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本就民不聊生的土地上,因著伊舍人的鐵蹄肆虐而更加破敗,風雨飄搖,眼歸處盡是殺戮。剛剛接到的消息,唐靖恩和魏大哥已經快要抵擋不住,而赫哲,帶著他的軍隊,一路攻城掠地,直至益州。

我隻在小木屋睡了一夜便執意要走,羽上也默認了我的選擇。隻是還想再見一眼百裏大夫,如今他成了我親生哥哥,千言萬語哽在心頭,想與他慢慢傾訴,可他並不在帝都。羽上為我牽了馬,“百裏被我遣去別處修煉了,當初他滴血救你,害自己差點死掉,之後又被陸牽機下了封印,元氣大傷,不適合跟你奔波。蓮卻的腿廢了,也需靜養,所以此次你是孤身一人進益州,務必萬加小心。”

我點點頭,不讓她擔心,拉過韁繩,又溫柔地摸摸馬脖子,認真道,“羽上放心,我不是鳳凰命格麽,不會出事的。”

她繞了過來,仔細打量著我,此時我已換上一身幹淨的男裝,神情肅穆,然而臉色蒼白,略略透著憔悴。她緊緊皺著眉,憂慮深重道,“我算過了,此行大凶,是個劫數。”

我聞言,心裏“咯噔”一下,可又想,上戰場非同小可,本來就是你死我活,我也經曆不止一次了,雖然十分凶險,但也沒必要因此退縮,多加留意便是,這才稍稍有了底氣。

羽上又道,“記住,一定要斷情,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我正色道,“重蹈覆轍的傻事我做過不少,所以現在我越來越怨自己,如今到了緊要關頭,生死存亡僅在一線,哪怕是讓自己不好過,我都不會犯傻的。”羽上仍是不減擔憂,“就算親眼見到他,也不許心軟。”

我堅定地看了她一眼,重複道,“就算親眼見到他,也絕不心軟。”羽上對我鄭重點頭,便不再多說,我忙躍身上馬,手緊緊握住韁繩,端正坐姿對她道,“我走了。”她走近一步,從袖口裏掏出安樂公主的那支祥雲簪,遞給我道,“這東西還你,陛下沒下旨之前,你還是安樂駙馬。”

我小心收好,見她轉了身意欲往回走,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羽上……您自己……打算怎麽辦呢……”她背對著我,清清淡淡地說,“我和陛下還有些話,也是時候說一說了。你安心去益州做你自己該做的事,這邊都由我來解決。”

我便道,“好。”

隻留下這簡簡單單一個字,沒有珍重,沒有再見,隻有一路向前的策馬狂奔。去益州的路上幾乎沒有看過人影,因我特意選了驛道走,但原先每隔一程便會有很多酒家茶肆,如今卻都無一例外地人去樓空了。戰爭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我看在眼裏,越發揪心,隻想著快些平息。

連趕三日,不敢在路上過多停留,越靠近益州,逃難的平民就越多。我駕馬狂奔至益州的城門樓,城門緊閉,城樓上是一排整裝待發的士兵。

這樣的場景本該很熟悉,但此時在我眼裏,卻有一種相離太遠的陌生感。

“來者何人?”城樓上的領頭士兵大聲問道。

我立時取下腰間佩掛的和田玉印,高高舉起道,“大夏唐府二公子,唐靖嘉!速速放我進城,約見驃騎威武大將軍和定安將軍!”

聽得我稟明身份,城樓上的眾人都唏噓不已,那領頭的士兵愣了愣,招呼旁邊一個士兵去通報,不消片刻,便聽一聲,“快開門!恭迎定安少將軍進城!”

