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悲傷紀元初年,七月十五日,夜。

持續了兩天的大雨到了此時,依舊沒有任何想要收斂的痕跡,反而越見狂暴。瓢潑的雨水從天而降,不斷的拍打著指揮所的帳篷頂部,與厚厚的皮革帳篷頂部發出了啪啪啪啪的聲響。

達克威爾站在帳篷的門前,沉默的眺望著遙遠的昏暗天際,臉上是多年少見的默然和挫敗。一陣冷風吹起,將他那一頭因為忙碌而未能及時打理的亂發吹得更亂了。

大紅色的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這個原本諾克薩斯軍部的象征、無數軍人視為偶像的男人,此時臉上卻是帶著明顯的疲憊。

聖階的實力能夠讓他一兩個月不睡覺都沒關係,但是僅僅隻是兩天兩夜的不眠不休,他整個人卻蒼老得如同老了幾十歲一般。漆黑的發絲間,有白色的枯發不知不覺的冒出頭來了。

在好不容易擊殺了一直以來的心腹大患無極劍聖之後,雖然那位自北方而來的凜冬女王的實力強悍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但她終究不是第二個無極劍聖,沒有那種傲視天地的絕對力量。

而且她還有一個部族需要去照顧,最後,達克威爾以攻擊弗雷爾卓德雪原為威脅,終於逼退了那位凜冬的女王。然而銳雯那緊隨而來的軍團,卻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對於這個曾經在他手下效力過的女人,他依稀有一點記憶。記得當初在莫雷塔爾的時候,這位長得很漂亮的軍團長就因為過於粗暴的性格以及強大的實力,還有那一言不合就開打的可怕習慣,讓無數人男人避之不及。

少數想要仗著自己英俊的臉去征服她、為自己的戰績簿上增添濃墨重彩的一筆的花花公子們,也付出了各種慘不忍睹的代價。在莫雷塔爾,沒人要的銳雯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笑話。

過去的時候,他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偶爾也會會心一笑。然而當這個女人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麵,將手中那把曾經為他效忠的劍指向他自己時,他才驚覺……原來,這個一向不被他放在心上的女人,竟然如此的可怕嗎?

原本對於銳雯軍團這兩個月內勢如破竹的攻勢,他是不屑一顧的。

對於他來說,隻有那個屠戮眾神、傲視天地的白衣男子才是心頭大患,銳雯而已,先讓她囂張一會兒,等解決了白衣男子騰出手來以後,再去慢慢料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當那個女人終於打到了卡拉讚最後的一道壁壘幻界城前,他也終於解決了白衣男子騰出手來之後。他帶著準備收複一切的自信和傲然,帶領著自己的精銳與杜·克卡奧趕赴了戰場的最前線,打算速度解決這裏的事情,然後收複之前的失土,統一諾克薩斯,接著按照自己的設想步武天下,橫掃瓦羅蘭,打造一個新的鐵血帝國。

那未來是如此的璀璨,那設想是如此的美好,以至於每次想起時,以他的城府都忍不住想要仰天長笑。

為什麽不笑呢?

現在的瓦羅蘭,已經沒有人任何人能阻止他了。無極劍聖死了,索拉卡殘了,曾經與他勢均力敵的德瑪西亞麵對六名聖階的力量,也僅能自保。

而那幾個女神轉生都還沒有恢複應有的力量,根本不能構成他前路的威脅。

多年的設想,多年的努力,多年的布局,眼看就要在頃刻之間完成了,他為什麽不笑呢?

然而當他帶著誰都看得出來的笑意與自信來到戰場的前線時,現實卻給了他一個狠狠的耳光。這耳光是如此的痛、如此的毫不留情,幾乎快要把他打蒙了。

他曾經無視不屑的銳雯,在他的麵前大笑著舉起了手中的符文大劍,帶著她的無敵大軍僅僅一天就攻破了有他與杜·克卡奧兩人同時鎮守的幻界城。

虛幻一般的戰績!

縱然過去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諾克薩斯的女軍團長很強大,但是這一戰的結果還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瓦羅蘭曆史上曾經號稱謀略最強的兩名禦國大將軍同時聯手,帶著精銳與自信而來,卻被銳雯一個人輕鬆突破防線,遑遑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追殺了數十裏,丟下了十多萬人的屍體後苟延殘喘的逃回了卡拉讚城外,在這裏設下了最後的防線。

然而遠遠的看著視野末端的那處草海,達克威爾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最遲明天天亮的時候,銳雯的軍團就會出現在那裏,然後帶著如虹的士氣衝過來,突破他的軍陣,帶著無匹的殺氣與傲然的勝利斬下他的頭顱,將他的一切榮耀、一切謀劃、一切宏圖偉業全部埋葬。

