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辭了田保東的中午飯,帶著馮丹告辭出來,一出門就給小師妹柳笛打了個電話,跟她說了一下我了解到的大概情況,讓她通過私人關係,去銀行係統核實一下富通商貿所欠貸款的具體情況,到底是不是田保東說的那樣。然後找了個飯館胡亂對付著吃了點,就趕回了公司。

回到公司的時候,隻見小衛子正用之前做過的一個項目當案例,在給趙錦秋和楊建波做培訓。這些剛入行的新人,理論方麵的基礎知識一般都不差,但是在實際工作當中,麵對具體問題怎麽運用掌握的知識卻是個大問題。

看到我們進來,小衛子就停下了講解,問我:“常哥,怎麽樣?聽柳姐說是富通集團想發個私募債融資?有沒有搞定?是大肉還是海鮮啊?”

所謂“大肉”和“海鮮”是我們團隊內部一種戲虐的說法。

現在的企業,做假賬、虛增資產、隱瞞債務等等問題,五花八門,層出不窮,一不小心就會上當,所以幾乎每一個項目我們都要麵對各種各樣的風險。

就私募債項目來說,首先當然是舉債人到期無力償債的財務風險,這種風險理論上講所有項目都存在,因為未來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無論現在看上去資質多好的企業,也不能保證它就會一直好下去。其次有的時候還有可能會出現法律風險,主要就是當對方的條件不符合發債要求,我們卻發了。

這其中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舉債人對我們隱瞞了某些信息,或者是提供了虛假信息,我們卻沒能發現,這算是沒有盡到盡職調查的義務。

另外一種情況就相對要複雜一些,舉債人相關的真實信息我們都掌握了,雖然對方暫時不符合規定的發債條件,但是我們通過內部評估,認為對方舉債之後,其實是完全有能力如期、如數償還的,在這種情況下,為了能做成項目,我們可能就會協助舉債人製作一些虛假材料向公司報批,從而發債。而公司風控委員會那邊呢,其實他們也大體知道這其中有些什麽貓膩,可就是裝糊塗、不指出來,反正最後如果沒事的話,公司賺到了錢,大家就悶聲大發財,有事的話就抓個替罪羊出來頂上。

“大肉”指的是隻有財務風險、沒有法律風險的項目。“海鮮”則是指兩種風險同時存在的項目,這種項目通常費用更高,但是吃不好就容易消化不良、鬧肚子。

我笑了笑說:“暫時還不好說,還要等柳笛的消息才知道。反正明天估計還得跑一趟,田總說明天給我答複,要是他願意合作的話,明天就得去收集相關資料,準備開工,如果他還有所顧慮的話,就還得再去做做工作。”

正說著,小師妹就回來了,一進門就衝我挑了挑眉毛,我心知肯定是有什麽情況了,於是便不動聲色的叫著她單獨進了我的辦公室。剛走進辦公室,還沒來得及關上門,就聽到外邊趙錦秋的聲音說:“馮丹,快跟我們說說,你跟常總去談判,是個什麽情況啊……”我不禁微微撇了撇嘴。

進到辦公室之後,小師妹拿起我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就和我說:“師兄,富通商貿確實欠著銀行8200萬的貸款,不過不是尚未到期的,而是已經逾期半年,現在銀行已經在準備啟動法律訴訟程序了,郝行長說下周就會向法院遞交起訴書,按時間推算的話,我估計最多到11月初,法院就會正式受理立案。”

“這姓田的孫子,果然沒和我說實話!”我不知不覺間就把腳搭到了辦公桌上,頭靠著椅背,望著天花板思索了起來。反正我在小師妹麵前向來沒有什麽拘束,她也習慣了我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隻是端著水杯,靜靜的站在一旁等著我考慮。

我思考了大約五分鍾,才開口說:“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情了。昨晚在KTV,田保東跟我說他的地是年初拿到的,而他貸款逾期半年的話,算下來也就是3月份左右到期的,勉強也算是年初吧。看來他本來是有錢還貸款的,而且還綽綽有餘,畢竟買地可是大錢,不是區區八千萬就能解決的,很可能是當時剛好碰上一個什麽機會,所以原先預備用來還貸款的那筆錢就被他挪用去買地了。他現在急著融這筆資金,看來不光是要用來開發房地產,更急著用來還貸款,否則一旦法院立案,無論是他拿來做抵押的商場,還是那塊地,都很可能會被凍結,那他可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如此看來,明天他肯定會答應和我們合作的!”

