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死亡詛咒

我並沒有告訴鍾書同衛先的離奇死亡,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正麵的意義,我說的故事已經夠令他震撼的了。

“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這樣的話,鍾書同在聽我述說的時候,已經重複過許多遍了。

聽到當年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參加進這樣一個龐大計劃裏,即便是這樣一位高齡老者,也對孫氏兄弟到底想要做什麽充滿了好奇。所以還沒等我提出來,鍾書同已經急著要看我拍下來的照片還有那半麵幽靈旗。

“咦?”

當我先把半麵旗子展開,鍾書同卻麵露驚訝。

“就是這麵?”他轉頭問我。

我點頭表示肯定。

“和您當初畫給我的那幅圖,圖案上不太一樣,但我想不太可能孫輝祖臨死抓著的是另一麵旗吧?!”

“可是圖案和我記憶中完全不同啊,顏色倒是差不多,難道人老了記性不行了?”

“那也不一定,楊老和傅老畫出來的旗,和您畫的圖案也各不相同,而他們兩位也說自己的記憶沒有問題。或許這旗子在每個人的眼裏看出來圖案都不一樣,這旗子本來就很神了,再神一點,也不是沒可能的吧?!

“那你現在看這旗子上的圖案是什麽,是不是螭龍?”鍾書同問。

“是的,就和您看到的一樣,或許,或許這旗子破了之後,原本的作用就都消失了。”我說話的聲音又輕了下來,在這麽一位大學者跟前,說這些神神怪怪連自己都沒把握的事情,真是一點底氣都沒有。

沒想到鍾書同竟點了點頭,又把目光轉投到旗上去了。

我本來要接著把打印的相片拿出來,見鍾書同若有所得的神色,便停了下來。

鍾書同看了一會兒,又取出高倍放大鏡細細察看,戴著老花眼鏡的臉離旗子越湊越近。

“這旗子的質地,真是從來都沒有見過,非絲非棉,建議你送去檢驗一下成分。這麽多年,人都成了黃土,但時間似乎對這旗沒起多少作用啊。”鍾書同重新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我有些失望。

“不過從圖案來看,這應該是一麵軍旗。”

“軍旗?”

“是的,漢、三國、晉都有可能,三國時期的可能性最大。這麵軍旗所代表的人,應該有相當高的地位。”鍾書同補充道。

“對了,軍旗,如果是軍旗的話,就能說通了。”想通了一個關節,我顯得十分興奮。

“什麽能說通了?”

“是這麵旗的作用,對於看到這麵旗的人,可以產生明顯的威嚇作用。自己的軍隊如果長時間看的話,習慣後應該可以克服,而對於旗下一定範圍內的人,也就是主帥的親衛隊之類的部隊,有提升士氣的效果,而對初次見到的敵軍,打擊卻是致命的。這麵旗簡直是為冷兵器時代的戰場量身訂做的啊。”

說到這裏,卻想到了“三層樓”被保存下來的原因,立刻補充道:“就是在現代戰爭裏,也能發揮巨大的作用呢。”

鍾書同呆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可惜破了,希望能找到另外一半,研究出它的原理是什麽。對了,你拍的照片呢?”

我忙從包裏取出打印在專業照相紙上的圖片,遞給鍾書同。

鍾書同一張接著一張地看,眉毛卻越皺越緊。

他看得很慢,十幾張紙,翻來覆去看了二十多分鍾,尤其是那張詭異骷髏頭的特寫。

剛開始看的時候,他微微搖著頭,看到後來,搖頭的幅度卻越來越大。

最後他抬頭苦笑說:“真是慚愧極了,那些刻在墓壁上的符號,以及拱門上刻的符號,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聽到鍾書同這麽說,我真是吃了一驚。鍾書同在史學界的地位非同小可,素以學識淵博雜通百家著稱,雖然專研三國曆史,但這樣的大師,對中國其他時期的曆史也絕對是專家級的,照理說就算沒專門研究過那種符號,也總該說得出個出處,有些線索才對啊。

“從門的形態來看,應該是三國時期的,但這些符號我卻從未見過,不僅三國時期,其他時期也沒有見到過這樣子的墓室符號。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不是無意義的裝飾圖案,其中必有重要含義。”

鍾書同說著從裏麵抽了五張出來說:“這幾張留在我這裏,我慢慢研究一下。”

我當然說好。

鍾書同又抽出一張放在我的麵前說:“關於這張,我有些自己的猜想,作不得準,隻算是一種參考。”

