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逸本來還要在海南待上幾天,可中途接到了秘書的電話,說是自己去給南清先生送東西的時候,半路遇到了江延。

其實秘書大可不必管這種事,但是第六感告訴他,他需要把這件事告訴張承逸,被辭退的江延,突然出現在前老板住所的附近,很難不讓人懷疑。

張承逸起先沒在意,可到了第二天,像是想到了什麽,在手機上打開了家裏門口處的攝像頭。

張承逸盯著屏幕一動不動,臉色隨著手上不斷加重的力道,變得越來越差,平靜無波的臉上陸陸續續地騰上了散不去的陰雲。幾分鍾過後,手機被他用力地甩到了地上,好在酒店的地麵鋪著柔軟的羊絨地毯,並沒有摔碎。

手機彈跳了一下就不動了,在閃動的光影裏,在冷硬的屏幕中,南清手裏正捧著花遞給江延。

回去雖然隻是一瞬間的念頭,但是張承逸立刻付出了行動,他回去得很突然,連機票都是匆匆買的,似乎也沒有別的時間來認真思考這本能下的行為。直到他拖著行李箱站定在自家門口,他才如夢初醒地發覺,自己這一係列的行為有多不可思,有多不理智,顯得格外地不像他。

院子裏的風嘩啦啦地刮著,那些南清親自栽種的花,搖搖晃晃,此起彼伏地混著花香,譜出了一首有氣味的曲子,那墜落的影子矮小地躺著,給院落畫上了一幅漆黑斑駁的畫。

張承逸就這樣站在“浩大”的聲勢中,踩在畫上,站立了良久才打開房門。

可他沒想到,會是漆黑一片的,安靜的連門撞在牆上的聲音都格外的刺耳。

南清不在,之前的好幾年,南清從來不會掐錯點,每一次隻要張承逸打開門,都會看到南清穿著白色的襯衫,滿身柔和,眼神炙熱而又溫柔地看著他。

可這一次,迎接他的是卷起的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是空無一人的房間。

張承逸就在這一秒,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迷茫情緒,再次襲來,毫無準備,擁擠地衝破一切禁製,活生生地扯出了身體之外。

......

南清一整天都在外麵,忙著找可以DIY的店鋪,他已經想好要送張承逸什麽了,可是找了很多家,都沒有選中,等選中了,時間不知不覺已經晚上九點了。

南清沒有想到張承逸在家,他也根本不可能想到。所以等他回家,打開燈,換好鞋抬頭,看到突然出現的張承逸,著實嚇了一大跳,張承逸一動不動地站在黑暗裏,連半點聲響都沒有。

“你,你,怎,怎麽回來了?”南清嚇得心髒砰砰亂跳,連句話都說不利索了。

張承逸臉上沒有一點變化,平平淡淡的像是捏出來的石像,沒有溫度,他毫無波瀾的眼神不差分毫地落在南清的臉上:“這麽晚,去哪了?”

南清警覺的發現張承逸的心情格外不好,他咽了一下喉嚨:“逛,逛,逛街。”

張承逸的視線往下挪了挪,看了看南清空無一物的手:“哦,逛街。”張承逸上前了一步,“前幾天,江延來找你了。”

南清沒動,他看著走近的張承逸,背對著光,臉色看起來格外的陰沉,整張臉埋藏在沒有光的陰暗處,全身上下地散發著讓南清寒顫的冷。

“嗯,他,他來給我東西,不過最後我沒要。”南清說道,聲音本能地放輕了不少。

“什麽東西?”張承逸繼續問道。

“我沒看。”

“還有別的嗎?”

南清雙手一下子拽進了自己的衣角,那張照片一下子侵入了他的大腦,清晰無比的讓他回憶著。

張承逸看著南清突變的臉色,伸手一下子捏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上拉近了幾分,距離一下子拉近了,連同壓迫感一起。

“還有嗎?”張承逸又問了一遍。

南清的手腕有些發疼,但是他不敢亂動:“一張照片。”南清看了一眼張承逸的反應,“你和別人的照片,在沙灘邊。”

張承逸依舊沒多大反應,他挑了一下眉:“然後呢,你有什麽意見嗎?”聲音平的沒有任何起伏,極其自然,很不屑地說出了這句話,

南清的心在張承逸這句話結束後,很自然地抽疼了一下,他感覺嘴裏有點發苦,他輕咳了一下:“沒有。”南清說道。

張承逸打量了一下,鬆開了他的手:“那就好,還有,下次我回來,看不到你,你就不用待在這裏了。”

南清手猛然握緊,他孤立無援地站著,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可落下的屠刀不僅僅於此。

“明天我會叫人,把院子裏的花都清了。”是不容反駁的語氣。

南清一頓,靈魂像是被震了一下:“什,什麽。”

