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七層的城中村私人住宅,它位於村中住宅的最北麵,它的後麵是新建起來的城市公寓。它顯得有點老舊了,連防盜網都是鐵條焊接後飄出來的款式。但是,在粵城這個大都市,租住這樣的住宅也不便宜,小小的單間租金都在四百元以上。這座樓房,六樓以下全部出租,七樓是屋主居住。每一層分成四個住戶,兩套兩房一廳的,兩套一房一廳的。

此時正是晚飯時間,各家廚房都開足火力烹調晚餐,孩子的吵鬧聲及大人的吆喝聲使整座樓房**起來,甚至有年輕的夫妻為了柴米油鹽互不相讓地鬥嘴。

五樓朝南的單間小套房內,林書正圍著圍裙做晚飯,她安祥的樣子顯得與這樣的環境格格不入。

“林書,你課程緊,飯讓媽媽做好了。”李月脫下帆布手套,關上門。她每天下班七點半才能回到家,但林書總是按時下課回家煮好晚飯等她。

“媽,你工作這麽辛苦,回家就好好歇著吧。功課我應付得來。”

“都怪媽媽沒本事,又讓你沒有爸爸。”李月難過地說。

她和林書的父親林中結婚後,林中從裝修公司辭職出來自己設立了工作室,專門在粵城各大新樓盤承接家庭裝修。九十年代初,中國各行業進入發展時代,建築行業也發展迅猛,樓盤越建越多,終於有了現今粵城人口眾多,樓盤雲集的盛況。林中自然也在這時代巨流中發了一筆小財,尤其是林書出生後,他的事業如日中天。

林書錯愕地望著母親,爸爸這個詞,很久之前就從母女兩人的生活中淡出了,她冷漠地說道:“媽,那樣的爸爸咱不要。”

“林書,你的撫養費還是你爸爸給的。”李月心腸軟,她竭力去忘記林書的撫養費是花光了她自己僅有的積蓄去和林中打官司贏來的,但林書可不會忘記。那時她已經十二歲了。林書永遠也不會明白,曾經疼愛自己如同小公主般的父親竟如此狠心拋下善良的母親和年幼的自己去娶小老婆。

“媽,”林書氣憤地站了起來,繼續叫道:“你看這房子,一間隻能擺一張飯桌走幾步路的客廳,一間隻夠擺兩張單人床的房間,一間僅能轉身的廚房,媽,你看看我們住的地方,那樣的撫養費,對我來說是恥辱,是恥辱,你知道嗎?”林書喊的聲嘶力竭,表情很激動。

“林書,你——”李月激動得站起來,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撫著額頭,她仍感到暈眩。

“媽,你怎麽了?媽!”林書低喊出聲。

“媽,對不起,我說話太重了,我並不看輕媽媽租來的房子,隻要有媽媽住的地方,就是咱們的家。媽,你好點了嗎?”林書的聲音無助又傷感。

給李月倒了杯溫水,她心裏正在懊悔說了不該說的話。

“林書,曾經媽媽也和你一樣憎恨你爸爸,恨他的無情無義,始亂終棄。可這幾年來,媽媽也檢討了自己,你爸爸之所以會那樣,其實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對他太容忍了,所以他才會肆無忌憚地流連風月場所。”

“媽,你不要為那人開脫罪名了。我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咱們馬上就會過好日子了。”甩掉不愉快的想法,林書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林書,媽媽不要你活在仇恨裏。不要恨他好嗎?”李月痛苦地閉上眼睛,自作孽不可活,她和林中慘敗的婚姻造成了林書不可磨滅的痛,而林書的痛也是她不可磨滅的痛。

“媽,咱們永遠不要再提那個人了,好嗎?”

“唉,好,咱們先吃飯吧。”

母女倆收拾完家務,林書在飯桌上寫作業,作業是她下周要交的外文翻譯。

“林書,現在大學生都已經用上電腦了,你寫這麽厚的稿紙,手累壞了吧。媽現在有點餘錢,要不給你配一台吧。隔壁你陸雄哥說了,現在配電腦便宜了。”李月晚上不看電視,總陪著林書做作業。

“媽,等畢業找到工作了再說吧。”對於讀大學的他們來說,電腦是他們的必需品。可對林書來說,卻是奢侈品。所以,如果她需要使用電腦,都是同學借她用或者她到圖書館電腦室使用免費的。

“媽,你先去睡吧。我也快好了。”

母女倆躺在那窄小的空間裏,林書頭枕在雙手上,看著黑夜暗流。轉頭看著背向自己的母親,她眨著眼睛。

母親是個溫順傳統的女人,她溫柔漂亮,美麗大方,雖然歲月過早地在她的容顏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她所有的優點都遺傳給了林書,惟有溫順。林書想,母親的命運太苦了!自從父親絕情離去以後,林書唯一的人生目標就是讓母親過得好。所以,她放棄了她所喜歡的中文係而選擇了英語專業。外語人才是這個社會永遠都需要的。雖然她一直摸不清將來想幹什麽,但是她清楚這個專業會讓她找到一份不錯的白領工作。“林書,爸爸希望你以後讀更多的書,寫出更好的文章來!”“林書,知道爸爸為什麽給你起了這個名字嗎?你將來一定要成為作家哦!”林書痛苦地捂住耳朵,父親曾經說過的話如同夢魘,成為鞭撻在她心靈的傷疤。

睡不著的人不止林書,李月也在思索著。

十八歲時,她遇到了高大英俊,儒雅大方的林中,兩人雙雙迅速墜入情網,很快就得到雙方家長的同意,設酒席結婚。那時她還未滿二十歲,未達到條件領結婚證,後來婆婆為了躲避計劃生育,建議她多生幾個孩子之後再領結婚證。沒想到,生了林書之後,她一直沒有再生育,結婚證也從來沒想過要去領。幸福快樂的生活,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另一個女人從她手中搶走丈夫。