小師妹說:“那他這個項目咱們還做不做?就他拖欠銀行貸款這一條,可就已經完全不符合發債條件了啊。”

“做,當然要做!反正現在手裏暫時也沒什麽項目,閑著也是閑著。”我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說:“我剛才想過了,他這個項目,除了他自己挪用資金去買地、從而導致還貸違約有點問題之外,其實風險並不大。你想,他土地已經拿到手了,各種相關證照也辦下來了,隻要有充足的資金支持他把這個項目完成的話,現在的房地產你也知道,到時候他肯定能賺個盆滿缽滿,還款不會有什麽問題的。但重要的是咱們必須得趕在法院立案之前把錢給他搞到手,否則一旦他準備拿出來的抵押資產被凍結,那就什麽也幹不了了。”

小師妹皺著眉頭想了想說:“師兄,這怕是不靠譜吧。咱們就算真的給他做了,可他拿出來的那個景興批發市場評估才值三億四,咱們最多也就能給他一億七,他拿到錢之後,肯定得先把欠銀行的錢還上,這樣一來他也就隻剩下九千來萬了,開發房地產,這點錢夠幹什麽啊,要是最後搞成個爛尾樓,還不出錢來的話,上頭一查下來,咱們可就要成替罪羊了。”

我點點頭說:“嗯,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因此我認為咱們隻有更激進一些,給他融更多資金,足以支撐他完成這個項目,這樣看起來是冒險,其實卻反而降低了咱們的風險。他今天上午和我說要三個億,我估計這應該是他的項目預算加上銀行欠款的總數,那咱們就給他弄三億好了!”

“三億!”小師妹瞪著我:“師兄,難道你想在評估報告上做文章?這……這可就不是違規發債那麽簡單了,這是違法啊!”

如果我們隻是隱瞞了田保東拖欠銀行貸款這個信息,給他發債,就算事發,也隻是違反了一些行業管理規定,對於我們個人的處罰最多就是罰款、吊銷從業資格證。可是要給田保東融資三億,他的抵押資產就最少要價值六億,如果他不能追加其他抵押物,我們就隻能在資產評估報告上做文章了,這樣一來,就涉嫌欺詐發債,觸犯了刑法。

我撇撇嘴說:“師妹你不用擔心,我有分寸。這樣,明天你跑一趟,就跟田保東說,按照每年百分之十二的利息,11月之前,我們可以給他弄到三億資金,不過費率要漲到百分之十,合同上依然寫百分之八,另外兩個點是咱倆的!再問問他能不能追加其他抵押資產,能當然最好,如果不能的話……那搞定測繪、評估、審計等等中介機構的費用也由他來出。”

“師兄……”小師妹看著我欲言又止,我感覺她眼中有一種很複雜的情緒,有點怪怪的。過了一會兒她才說:“真的要這樣做嗎?會不會太冒險了?”

“沒關係,相信我,沒多大風險……”說到“風險”兩個字的時候,我一下就楞住了,我忽然反應過來為什麽她剛才會用那樣一種眼神看著我了——我讓她去和田保東接觸談判,一旦最後事情敗露的話,我完全可以裝作不知道,把主要責任都推給她,反正也沒人能證明這是我指使的!

但是天地良心,我剛才真的沒想到那麽多,隻是覺得我今天剛和田保東談過百分之八的費率,明天又去換一個說法,麵子上有些不好看,但這種事,又不能假手於人,隻能交給自己最信任的人去做,所以就讓小師妹去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心中有點內疚,於是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又想了一下,算了,明天還是我親自去更好,姓田的是個老油條,狡猾著呢,我怕你對付不了。”

小師妹笑了一下說:“你不能去!一個大老爺們,隔天就自己推翻了自己頭天說的話,那多丟人啊,要是被他當場一問的話,你可就下不來台了。反正這種人也見得多了,有什麽對付不了的,還是我去。”

看著小師妹嬌小玲瓏的背影離開了我的辦公室,一時間我隻覺得心裏五味雜陳的——這幾年下來,都不知道欠她多少情義了,不過債多了不愁,不管能不能算清,反正肯定是還不清了,那就隻能耍賴了——小師妹啊,今生無緣,看來隻有下輩子再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