這正是那張頭骨的特寫。

鍾書同用手點著照片上頭骨上額的大洞,道:“雖然不可思議,但從照片上看,這個洞像是天生的,這種規模的墓,不可能有人在墓主人死後進去在他頭上挖這麽個洞出來,而這個洞看上去如此光滑,也不可能是生前被武器所傷的。”

“那您的意思是……”

“第三隻眼。”鍾書同說了個讓我目瞪口呆的名詞。

或許我也曾聯想過,這麽大個洞,還真像是開了第三隻眼睛,但那隻是隨意的聯想,我還從沒聽說過誰有第三隻眼睛的。而這位史學大家這樣說,卻分明是鄭重其事的態度。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或許是基因突變,但在中國的曆史中,確實有一些擁有第三隻眼的人的記載。我研究史籍至今,各種資料相互對照,再輔以野史筆記,有時會發現一些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東西。雖然也有三人成虎的可能性存在,但許多時候,各個方麵的資料都指向一個我無法接受的結果。不過通常,我都會把這些疑惑壓在心底,畢竟這些東西本來已經湮滅在曆史中了,我沒有必要把它們再拾出來。不過現在,我想告訴你,很可能真的有擁有第三隻眼的人存在,這樣的人往往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特異能力。”

“據您所知,曾有誰生著第三隻眼,三國時有這樣的人嗎?”

“民間傳說裏的二郎神楊戩很可能真有其人,而清朝的開國皇帝皇太極,傳說也是有天眼的。但三國時期我卻從來未曾聽說。”

三國時沒有?可這墓主人分明是三國時的人啊。

“可是三國時期,記載中擁有奇異能力的人,卻有幾個呢。”鍾書同緩緩說道。

出了鍾家大門,我一直在想三國時期符合條件的有哪些人,誰可能有第三隻眼,誰可能是墓主人,加上昨晚上睡眠質量又差,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恍然不覺自己已經走到了路口,被一輛馳過的自行車帶了個趔趄,自然少不得被咒罵幾聲。不過我卻很是慶幸,要不是被那個中年婦女擦了一下,我再往前走到了馬路中間,可是大大糟糕了。

到了報社,打開郵箱發現有幾篇通訊員傳過來的稿子,選了兩篇還可以的改了一下,起個好標題,然後在他的名字後麵加上自己的,就發到當天的稿庫裏去了。這幾天我一點自己采訪寫稿的心情都沒有,能有現成的稿子最好。

在報社待了不到三小時,我就離開回家,至於那兩篇稿子能不能上明天的報紙,也沒心思關心。

順路買了盒打算當晚飯的方便麵,管飽就行。我開始從網上查找關於“第三隻眼”的信息。

可惜網上有關這方麵的內容出奇地少,我隻看到幾篇提到人類第三隻眼睛的文章,不過這已經足夠讓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那麽一些人在研究著人的第三隻眼睛,並且從科學上進行推測和構建假說。

關於第三隻眼的說法由來已久,在東方的許多宗教儀式上,人們習慣在雙眉之間畫上第三隻眼,認為這樣便可獲得與宇宙進行直接交流的通道。古希臘哲學家認為,第三隻眼位於大腦中心部位,將其比喻為宇宙能量進入人體的閘門。直至今日,現代醫學對第三隻眼的研究也從未停止過。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第三隻眼居然人人都有,隻不過它隻出現在人類胚胎發育兩個月時,即晶體、感光器和間腦區域的神經細胞形成階段。奇怪的是,它剛一出現,馬上就開始退化。著名的海克爾生物基因定律為此提供了最有力的證據。根據這一定律,胚胎在很短的時期內會經曆其所屬物種的整個進化史。即人類在胚胎時期能夠出現我們的先祖所具備的某些形態特征。人類學家認為,人體的某個器官會發生退化,然後便不複存在。從古代兩棲動物的進化中可以發現它們同樣伴有退化。新西蘭的斑點楔齒蜥已經存在了兩億年,它的顱骨上有很小的眼眶,在一層透明的膜下隱藏著一隻真正的眼睛。古生物學家發現,許多滅絕的爬行動物頭頂都有眼睛,它是這些動物視覺器官的重要補充。正是因為具有這一獨特的器官,爬行動物才對地震、磁暴和火山爆發等自然災害非常敏感。