而可悲的是,無論是他,還是杜·克卡奧,兩人都對此毫無辦法,他們在這兩天的時間內,用盡了一切的辦法,幾乎把一身的所學都施展了出來。

然而對麵的那個女人卻如同怪物一般,將他們的意圖謀劃一一破解,並且輕鬆的揮動軍力將一切反抗化作徒勞。偶爾的失誤,也會在不久之後被證明是神來之筆一般的伏筆,造成的巨大的影響。

原本膠著在大草原上,綿延了數百裏的戰線,就在這種由局部開始,一點一點的劣勢開始,最後逐漸擴散,最後如同滾雪球一般,化作了在頃刻間摧毀了所有防線的可怕殺局。

達克威爾與杜·克卡奧兩人一身的所學,在這一刻脆弱得如同嬰兒一般,曾經的無敵之名,越發的顯得可笑起來。

甚至在望著戰略地圖的時候,達克威爾的心中都會閃過一絲絕望——他們麵對的,難道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戰爭女神嗎?

他自然知道事實不是如此,因為真正的戰爭女神在三天前已經死了,死在了凜冬女皇瑟莊妮的手中。至少在段時間內時回不來了。

原本以為殺掉了無極劍聖之後,他與杜·克卡奧的偉業就將一帆風順,從此前路再無阻礙。然而現實卻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等到明天朝陽升起的時候,別說他的謀略、他的宏圖大業、他精心謀劃的未來了,甚至就連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估計都將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一般煙消雲散。

啪——

一聲輕響,瓢潑的大雨中,德萊厄斯帶著一個看起來很常憔悴的人跪在了他身前的雨幕中,“將軍大人,我把斯唯因帶來了。”

那隻黑色的烏鴉依舊站在斯唯因的肩頭,就算大雨已經打濕了它的羽毛,它也沒用離去的意思。此時它正仰著頭,用那雙血紅色的不祥眼睛注視著達克威爾。

而它的主人,此時卻是顯得憔悴了許多。

看得出斯唯因已經許久沒有好好休息了,黑色的眼窩深陷,嘴唇幹裂,就連頭發也是亂糟糟的,絲毫沒有曾經的絕代智將的風度。

看了看跪在身前低頭沉默不語的斯唯因,達克威爾淡淡的說道,“你恨我嗎?”

“恨。”

“為什麽恨?”

“你殺了娑娜。”

“明白了,”達克威爾點了點頭,對左右的士兵吩咐道,“給他準備換洗的衣服,接下來的指揮權移交給他。”

兩名士兵領命下去,然而當他們從帳篷中取出準備好的幹淨衣服時,斯唯因卻依舊跪在外麵的雨幕中,毫無反應。

達克威爾的眼睛眯了起來,“你不聽我的命令?”

“對。”

“為什麽?”

“你殺了娑娜。”

於是,場麵陷入膠著。

兩名士兵抱著換洗的幹淨衣物,站在達克威爾的身邊,看了看沉默的達克威爾,又看了看雨幕中依舊跪著的斯唯因,一時間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達克威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你必須聽我的命令,現在諾克薩斯隻有你能對付銳雯了,隻有你能夠攔得住她的攻勢了。你是我們所有人的救星,是我們的一切希望,你必須聽話。”

“你殺了娑娜。”

斯唯因的回答,依舊是這一句。

“你想看著我們所有人都死嗎?別忘了,我救過你的命!”

斯唯因沉默了一會兒,手一揮,不遠處一個士兵腰間的刀劃過雨幕,飛到了他的手中。將刀刃架在脖子上,斯唯因看了達克威爾一眼,用力一抹,“我還給你……”

啪——達克威爾一腳將斯唯因踹飛,同時將對方自殺的意圖宣告徒勞無功。毫不留情的力道幾乎踹爛了斯唯因的半邊臉頰,血肉模糊。惡狠狠的瞪著在雨中翻滾了幾圈,又掙紮著爬起來的斯唯因,達克威爾惡狠狠的吼道,“你TM就知道女人!女人!女人!一個女人而已!多大點事?少了她又不是不能活下去,你TM就不能給我拿出一點男人的擔當出來?”斯唯因抹去了嘴角的鮮血,淡淡的瞥了達克威爾一眼,跪了下來,“你殺了娑娜。”“草!又是這句!”一向穩重的達克威爾終於出離了憤怒,指著斯唯因惡狠狠的吼道,“你TM就不能換點新鮮的?一個大男人,成天糾結女人!女人!女人!你不覺得丟人嗎?為了我們的未來,我TM連最喜歡的女人都殺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所以你是你,我是我,”斯唯因淡淡的說道,始終堅持自己的意見,“你殺了娑娜,我是不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