禁的會升起一種被整個世界遺棄了的感覺。

出於對伊爾特死亡的歉疚,那位德邦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親自接見了作為伊爾特唯一活著的親人的彌海月,並且還補償了少女足夠多的金錢。擁有著這筆巨款的她,其實已經能夠像一個普通的小貴族一般優越切富裕的活好幾輩子了。

然而離開了皇城的她,卻固執的將所有的錢全部封存到了銀行之中不願取用。

沒有什麽想要以後靠自己的能力出人頭地,然後再把今天的所有錢幣砸到那個害死了伯父的皇帝臉上的想法。少女之所以會這麽做,隻是當卡薩丁因她而死亡的那一天起,少女就已經放棄了所有的仇怨。

而且她之所以不願意動用那筆資金,其實是因為她固執的不願再麻煩被她所辜負、被她所連累的伊爾特一家了,因為從某種意義而言,這筆錢是用伊爾特伯父一家的生命換來的。

她已經欠了那個正直的中年警察一家很多了,又怎麽還好意思在她把他們全部害死後,還厚著臉皮繼續使用他們的生命換來的金錢呢?

她繼續在琉克學院讀書之餘,也在出租屋不遠處的便利店裏找了一份兼職的工作。老板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囉嗦有些不太好說話的中年婦女,不過隨著認識的加深,彌海月清楚那位大媽其實也是一個很好的人呢。

很多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幸運了。

從一出生到現在,她的生命中出現的好人的比例就遠遠比出現的壞人多,無論是父親,還是伊爾特伯父,還是學校的老師、同學,亦或是現在她工作的那個便利店裏那位看起來脾氣很壞很壞的大媽……其實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呢。

還有……

蕭沐雨先生。

雖然他看起來總是那樣冷冰冰的樣子,永遠都是那副沒有任何感情的模樣,但我知道他其實也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才對的。

他可是背負了惡魔的詛咒啊。

卡薩說過,身負惡魔詛咒的人,每在大地之上行走一步,雙腳就會承受著如同踏在尖銳的刀鋒上腳底肌膚被割裂的痛苦;每呼吸一口空氣,當那些清新的空氣流入他們的肺中時,卻隻會給他們的胸腔內部帶來如同被灌入熾烈的岩漿一般的火辣痛苦;他們不需要進食,因為就算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進入他們的口中時,他們也隻會感受到如同幹嚼木渣一般的苦澀;每一滴在他們體內流淌的血液都會如同噬骨的硫酸一般,在他們的身體內血管裏虐流動時帶來灼燒般的痛苦……

被那樣可怕而殘忍的詛咒日夜不停的折磨著,幾乎已經生不如死了吧?

可是沐雨先生卻始終沒有對誰抱怨過自己的悲慘,沒有怨懟過世人,更沒有因此而變得憤世嫉俗。他對待艾希姐姐還有泰達米爾大叔他們總是那麽溫柔,原來就算是承受著如此的痛苦,他也不願讓身邊的人擔心嗎?

如果我中了這樣的詛咒的話,可能很快就會因為承受不了那樣煉獄般的痛苦而自殺吧?

沐雨先生真是一個堅強而溫柔的人呢?

窗外,夜色漸濃。

就在少女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的夜色出神時,蕭沐雨卻是緩緩的抽出了鬥篷下破敗的戰劍,冰冷的目光冷冷的注視著眼前攔路的青年。輕啟的嘴唇,吐出了滿是冷冽殺意的句子,“我可沒有時間和你討論你的童年過得如何…………攔路者死。”

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名為克利夫的青年卻是不置可否的哈哈大笑了起來,“我說過要攔著你不讓你過去了嗎?”

“……”漆黑的瞳孔,瞬間擴大。

蕭沐雨手中的劍刹那間被握得更緊了,那滿溢著冰冷殺機的聲音,在空氣中冷冷的響起,“你…………什麽意思?”

“沒意思,意思意思……咳咳……別激動別激動!你別急著動手啊我去!”原本悠閑的大笑著的青年看到蕭沐雨的眼神猛地一立,頓時被跳了起來,連連揮手表示著自己沒有惡意。

直到空氣中那突然熾盛的冷冽殺機緩緩消散了之後,克利夫這才尷尬的笑著說道,“你這家夥還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啊……一點小玩笑而已,你的反應竟然這麽大。”

“……那麽,你找我到底是有什麽事嗎?”說完,蕭沐雨那冰冷的目光在對方手中的長槍之上頓了頓。

潘森死後,那柄阿努爾利斯之槍已經破空飛走了,很明顯已經被神器的原主人——那位巨神峰的曙光女神召喚走了。

所以此時克利夫手中的槍自然不可能是那柄傳說中的神器,然而在這柄戰矛之上,蕭沐雨卻依稀感覺到了某些怪異且熟悉的氣息——那是屬於與那個將他與銳雯一行人全部拉入夢境中差點殺死的遠古遺族同類的氣息。

很顯然,這柄戰矛的來曆……不尋常。

它的威力縱然遠遠比不上傳說中就算是神祗都能一擊必殺的阿努爾利斯之槍,但當兩柄戰矛同時掌握在無法完全發揮神器威力的凡人手裏時,這兩者能夠爆發出的威能絕對差不了多少的。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克利夫嬉皮笑臉的說道,“其實我是聽說你把潘森那個家夥給宰了,所以特地來看看你的。要知道當初在巨神峰時,那個混蛋可是和我鬧了好多次的矛盾,可惜我的實力一直都趕不上他,所以隻能無奈的被他揍了無數次……後來他得到了女神殿下的聖眷之後,我跟他之間的差距就更大了。”

“這次聽說他終於被人幹掉了,我可是特地不遠萬裏的跑來見識一下那個幫我出氣的大英雄的,”嘿嘿傻笑著,克利夫說道,“就是可惜這位英雄好像有點不太待見我啊,見到我的第一次就差點二話不說的把我給揍了一頓了。”

“……”蕭沐雨沉默了一秒,感應到空氣中那已經漸漸消失的某種氣息,知道已經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了。

再在這裏耽擱時間的話,等會就算找到了那股氣息爆發的地點,他也是很難再追蹤下去了。所以他麵無表情的瞥了這邊嬉皮笑臉的青年克利夫一眼,就冷冰冰的直接越過他飛走了,“我現在有急事,沒空陪你玩。”

看到蕭沐雨真的就這麽果斷的飛走了,克利夫頓時也急了,“喂喂!大哥!你還真走了?我去!你別跑那麽快啊!我們都還沒好好說幾句話呢,你別走那麽快啊!”

空氣中,冷冷的傳來了一個聲音,止住了克利夫打算追上去的腳步,“你以後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白沙公館找我。”

“呃……白沙公館?”聽到這個聲音,克利夫愣了愣,頓時摸著下巴考慮了起來,“這個名字怎麽這麽耳熟呢?”

想了半響,他這才想起……這不就是那個弗雷爾卓德的蠻子居住的行館嗎?“切……白沙公館嗎?”摸著下巴沉吟著,克利夫臉上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賤笑,“既然你都叫我去白沙公館找你了……你可沒說今天晚上不能去找你哦。”心情愉悅的吹著口哨,克利夫直接扛著戰矛轉身離開了,“正好現在去的話還能蹭一頓晚飯,阿哈哈哈……看來今天晚上不用去吃那種喂豬的豬食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