一些研究者猜測,許多先知之所以能夠看到未來,就是保留了對一般人來說在出生前就退化了的第三隻眼的作用。

瀏覽了一番關於第三隻眼的理論推測後,我發現這些文章在談到第三隻眼的作用時,多提到“預知”,而未提有其他的作用,可是我聽鍾書同的口氣,似乎還該有其他的作用才對。

那些空對空的理論完全沒有提到對某個個體的分析,看來對於這些研究者來說,生有第三隻眼的人類也隻存在於傳說之中,沒有切實可靠的記載。沒辦法,我隻好從書櫥裏翻出《三國誌》和《三國演義》開始看,當然網上也有電子版,但總還是看實體書習慣。

我拿了張白紙放在一邊,準備把覺得有可能的人名列在上麵,再慢慢分析篩選。

我本已作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卻不料剛看了僅十幾分鍾,當我看到一個人的名字時,就驚訝地叫出聲來。

張角!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天公將軍張角!

這位黃巾軍的首領將戰火燒遍中原,一手斷送了漢朝的河山,而他傳說中具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領,這本領就是得自於一本名為《太平清領書》的仙書。

不說張角自己的種種神異傳說,就這讓他發家的《太平清領書》,和孫耀祖在日記上所記的“那本書”難道不是暗中相合嗎?

縱觀三國野史,有奇書的不止張角一人,比如說左慈的《遁甲天書》,可能在戰場上呼風喚雨,造出種種奇跡;但使人持之逐鹿天下的,就隻有張角的《太平清領書》。孫耀祖不是說,得了那本書,就等於得天下嗎?

如果真有這樣的書,或許真能滿足孫氏兄弟將孫氏一脈重新發揚光大,甚至在當年的兵荒馬亂中異軍突起稱雄一方的願望。

那墓室規模頗大,如果不是張角這等極有勢力之人,是沒辦法建起來的。就算左慈和於吉這種野史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半仙,也沒這樣的能耐。

這麽一想似乎張角是最接近的答案,生有第三隻眼的神人,想要建立太平道成為人人敬仰的天師,自然比一般人要容易得多。可是如果他真有這般神異,那本《太平清領書》也真能創造呼風喚雨的奇跡,最後又怎麽會落敗身亡呢?

而且既然兵敗身亡,張角又怎麽可能造出這樣一個墓室,這樣的規模可不是短時間能建成的啊。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看,如果說第三隻眼具有預知的能力,張角能夠預知到自己的結局,或許就可以在此之前先建好墓室了吧?!

那麽這麵黃色的旗,當年就是黃巾軍的戰旗了?

在中國的曆史中,能夠呼風喚雨的人有很多,可是學界一向的觀點,都認為這隻不過是有豐富想像力的後人的異化,或者是未開化的愚昧使人對一些現象的誤解。我原本也是這樣認為,可現在看來,卻沒有這樣簡單。

至少如今放在桌上的這半麵旗如果完好,其展現出來的情狀,就足以在科學界掀起軒然大波。

不過轉念一想又未必如此,此前我曾有過多少特異經曆,和中國的X機構打過多次交道,在科學界,恐怕已經有許多人致力於所謂“怪力亂神”的研究,隻不過還遠沒有到公諸於眾的時候罷了。

如果那個墓裏果真藏著《太平清領書》的話……我不由得開始想像這本書裏所記載的東西,那是無法克製的好奇,還摻雜著一些其他的情緒。

隨後我就想到了從我眼前跳下去的衛先,和他那慘不忍睹的屍體。

如果是《太平清領書》的話,那可是一點都不太平啊。

我早早地睡了,但這一夜,我仍沒能睡個好覺,我處於極淺的睡眠中,如果有人在床邊看著我的話,應該可以發現我眼皮下的眼珠,地轉動著。

第二天醒來,我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色比昨天還要糟糕。

從前一覺睡到中午,可現在卻一點睡覺的感覺都找不到了。我自己都不由得驚訝,這件事怎麽會給我這麽大的壓力?我可不是沒見過死人,沒經曆過險境的人啊。

而且我對事情的把握和決斷力也明顯地下降了,我才發現,昨天一整天,自己忙著查三眼人想張角,卻完全忽略了自己在整個事件中的位置。

換言之,接下來我打算幹什麽。

衛先已死,沒人再和我一同探墓,就算我對墓主人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測,我還怎麽繼續

幹下去呢,孤身前往,那不是找死嗎?

