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達克威爾處理國事的地方。在這間小小的房子裏隻擺著一張桌子,上麵堆滿了卷軸。

相比起來,達克威爾不怎麽喜歡去王位室。他覺得那是個華而不實的地方。哪怕是每周幾次接見部下,他也隻是在那把令人難堪的大椅子前麵踱來踱去,幾乎從不坐在上麵——他盡量避免使用這個房間。

因為那與過去的卡裏奧皇室風格一摸一樣的裝飾,會讓他無可避免的想起那個總是善良著的女子,以及……她那悲傷的命運。

很多時候,慘痛的回憶並不會因為傷口的結疤,而減弱痛苦。所以他不喜歡那裏。

而在這裏,還有一樣東西也是王位室沒有而議事廳有的,那就是有一扇可以欣賞風景的窗戶。達克威爾知道如果在議事廳裏,他也能隨時從窗戶裏看到城市外圍的全貌,那他就什麽事都做不成了——魔帝蕭沐雨的威脅,始終是橫亙在他心頭的一根刺。

他無法肯定那個無情冷漠的男人,會在什麽時候再次揮動兵鋒,率領他那無敵的艦隊兵臨城下。

站在屋子裏沉默了許久,他從桌子上繁雜的宗卷之中抬起頭來,休息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喊他的管家:“德菲!”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從大門裏走了進來。

議事廳一共三張門。其中有兩張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也就是德菲剛剛走進來的那張門和通向大廳和達克威爾臥室的門。第三張門是一個秘密通道,隻在緊急撤離時才會使用。

而且隻有六個人知道這張門的位置,其中有五個是造門的工匠。

德菲透過她的眼鏡看著達克威爾:“別喊了,達爾,我就坐在門外,和平時一樣。跟那個蠻族領袖的會談進行得怎麽樣?”

達克威爾歎了口氣,神色間顯得有些疲憊,“凜冬女王的情緒有些憤怒……但是也沒辦法,誰在戰場上拚死拚活的與魔帝的軍團殺戮了一年多,犧牲了無數的將士才換來不易的勝利後,還要被人們所厭惡排擠,任誰都會憤怒的。”

德菲揮了揮手臂,這個動作差點讓這個脆弱的女人失去了平衡。她的眼鏡也從鼻梁上掉了下來,和脖子上的掛繩一起**了起來。

“我知道,但是蠻族的確是不屬於大陸的,他們應該滾回費雷爾卓德的雪原,不要占用我們的領土。”

達克威爾不想對此做出解釋,因為他已經試過許多次了。他歎了口氣,說道,“他們也是人類啊,並不是地精矮人之類的類人種族。”

“都差不多,”德菲把眼睛重新放到鼻梁上,“蠻族蠻族……算了,不說這個了。情況怎麽樣?”

“我們有麻煩了。去把克裏斯托夫叫來,然後派人去通知洛雷娜上校,讓她帶一隊人去北哨堡調查下,再來向我匯報。”達克威爾坐到了桌子旁,試著從堆在上麵的卷軸裏找到他需要的海運資料。

“又是洛雷娜?你怎麽不叫洛薩或者皮爾斯?別人也行——我說不上來。派一個女人去?北哨堡那幫家夥可不好對付。”

達克威爾懷疑是不是每次提到洛雷娜的名字,德菲都要說這麽一番話,“洛雷娜比洛薩和皮爾斯加起來還難對付。她不會有事的。”

德菲撅起了嘴,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做這樣的動作可不好看,“你說得不對,女人就不該舞刀弄槍的。”

達克威爾終於放棄了尋找海運資料,他看看這位自幼時起就陪伴著他的老管家說,歎了口氣,“也不該管理國家。”

“嗬嗬,這是兩碼事。”德菲膽怯地說。

“怎麽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達克威爾搖了搖頭,他曾經試圖勸服這位老人放下肩頭的職責去安度晚年。不過很顯然,老人對於他並不放心——而這,也是大多數老人的通病了。

所以他放棄了在這個問題上的爭辯,“在我把你趕走之前,把克裏斯托夫叫來,然後送信給洛雷娜。”

“如果你把我趕走,那以後你就什麽也找不著了。”

達克威爾絕望地兩手一攤,背靠在椅子上無奈的歎著氣,“我現在就什麽也找不著。那該死的海運資料都到哪兒去了?”

德菲得意地說;“在克裏斯托夫那兒。要不要我去跟他說,讓他帶來?”

“謝謝。”

德菲鞠了個躬,眼睛又從鼻梁上掉下來。她轉身走出了議事廳。

過了一會兒,克裏斯托夫拿著幾張卷軸走了進來。“將軍,德菲說您想見我。是不是想見這些?”

說著,他把卷軸遞到達克威爾麵前。

“都想見。謝謝。”達克威爾淡淡的回答道,一手接過卷軸。

克裏斯托夫是達克威爾的內務大臣。治理諾克薩斯的時期,一直是他在替達克威爾打點一切。

他在處理讓人惱怒的雜事上有著極為出眾的才能,這讓他成為了這個工作的最佳人選。與魔帝開戰前,克裏斯托夫曾是一個小行省的普通書記員,後來因為出色的組織才能才逐漸聲名鵲起。

當然,由於沒立什麽戰功,所以在以軍功論威名的諾克薩斯,他在軍銜上一直沒多大進展。

克裏斯托夫的個子很高,但人卻瘦得像根竹竿,看上去連上了年紀的德菲也打不過。他的頭發又黑又直,剛剛過肩,像一個黑相框,框著一張瘦骨嶙峋的臉,一個鷹鉤鼻子還有一副總是愁眉不展的表情。

達克威爾把瑟莊妮的話重複了一遍:奧迦特號如何遇險,附近的一艘巡航艦如何什麽忙也不幫。

克裏斯托夫揚起他的細眉毛說道:“這個故事聽起來不大可信。您說離卡倫米爾有一小時的路程?”

