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了好幾日,這荒漠放眼望去盡是素白。開戰在即,赫哲王子還有阿壁帶著幾隊精銳的騎兵去了胭脂河,我獨自留在他的帳庭,終日無所事事,閑暇時也會好奇地翻翻他的書,看一些奇形怪狀的伊舍文。

不久就傳來了戰勝的消息,赫哲王子回來當天,我早早地在帳庭為他燒好了火爐,此時無法分辨自己是喜是悲,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歡呼,我心知是他到了,便出去迎接。遠遠就看見他和幾個將士邊走邊笑,被一群人簇擁著。伊舍人們無不為這場勝仗感到雀躍,許是被氣氛所染,他看到我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一舉將我抱得老高,周圍的人群開始哄笑。

我無措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現在我的角度比他還要高了,他的臉從來沒有離我這麽近過,我甚至能看到他幾日沒有打理的青色胡渣。那雙總是桀驁不馴的眼眸好似也帶了幾分疲憊,就是這樣不可一世的臉此刻卻對我舒心一笑。

“阿月,你真是我的月亮。”

我“唰”地一下臉紅了,小聲道,“快放我下來。”

“偏不。”他改將我橫抱起來,不再理會眾人的起哄,等進了帳子才將我放下。

我扯扯衣服,小心蓋住差點露出來的玉印。

他倒還是驕傲的神色,不以為然地對我說,“有什麽好遮的,我早就知道唐靖恩給了你這塊玉印。”

我反而有些窘迫,他繼續說道,“這次多虧了你,我們伊舍打了勝仗。你是功臣,本王子說話算話,從現在開始你解禁了。”

“真的麽?太好了!”意料之中的結果來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他像個孩子不滿地撇撇嘴,“這時候你不應該先謝謝我麽。”

我開心地笑起來,“謝赫哲王子。我準備了一些奶糕油茶……”

他擺擺手,“我現在什麽都不想吃,隻想睡覺,那些都賞給你了。”說罷便脫起身上厚重的盔甲,“找幾個人去燒些洗澡水來,我要歇息了。”我忙按照吩咐去做。

如果我是伊舍人,我想我會喜歡他,因為在伊舍人

的心裏,他確實是一位驍勇善戰的大英雄,是當之無愧的草原之王。

打理了一陣,王子便睡下了。我因為解禁感到無比的輕鬆,看到案前未動的奶糕,突然靈機一動,用心包好後去了廢囚。

中途問了幾個侍女才走對路,越靠近那個地方就越忐忑,曾經我在那裏是一個生死難測的囚犯,如今卻已經成了王子的侍女。這裏就連天空都不一樣,每一個角落都散發出濃重的消亡氣息,讓人好不壓抑。

遠遠我就看到大哥了,他還是那副蓬頭垢麵的樣子,衣服破破爛爛的,身上又添了許多猙獰的傷口。一個多月的時間,當初和我們關在一起的人已經不在了,隻有大哥,隻有大哥他還在一個人苦苦地撐著。想到這我不由地濕了眼眶,便加快了腳步。

“大哥……大哥,你還好麽?”見他蜷縮著抱膝而坐,我蹲下身子關切地問。

他聞言緩緩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看到我突然亮了起來。

我邊傻笑邊流眼淚,“大哥,是我啊,我是雍月。”

他動了動喉結,想說什麽終是沒說,但我看出他的情緒有些起伏不定,連帶著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大哥,你怎麽了?”我很是擔憂,忙遞了包好的奶糕,將手穿過籠子遞給他,“你在這裏一定經常餓肚子吧,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誰料他突然一個反手將奶糕全部打翻在地,我被驚得往後一仰坐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給我滾。”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艱澀。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複而爬起問他,“大哥……你在說什麽啊?”

“我說要你滾!”他對我咆哮起來,“你少拿伊舍人的這些東西來惡心我!既然你已歸順伊舍人,我唐靖恩就與你再無任何關係!我大夏唐家沒有你這樣不知羞恥的兒女!”

我被他吼得有些懵,禁不住淚如雨下,“我沒有……大哥你誤會我了……”

“誤會?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夏朝人你又作何解釋?他們都是因你的計策才喪命的吧!你究竟有什麽樣的理由來犧牲他們!鳴悲泉的每個人都在

議論著你做的好事,你以為能瞞得過我麽!”

“你都知道了……”我哭著搖搖頭,“不是那樣的……我隻是想趕快救你出來,我也不想那樣的……”

他忍著傷痛吃力地說,“我唐靖恩已經因為西嶺戰敗成了罪人,如今你卻還要做出這等卑劣的事情來,簡直是不可饒恕!無論有什麽樣的理由,都不能如此不忠不義!”

不忠不義?是啊,我確實不忠不義,但我隻想努力地活下去,這樣也有錯麽……我還想和他一起逃離這裏,可是那個怕連累我忍著口渴,徹夜教我習字,說要做我的家和親人的他,此刻卻要與我斷絕關係,並且叫我滾……真是可笑啊……

“你當真要這麽對我?”

他痛苦地別過臉去,“我唐靖恩絕不與伊舍人相交,更何況是伊舍人的狗。”

我抹抹眼淚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委屈道,“原來我在你眼裏竟是如此低賤!當初說什麽要做我的家和親人,恐怕都是騙人的!你隻是想在絕境裏找到盟友,好方便以後互相照應!你在意的,隻是你們唐家的名望,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對我用真心!”

他並不反駁我說的話,隻是輕輕歎息,“多說無用,你去看看那些因戰敗被俘的人吧,他們因為你的幾句話,再也不能回到家鄉,而他們的家人會被痛苦和思念折磨一輩子……”

“少把話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了。”我極力忍住哽咽,狠心道,“我本來就目光短淺,愚鈍無知,沒有你那些高尚的覺悟。我隻知道,我聽話溫順地活了十四年,現在也落得這麽個下場。我該怪誰?你麽?怪你沒把城守好?沒把仗打贏?有用麽?既然怪不得別人就得凡事靠自己,在這個亂世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顧一切地為你做了這些事,你卻如此狠心對我,不也是應了這個道理麽。”

遠處看守的士兵聽到些許動靜,向這邊張望了下,我深吸一口氣稍定了心神。

“伊舍人有句話說得沒錯,中原人向來狡猾。越是像你這樣的權貴越是虛偽!”我掏出貼身放著的玉印,狠狠向他身上砸去,他卻像失了魂般,一動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