那紙結婚證成了林中傷害她的最大武器。他們沒有正式登記結婚,根本不存在婚姻關係,她分不到他任何財產。

林中讓那年輕少女迷得團團轉,言聽計從,竟然狠心得連自己女兒的撫養費也不肯支付,逼得她傾其所有去打官司,鬧得滿城風雨,婆家的人也因此與她形同陌路。

真是諷刺,有人說真正的愛情是不需要婚姻作保障的,她相信她和林中曾經是相愛的,但最需要結婚證保障的到頭來竟然是她。

她和林中最後的一點關係,僅剩每個月銀行轉帳的關係了。而這點微薄的金錢關係,也很快隨著林書的畢業而終止了。

一切都即將畫上句點了!

時已換轉,放眼今天,房地產業早已不似當年的牛氣衝天,能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生存下去都算是奇跡和運氣了。

林中的林氏裝修工程有限公司在股票地產金融熊市的經濟環境下,也到了寸步難行的境地。先不說手上裝修合同的資金漏洞,單是銀行的貸款就已經讓林中坐立難安了。

這兩年,在股票飆升和炒樓高額利益回報的**下,林中早已經把他的不動產全部抵押給銀行了。現在銀行天天來催債,員工工資也無法正常發放,工程材料費用的支出,林中就算一個頭兩個大都無法負荷得起如此沉重的債務。

林中回到他位於南山的別墅,容美君正躺在真皮沙發上指使傭人阿香給她塗指甲油,她和林中後來生的兒子林輝正坐在地上玩積木。

“回來了。”容美君懶洋洋地瞟了林中一眼。

林中無力地靠進沙發,沉默不語。

“我那鑽石戒指都跟你說了好幾次了,你什麽時候去幫我買回來呀?”容美君埋怨道。這男人頹喪的樣子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成熟有魅力的男人麽?雖然四十四歲的他還沒有發福,但比起那些年輕小毛孩,林中就是顯老了。

“跟你說話呢,聾了還是啞啦?”容美君生氣地把傭人阿香推開,尖叫道:“你帶少爺下去,不叫你不要過來。”

阿香趕忙下去。她來這裏幹了兩個多月了,這女主人總喜歡頤指氣使地命令她做事,語氣尖酸刻薄。要不是家裏窮,她早就不想幹了。

“除了錢和鑽石,你還會做些什麽?”林中也惱怒了,他受夠了,公司的事情就夠他煩的了,回到家還得受這女人的氣。

“你現在是指責我了?你也不想想,像你這年紀的男人,誰還會要你?我還這麽年輕,你居然不識好歹地罵我?”容美君也不甘示弱,眼神犀利地盯視著林中。

“你每次就會拿這個來壓我,你除了說這個你還能不能說點別的?”被自己的老婆嫌棄年老,是所有為人丈夫的男人所不能忍受的。

“好啊,那你呢,這幾個月,你給過家用沒有,要不是吃我的那些老本,我們娘兒倆早餓死啦。”比罵攻,容美君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好,你囂張,你不體諒我就算了,咱們的公司要是倒了,你也別管我死活。”林中氣得口不擇言,連不吉利的話也說出來了。

“你說什麽?咱們的公司雖然不是什麽大公司,但在粵城本地也算小有名氣,你到底把公司弄成什麽樣了?”容美君跳過來抓住林中的衣領。當初年輕貌美的她就是看中他有個小公司,而且有中年男人的魅力。如果公司倒了,她以後要靠什麽!靠什麽!

林中喪氣地把公司的狀況說了一遍。他低泣道:“如果真的到了最壞的時候,我就算死了也不拖累你們,你就好好的把輝兒養大吧。”

“說什麽晦氣話呢。還沒到那時候呢。”容美君撇了撇嘴,她不會那麽容易認輸的,不然她這幾年的青春就白白貢獻了,還搭上了一個拖油瓶的兒子。看著林中流眼淚的窩囊樣,容美君厭惡地冷哼一聲。

“你有什麽辦法?”林中來了精神,仿佛在亡命之途中抓住了最後的浮木。

容美君說:“前些天,你的委托律師發了通知函過來了,說你那寶貝女兒的撫養費咱們還支付一年就結束了。我還一直琢磨這件事呢。你那女兒可真有本事呀,她母親的美貌她可一點也沒落下。我看,現在隻有她能幫你度過眼前的難關了。”

林中聽了容美君的話,泄氣了。他的女兒離開他已經快十年了。這十年裏,他除了給予撫養費以外,從來沒去看望過她。她們恨透他了,還會幫助他度過難關嗎?

“我知道你想什麽。人家都說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骨肉相連呢。你呀,太老實了,不懂使使主意。你對她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容得了她們不答應嗎?”容美抱著胸踱著碎步。幸好她早有打算,哼,十年的撫養費也不能這麽白白地支付的。李月當年撕破臉讓她難堪她也不會這麽容易忘記的。

“那該怎麽做呢?”林中著急地問。

“別著急,我早就想好了。”容美君輕蔑地瞟了林中一眼。

“老婆,你真好。”林中走過來抱住容美君,討好地親吻她。

“那當然。咱們投資的那筆撫養費多多少少也得拿回一點利息嘛。”容美君回吻著他。天下間,大概隻有李月那樣的笨女人,她容美君永遠都是勝利者。

兩人熱情地擁吻,滾到沙發上,在溫柔鄉中,林中忘記了剛剛還讓他煩惱的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