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的北風像痛苦的孩童般哭喊著。

鏟齒麋們聚成一團來取暖——它們粗厚的毛皮能抵禦最嚴酷的風暴。

它們圍成一圈,包住中間瑟縮鳴叫著的幼犢。長有巨型角冠的頭部垂向覆滿冰雪的地麵,緊閉著眼皮抵禦著呼嚎的風雪。盡管口鼻都已被自己呼出的氣息所冰封,但它們依然堅持著矗立在原地。

狼和狗熊蜷縮在各自的洞穴裏,等待著暴風雪的離去,前者和群族們安心呆在一塊,後者則孤零零地聽天由命。無論它們多麽饑餓,除非哀慟的狂風停止了它的悲鳴,刺眼的風雪厭倦了它的咆哮,否則什麽都無法讓這些動物們出門覓食。

這股從海洋席卷而來的寒風也襲擊了弗雷爾卓德的雪原,撕扯著村落中巨型海獸骨架上蒙著的獸皮。在此居住了無數年的蠻族老人們知道,等這陣風暴過去,他們又得去出門去修理損壞的漁網和陷阱。

甚至就連他們堅實的住所,也常會在這種風暴中受損。

此時他們正聚集在一間挖進地下三尺的集會屋裏,點起熏人的油燈,一邊加固篷帆以抵禦風暴。

長者阿忒克像賢哲一樣沉默著。在過去七年裏,他已經多次見識過這種風暴。

他已經活了非常之久了——他那褐色皮膚上的那身皺紋確確實實地證明了這一點。

可這種風暴絕非尋常的風暴,甚至不是自然的風暴。他瞟了眼周圍的年輕人,身子不由地顫抖了一下,並不是由於寒冷,也不是周圍人,而是恐懼。

“他在做夢了,”漠然的聲音中,瑟莊妮緩緩的從王座之上站了起來,“暗影島的封印還完好嗎?”

“……”沉默之中,阿忒克低下頭似乎是在檢查著什麽。大概過了一會兒,蒼老的長老才抬起了頭顱,低聲說道,“依舊完好。”

“……明白了,”瑟莊妮漠然的點了點頭,水藍色的雙眸淡淡的瞥了周圍的年輕人們一眼,用一種帶著寒意的聲音說道,“你們知道你們背負的使命,所以我不會多說一句廢話。從現在開始,你們都已經死了。”

頓了頓,這位北地的女王漠然的轉過身,坐在了王座之上,“記住,暗影島的封印絕不可破。如果你們發現了魔帝的蹤影,那麽就算是死,也要在他殺掉你們之前把消息傳遞出來。”

冰冷的言語中,沒有絲毫的感情色彩。那漠然的眼神,帶著冰冷的寒意。周圍的年輕人顯然被震住了,緘口不語。周圍做響的僅隻剩下風雪的嗚咽和哀鳴。

“出發吧。”

一曲吟唱,像炊煙一樣從嘈雜的寒風中響起,含混無詞卻飽含意義,它混入了許多聲音。鼓聲、擊打聲以及骨頭和骨頭的撞擊聲,匯成一股熱烈的暗流,融入這無言的吟唱裏。

狂風最可怕的那部分破壞已經被蠻族村中的杆柱、獸皮和木屋所抵擋,他們的屋子十分堅固,有著彎曲的頂篷覆蓋,挑戰著這片大陸的嚴酷。

在這深沉的儀式古音之上,狂風的咆哮聲依然清晰可聞。舞者中一名叫卡米庫的巫師不慎踏錯一步,腳步笨拙地撞上了地麵,但他立刻回身繼續舞蹈。

集中。

關鍵就是集中。

這就是巫師們驅役元素,令它們服從自己的唯一要點;這也是他的人民在這片殘忍而又無情的大陸上生存的方式。

汗水沾濕了他的頭發,使其顯得更加黯淡。

他那棕色的眼睛因專注而緊閉著。

現在他的腳步又找回了節律。他揚了揚自己腦袋,頭盔的短角刺向了天空,手臂抽搐著。

他的身邊是其餘的舞者,他們的身體同樣火熱,盡管雪花和狂風從屋頂的發煙孔中滲透進來,屋內的火堆依然執著地燃燒著,帶給整個木屋溫暖和舒適。

他們都知道外麵在發生些什麽。但他們無法像控製普通的暴風雪一樣控製外麵這股風暴。對,他們做不到,但他們毫不畏懼,凜冬女王會保佑他們安全的避過這場暴風雪的。

他們毫不質疑。

他們是弗雷爾卓德的蠻族,凜冬女王陛下的眷民,所以他們會撐過去的。

……

……

巫毒之地。

自從不久前那些來自諾克薩斯的難民們集體在此紮營之後,原本死寂而空曠的荒原上也漸漸起了變化。

一幢又一幢高聳的大樓,一座又一座的尖塔,最後化作了皚皚白雪之中的一座城市。

悲傷紀元第一年,二月三日。

呼嘯的風雪,依舊籠罩著整個瓦羅蘭大陸。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任何時候都要長。

外麵銀白色的世界狂躁不安,但這大廳裏的空氣卻溫暖而又寂靜。

牆上齊人高的壁爐塞滿了厚重的木料,它們燃燒後發出的劈叭聲成了這裏唯一的聲響。在裝飾華麗、雕刻著多種珍奇生物圖案的壁爐上方,則固定著一對巨大的鏟齒麋角冠。

數根粗厚的柱子支撐著這個能容納數十人的宴會廳,桔色調的火焰將屋中的陰影驅趕至角落。

牆上的龍頭雕刻充當著燈台,銜著明亮的火炬。大廳冰冷的石質地板上因為鋪著厚厚的北極熊、鏟齒麋和其他生物的毛皮而變得柔軟、溫暖。

一張厚重而精雕細琢長桌占據了廳內的大部分空間,它足夠招待三四十人,可現在桌邊卻隻有三個身影:一個麵色冷漠的男人、一個帶著詭異的甜甜微笑的女人,以及……一個穿著與瓦羅蘭大陸風格絕對不同的休閑裝牛仔褲的少年。