達克威爾淡淡的點了點頭。

“可是我們並沒有派巡航艦去那個區域,將軍大人。”

“當時霧很大——或許博利克船長看到的那艘船偏離了航道。”

克裏斯托夫點點頭,勉強同意了這個觀點:“但是大人,也有可能是博利克船長看錯了。”

“不大可能,”達克威爾繞到桌子後麵,坐到了椅子上。他把航運記錄放在桌子還容得下東西的地方,“蠻族的視力比我們好很多。而且別忘了,能被選中當了望員的視力更是非同一般。”

“但是我們必須得考慮另一種可能,那就是蠻族在說謊。”

達克威爾還沒來及反對這種觀點——盡管他很想這麽做——克裏斯托夫就伸出一根長手指說道,“我並不是說那位凜冬女皇本人,的確,蠻族的領袖是個令人敬佩的英雄,這沒錯。她值得您信賴,但是我認為在這件事情上,她隻起到了傳聲筒的作用。”

“那你的意思是?”達克威爾知道答案,但是他想親耳聽克裏斯托夫說一遍。

“我要說的是我已經跟你說過好幾百遍的話,將軍大人——我們絕對不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蠻族!有那麽幾個蠻族值得信任,這沒錯,但其他人呢?如果我們相信他們對我們都是真心實意的,那我們簡直就是個傻瓜!而且他們也不可能都像凜冬女皇那樣明事理。”

“瑟莊妮是我們對抗魔帝軍團最強有力的盟友,對她所做過的一切,我無比敬佩——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隻是暫時的。”克裏斯托夫把瘦骨嶙峋的手放在桌子上,略微有些激動的說道,“但是別忘了,蠻族之中更多的,還是蠻王泰達米爾那種奇葩!半年前,就在這座城市的城門口,那家夥為了擊退魔帝的進攻,可是連自己的蠻族戰士都出賣了數千人!”

達克威爾歎了口氣,“那是戰爭必須的付出,蠻王泰達米爾當時的手段雖然激烈了一點,但是不得不承認,那的的確確是最好的手段了。”

克裏斯托夫嚴肅了起來:“最好的手段?不,將軍大人,我相信以您的智慧,當時要是您在場,絕對能夠想出更棒的主意來的。一個連自己的種族親人都能毫不猶豫的犧牲掉的家夥,會關愛外族人?”

“噢,不。我隻是認為你把問題想得太嚴重了。”

“是您把問題想得過於簡單了。現在,除了這座城邦,東部海岸的一切都在蠻族的掌握之中。”克裏斯托夫猶豫了。這太不尋常了。內務大臣之所以能身居高位都是因為他直來直去的性格。他向來如此。

“你想說什麽,克裏斯托夫?”

“我們的其它盟友……非常在意這些。蠻族控製了整個東部海岸……很多人都為此感到困擾。雖然現在出於其他的原因,他們還按兵不動,但是——”

“但是現在,我在竭盡全力抵禦外來侵略。”

“可是魔帝已經消失,至少短時間內是不會卷土重來了。但是蠻族,卻已經毫無疑問的成為了橫亙在所有人類心頭的一根刺……我們不能坐視這件事情的繼續發展了,將軍大人!民怨沸止,當斷則斷啊。”

“那麽你的意思是什麽,內務大臣?”

“這個博利克船長很可能是個煽動者。他的目的是讓瑟莊妮背叛您——背叛我們人類。雖然我們占據卡倫米爾,但是出了卡倫米爾的城門我們就成了孤家寡人。蠻族會把我們團團圍住——那些來自恕瑞瑪沙漠的獸族本來就站在他們那邊,而地精班德爾人也不會站在我這邊。”

達克威爾搖了搖頭,他在想,到底是事情原來就該這樣,還是一切隻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兩個種族都休養生息,等的就是爆發的那一刻?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多想,一個高個子,黑頭發的女人走了進來。這個女人長著一張方臉,鼻子又尖又挺,肩膀異常寬大。她身穿標準的軍隊製服——金屬鎧甲外披著一件綠色的披風,披風上繡著庫爾提拉斯的錨形徽章。庫爾提拉斯就是普羅德摩爾家族的故鄉。

她把右手舉到前額附近,敬了個禮:“洛雷娜上校依照指示向您匯報,將軍大人。”

達克威爾站起來說道,與她握了握手,“謝謝你,洛雷娜。用不著這麽正式。德菲告訴你要做什麽了嗎?”

洛雷娜放下右手,將兩隻手背在身後,依然站得很筆直。“是的,大人,她告訴我了。我們將在一個小時內動身去北哨堡,我已經派了一名信使去通知達文少校了。”

“很好。你們倆都幹得不錯。”

洛雷娜敬了個禮。興高采烈地離開了。克裏斯托夫已經猶豫了好一陣子了。

達克威爾感到他似乎有話要說,問到:“什麽事,克裏斯托夫?”

“您或許應該讓洛雷娜留在卡倫米爾,加強防禦工事。”

達克威爾想了想,最終搖頭,“不!這樣做,隻會讓本來就寒心的蠻族戰士,更加的寒心,我們已經不能繼續與曾經的戰友漸行漸遠了。諾克薩斯,必須要用誠意來換取蠻族戰士們的認同。不然下一次魔帝的進攻,很有可能就隻有我們人類孤軍奮戰了。”

“可是大人……”“我說了,不!”達克威爾冷漠的掃了對方一眼,淡淡的說道,“你可以走了。”克裏斯托夫遲疑了一下,隻能不甘的敬了一個禮,轉身離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