定安少將軍……我的眉頭一斂,見沉重的城門緩緩在我眼前打開,忙策馬進去。幾個士兵神色匆匆地來接我,“少將軍,驃騎威武大將軍說了,請您去議事堂。”

我輕一點頭,示意他上前帶路,這整個益州城裏都是肅殺的寒意,處處透著壓抑的氣氛,大敵當前,每個人無論說話走路還是表情動作,都顯得很是很急。

三步並作兩步地到了議事堂,

其餘的士兵都自覺退下,我趕緊進去,果然見到了兩張再熟悉不過的麵孔。

唐靖恩穿著盔甲,神色凝重地一步上前,拉了我就關切道,“這是怎麽一回事?昨日我就接到宮裏來的密詔,說讓你以定安少將軍的名義,前來助陣殺敵。”

他不覺尷尬,我卻還在為那天和他因伊舍赫如的事爭吵而別扭,猶豫片刻才緩緩道,“伊舍人都打到益州了,我出來為國效力,不好麽?”

他似是相當著急,拉著我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陛下沒有怪罪你麽?我走之時,你還毫無音信,等我趕往前線中途,才聽說你被尉遲晟抓了回來,關在暗督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緊張!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通敵賣國的罪名,究竟屬不屬實!”

我心裏還對他有氣,眼見他又要拿一堆忠義道理與我說教,忙冷冷回敬道,“若是罪名屬實,你是不是又要說唐府沒有我這樣不知羞恥的人了?是不是又要說我不忠不義,簡直不可饒恕了?”

他聽得怔了,我亦是麵無表情地僵持著,濃濃的火藥味在彼此間蔓延。本來在旁處思考作戰部署的魏大哥轉過身來,煩躁地斥道,“吵吵吵,小蠻子都打到爺爺眼皮底下了,你們還有心思吵!”

唐靖恩聞言有些不好意思,隻責備地看我一眼,轉身去魏大哥旁邊一起思考作戰部署。我孤零零一人站在遠處,頓覺不妥,沉默片刻,澀澀問道,“伊舍人駐紮在哪裏?是誰在帶兵?”

“是伊舍赫哲,在西邊的浚縣駐紮,離益州城極近,且沒有阻擋的屏障,也沒有險惡的地勢,易攻難守。”唐靖恩壓下了心裏的複雜情緒,認真對我道。我忙走近幾步,仔細看起地圖來,“伊舍人是何時打到這裏的?”

唐靖恩答道,“兩日前。”

兩日……兩日夠他們調整軍隊了。

此次伊舍人掌握了大夏最清楚的地勢信息,以及戰況部署情況,所以才能勢如破竹,轉眼就打到了益州來。就在我疏於防範的那段時間,赫哲一定已經和他的部下商議好了最精準的作戰路線,萬無一失地攻城掠地,連連得手,而我大夏城池盡失,被逼到這一步,依然毫無有利情勢。

我終於明白了赫哲為何總說,他要取夏朝的江山易如反掌。

魏大哥忍不住發聲道,“我看不出明日,小蠻子就要下戰書來,再想不出辦法,益州也要保不住了!”

一旁的唐靖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隻盯著地圖默不作聲。

到了午後未時,果然赫哲就托人送來了戰書,隻是這戰書有些特別。

魏大哥一把將其怒摔在地,氣得哇哇大叫,“伊舍赫哲這小蠻子什麽意思!要想免戰就請靖嘉一人單獨赴會,與他談和?去他狗娘養的!”

唐靖恩聞言也是訝異不已,忙彎腰撿起戰書來細細地看。我微一抬眉,暗想和赫哲之間必須有個果斷的交代,所以這場赴會,是必不可少的,忙道,“他說什麽時候赴會?”

唐靖恩仔細地看了下,沉聲道,“明日午時,浚縣。”

我點點頭,痛快答應道,“好,我去。”

“不行!”唐靖恩立刻反駁,“不知道伊舍人想耍什麽花樣,這樣太危險了,我不許你去!”我輕笑道,“怎麽?你是怕我真的與伊舍人私通,剛好趁此機會,徹底叛變麽?”

魏大哥聞言嚇了一跳,他是個想法簡單直接的人,聽我這麽說,瞪大了眼睛瞅我,“靖嘉,你這小子怎麽回事!我都不信你通敵賣國,你大哥就更不會信了,你還說這樣的話來氣你大哥!依我看,就是庶派那幫陰險狡詐的老家夥在陷害你!”

唐靖恩死死握緊了戰書,對我怒道,“我不管你是怎樣想,總之,我絕不允許你去浚縣赴會,也不答應與伊舍人講和!”