當然,這一切皆為虛幻。

坐在長桌的主位的冷漠男人非常清楚這一點,他的座位比其他兩人稍高一點,是用猛獁雕成的,但還算不上王座。他很清楚自己正在做夢;他一直在做夢,這個夢依舊做了很久很久了。

這大廳、這鏟齒獸戰利品、這火、這桌子——這女人和少年——都隻是自己夢境的一部分。

他左手邊的女人看起來很漂亮,臉上也帶著很甜美的微笑,但那種陰暗而邪惡的氣息卻依舊難以掩蓋。

她的睫毛很長,漆黑的雙瞳中映著閃亮的火光,火炬的桔色火焰撲曳著照出她白皙的側臉,微微閃爍著迷離的光暈。她曾是頭惡魔,支配著極其強大的力量,即便是現在,即便她隻是男人腦海當中的虛構人物,她依然充滿威懾力。

而那少年則不同。

曾經,他也是個陽光而開朗的少年,有著一雙漆黑的眼睛,鮮明的五官,還有一頭黑色的短發。

但這僅僅是曾經。

那少年異常虛弱。

他是如此的瘦弱憔悴,體內的骨頭似乎隨時都可能穿破皮膚。曾經亮麗的雙眼黯淡無光,眼窩深陷,一層薄膜覆蓋在上麵。

他的皮膚上暴著多處膿瘡,流出綠色的汁液。他的胸口急促地張弛,似乎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男人覺得他似乎都能看見那顆負荷過度早該停止的心髒,仍在執拗地繼續跳動。

“他怎麽還在這裏?”女人指著男孩的方向說。

“呆不久的。”男人漠然的說道。

像要驗證這句話似的,男孩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血沫和鼻涕四散飛濺在他麵前的桌上,他用印著一枚帶著五顆星星的國旗衣服的破爛袖子擦幹了自己蒼白的嘴唇,然後努力吸了口氣,用無法連貫的短促聲音說起了話,這一舉動進一步透支著他的生命。

“你還沒……沒有贏得他……我會……我會證明給你看的,”他不屈的直視著那個美麗的女人,哪怕聲音一句虛弱得氣若遊絲,但那堅定的眼神卻始終未曾改變,“我……絕不屈服!”

“你的愚蠢簡直跟你的頑固一個等級,”女人怒道,“很久以前,當你奪走我的力量的時候,我就已經贏了這場爭奪!”

男人聽著兩人的爭論,抓緊了他座椅的扶手。過去幾年裏,夢境一直重複,而他發覺現在自己對此生出的厭倦,已經遠多過最初的樂趣感。

但是……還不能結束。

他還不能結束這樣的重複,記憶中那個微笑著的女孩,還等待著他去拯救。

“我已經煩了這種掙紮,這次,我們就徹底了斷吧。”

女人不懷好意地斜了眼男孩,她光滑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男孩再次咳嗽了起來,但在女人的注視下卻沒有絲毫退縮。

慢慢地,他不失驕傲地挺直了身子,渾濁的雙眼輪流觀察著女人和男人,“你……不會墮入邪惡的!蕭沐雨,你絕對不會墮入邪惡的!”

“說得好,”女人道,“但這毫無意義。很快,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來了,我已經看到了當初命運女神所預言的結局了。我!夜·佛裏休斯·阿爾托莉亞·阿諾雅,將再次邁向這個世界。”

她轉向男人,美麗的雙眼散發出光芒,“照你選擇的道路走下去吧,蕭沐雨,你會如願以償的。”

空間的質感似乎從視野裏剝離了開來,像是有實體一樣漂浮了起來,整個房間也因此產生了變化。之前還隻是普通木頭的燈台雕刻波動了起來,擁有了生命,隨著它們的晃動,口中銜著的火炬搖晃著照出古怪跳躍的影子。

屋外的狂風呼嘯而來,撞開了房間的大門。

旋轉的暴風雪包圍了這三個身影。男人神色漠然的張開雙臂,讓刺骨的寒風圍繞住他,像是一層冰雪的鬥篷。

寒風中,女人笑了起來,有羽翼在她的背後張開。左麵是六隻白色的天使羽翼,右邊卻是六隻漆黑的惡魔蝠翼。神聖與邪惡的氣息混雜在一起,化作了詭異的陰暗。

“讓我來展示給你,你的命運隻與我同在,而隻有消滅他,你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力量!”而那個脆弱而纖細的男孩,已被陣陣無情的寒風掀離了座位。他努力支起身子,顫抖著想要爬回自己的座位,他的呼吸細微而短促。他向男人投去了一個眼神——希望、恐懼,還有莫名的決心。“希望,還沒有結束。”他低聲說道,不知為何,盡管在北風肆虐聲中,男人還是聽到了這句話,“我決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