“沒聽清楚嗎?明天我會找人,把院子裏的破花都清了。”張承逸毫無感情地又說了一遍。

反正留著也是送給別人,張承逸想著。

南清愣神了幾秒,馬上反應了過來,他挪了一步,伸手抓住了張承逸:“張承逸,院子裏的花,是我很辛苦才種出來的。為什麽,突然,突然不要了?”依舊是商量的語氣,半分強硬都沒有。

張承逸自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也沒回答他。

院子裏的花,是南清平淡生活的唯一慰藉,是等待張承逸過程中,最後一點生機,是無法觸碰大提琴時的情感轉移,對於南清來說,這不是院子裏的花,這是長在他靈魂的爛漫,是茫茫海中那座孤島上唯一的顏色。

南清是島嶼。

島嶼,就是被遺忘、丟棄在海裏的一捧土。

張承逸經常會丟掉他。

現在連同島上的花都容不下了。

南清瑟瑟地站在原地,實在挪動不了下一步,他張了張嘴,帶著些許懇求的語氣:“承逸,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以後不會這麽做了。你可不可以把院子裏的花留下?”

張承逸滿不在乎地垂著眼睛,看著南清急切樣子,看著他的眼睛攀上了紅意。無情地說道:“記住你的身份,你沒有任何資格和我談判。我需要的是聽話的人。”

南清握著張承逸的手,很輕的搖了一下,那是握不住的前兆,最後他還是緩緩地,一點點地放開了手。南清收回自己的視線,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顫巍巍的聲音從他喉嚨深處發了出來,像是被嚼碎了一樣,那個“好”字說出來的時候,震動著,好似下一刹那,它就要破碎了一樣。

南清,你要習慣,如果你還想待在張承逸身邊的話。那隻是幾朵花,沒關係的,隻是花而已。

是啊,隻是幾朵花罷了。

可即便是這樣的自我安慰,到了第二天,南清還是滿懷期待的下了樓,期盼著,昨晚的話,隻是張承逸的一時興起,並不會付諸行動,至少不會這麽早地付諸行動,也許過了一夜,張承逸莫名其妙的怒氣就消失了,南清可以和他好好談談,沒準還會有轉機,畢竟昨天他把張承逸伺候得很好。

南清做完早飯,才打開家門。

開門的時候,南清似乎還聞到了陣陣花香,他欣喜地看著門縫隨著自己的動作慢慢變大,他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清晨的風卷起他的衣服邊角,撩起他額前耷拉的頭發,南清隻是跨出去了三步就再也走不動了。

入目的是荒涼,即便樹木還在,即便青草還在,即便入夜過後的晨露還留在枝葉之間,像是無事發生一樣,但是那翻起來的泥土,不規整的土地,猙獰的暴露在外麵,上麵還雜夾著好幾片花瓣,鑲嵌在棕色的泥土裏,格格不入的可憐。

南清習慣性地咬了一下嘴唇,痛覺讓他有了點動靜,他抬腳向另個方向跑去。

那是一個巨大的池塘,裏麵種著白色的花,他曾經在雲南的玉溪看過這兒的花,很美,白色的花瓣,綠色的葉,躺在潺潺而流的水裏,像是一幅會動的畫。南清一眼就喜歡上了,回家後張承逸特地為了他準備了巨大的池塘,讓他種著玩。

那是張承逸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為了他特地而做的事,所以南清很珍惜,也很看重。畢竟“第一次”對很多人來說都是意義非凡的,無論是什麽。

南清跑有些著急,腳底踩到了一塊翻起來的泥土,滑了一下,沒站穩,整個人跌倒了泥濘的土地裏,他沒有在意迅速站了起來,隻要再轉個彎就可以到了。

南清加快了腳步,眼角的目光掠過紅色的方磚,看到冷硬的轉角線,最後落在眼前被抽空的池塘裏。南清幾乎在視線定格的那一秒,鼻子發了酸,他沒有思索跑到了池塘邊,哪裏那還有白色的花,空****的一片,隻給南清剩下了一個難看的巨大窟窿。

“沒,沒有了,連這個都沒有了。”南清自言自語道,他死死地盯著,全身上下都發了麻,顆粒感從頭到腳,讓他難受的想去用力地抓幾下。

……

“你一大早發什麽瘋?”張承逸的聲音突然在身後冒了出來。

南清停滯的大腦一陣收縮,渾身僵硬,但還是轉過了頭,他看著張承逸的鞋子,上麵沾著難看的泥土,失神地說道:“我隻是,隻是想最後看看,沒想到已經沒了。”

頭頂傳來了張承逸不滿的聲音,他嘖了一下:“你看看你身上的泥土,還不去洗個澡。”

南清睫毛顫了禪,嗯了一聲,麻木地站了起來,沒有看張承逸,擦過他的身側,沉默不語地消失在了張承逸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