我氣急敗壞道,“不讓我去,就眼睜睜看著我大夏的百姓受苦受難,血流成河麽!看看我們還有多少將士,就算伊舍人攻不進來,你以為能陪他們耗到幾時?我不想看著那麽多人去送死,不管是兵還是民,你明白麽!”

唐靖恩定定地看著我,眼裏滿是複雜情緒,著急,擔憂,還有深深的無奈。他俊朗堅毅的麵部輪廓在試圖掩飾著他的傷懷,然後半帶妥協地問我,“那你呢。”

那我呢?那我呢?

“關於我通敵賣國的罪行,不會是空穴來風,所以我與他之間的恩怨,需要我自己去化解。如此,既能解了我的心事,也能換回大夏和平,一舉兩得。”

“小子。”魏大哥突然出聲,“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隻是你孤身一人進浚縣,能鬥得過那些小蠻子麽!若放你單獨赴會,你有幾成把握!”

我呼吸淺淺,心口處的傷還在微微起伏,連帶著些許密密麻麻的微痛感,而我的一身血液,是滾燙的,是帶著憤恨的怒意,在全身遊走,恨不得衝破經脈,以化作絕命之毒去宣泄對命運的反抗和不甘。

所以,隻要一想到“伊舍赫哲”這個名字,我心底的最深處,就忍不住陣陣泛酸。

我恨他將與我溫存的美好毫不留情地踐踏。

我恨他這樣做越發凸顯了我是個無知的傻子。

我奈何不了對他的情愛,但可以在還恨的時候,力挽狂瀾。

“不好說有幾成把握,但必定能讓伊舍人知難而退,以解大夏燃眉之急。”

魏大哥聽得很驚訝,唐靖恩肅容,見我半分不肯退讓的決絕樣子,無奈歎道,“派個武功高的跟著你一起進浚縣,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我冷漠道,“不用了。”

他斥,“鬧什麽脾氣!這是你逞強的時候麽!”

我轉而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緩慢說道,“戰書上寫得很明顯,要我一個人去,不管你事先讓幾個人跟著我,到了浚縣,都進不去。而且,浚縣是伊舍人的地盤,帶無辜的人去,隻會增加危險。”說完,便平靜地轉身,走出了議事堂,不再理會唐靖恩氣結的反應。

唐靖恩往日裏說的忠義,好像顯得他很偉大,可是事實呢?

為了伊舍赫如,他致使西嶺戰敗,胭脂河被占,自己也被抓去鳴悲泉當了俘虜。

為了伊舍赫如,他甘願不娶,更不在乎世人對弟弟先行成家的非議。

為了伊舍赫如,他關了她住過的園子,藏了畫著她的畫卷,到頭來我和他對質,他卻隻在乎那畫有沒有髒。

這樣的唐靖恩,是一個懦夫。

我和他一樣,為了伊舍赫哲,把大夏江山攪亂成如斯模樣,但是我不能讓自己也變成懦夫,所以即便單刀赴會,我也要去。

第二日午時,陽光強烈地照耀著人眨不開眼,稍一抬頭看,就覺光芒刺破蒼穹,令人不忍直視。這樣好,甚至是好得過分的天氣,應是不屬於這個多事之秋的。

我騎了馬,準備趕往浚縣。

唐靖恩眯了眼,無意道了句,“難得天晴。”

魏大哥哈哈笑道,“是老天開了眼,好兆頭。”

我突然想起羽上對我說的,“此行大凶,是個劫數。”便淡然笑笑,對他們道,“靖嘉此去,定不辱使命。”

策馬就要奔至城門樓,忽聽唐靖恩在身後高聲道,“雍月!”

我沒來得及回頭便忍住了。

戰鼓轟然擂起,這不是宣戰的擂鼓,是為壯士送行的擂鼓,身下的馬兒也像是聽得懂這震撼的聲音,嗒嗒嗒跑得飛快。

我不由握緊了手裏的韁繩,眉眼間的淡漠逐漸變為強勢。

浚縣麽,伊舍赫哲,我們又要見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