現在的情況是,要麽我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此結束這個事件,可這樣的半途而廢我可從來都沒試過;要麽就再找一個強援,比如——X機構。

以X機構的強大力量,要勝過衛先多多了。

可是通過梁應物和X機構打了幾次交道,我也知道,一旦X機構正式介入,這整件事就上升為國家機密,或許通過梁應物還能事後知道些情況,但要直接參與,卻是想都不用想。

而且說實話,我不喜歡和這樣的秘密機構打交道,就算是梁應物,隻要以X機構研究員的身份出現時,都會變得討厭起來。

有了昨天的經驗,我今天過馬路時格外小心,可是腦袋裏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念頭冒出來,精神也實在不濟,中午從報社出去吃飯的時候,竟然把行人紅燈看成綠燈,抬腳就邁了出去,被糾察一把拉住。

下午四點的時候輪到我去開今天的選題會,我把自己部門的幾個重要的選題記在紙上帶著,我這種狀態,還真怕到時候報選題忘了哪個。

要是今晚再睡不好,可真是要命了,我總算能夠體諒到失眠者的痛苦。

報完了自己部門的選題還不能走,得所有部門都報完,等藍頭問過一圈都沒有想法了,這形式才算過完場。

手機的提示聲響起,旁邊社會部今天來開會的黃軍低頭看了一眼,等到文藝部的選題報完,插話說:“我們部門還有個選題,醫院條線的記者剛發了個消息,著名曆史學家鍾書同今天上午跳樓自殺,已經證實死亡,她正在采訪。”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片昏暗。

鍾書同也死了!

又是自殺!

我已經記不得選題會是怎麽結束的,自己又是怎麽從會議室裏走出來的,我站在窗邊,看著下麵的車流。

衛先死了,鍾書同也死了,不如我……

砰!我的頭重重撞在玻璃上,疼痛讓我清醒了過來。

我這是怎麽了,要不是麵前是全封閉的鋼化玻璃……剛才我到底在幹什麽?

我竟然想從這裏跳下去?

我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不對,剛才我的腦袋裏一片空白,可是手腳卻有些不聽使喚。

向我這邊看過來的幾個同事勉強擠出笑容,我腳步虛浮地快步走到廁所裏,打開龍頭,水柱猛烈地衝出來,我用手掬著水,潑在自己臉上。

那不是我做的,一定不是我!

無論如何,正常的我都不會有輕生的念頭,就算在人洞裏和白骨夜夜相伴時,我心底裏都不曾放棄過求生的希望。剛才是怎麽回事?

一瞬間我明白了衛先最後時刻的表情,那並不是看到了我,或者看到了什麽才讓他露出恐懼的麵容,而是他忽然清醒了,就像我剛才那樣。如果不是鋼化玻璃擋著的話,我也會在急速下落的時候才恢複神誌。我終於知道,衛先那一刻是多麽絕望。

我按著大理石台麵的手無法控製地戰抖著,鏡子裏的臉蒼白,我甚至沒辦法讓自己的上下牙齒停止打架,我並不是第一次這麽接近死亡,但我從沒像剛才那樣,連自己的行為都無法控製。

或許是恐懼讓我格外敏感,我立刻回想起從墓室出來後自己的不正常,兩次在過馬路的時候險些出事,還以為是自己沒睡好而導致精神不濟呢。不,連自己的睡眠突然不好也與這有關!

可是為什麽鍾書同也會死?他並沒有進去墓室啊。

照片,是照片!我在心裏狂呼著!

是我害死了鍾書同!

他雖然沒有進去過,但我給他看了照片,特別是他最後還留下了五張作研究。

我終於知道了那些符號的含義,那就是死亡。

既然那麵戰旗可以起到讓人恐懼的作用,那麽整個墓道中那麽多的符號,所起的作用,就是讓人死亡,自己去死!

我那不祥的直覺恐怕就是來源於此,回想起來,越靠近拱門兩麵墓壁上的符號就越密,

而拱門四周更是極顯眼地刻滿了那種符號。衛不回當年沒我走得這麽近,錢六也沒有,他們一個失去了繼續盜墓的勇氣,一個半瘋。衛先一直走到了墓門口,所以當天就自殺了。那是什麽樣的符號,為什麽會有這種力量?

我走到無人的樓道裏,摸出手機,現在隻有一個人能救我。

我本該回到自己家再打這個電話,可現在我生怕一走出大樓就自己衝到汽車前被撞死。我在走下樓梯的時候,都全神貫注。

我所認識的,對人類精神方麵有高深造詣的人,隻有一個:中國一項古老職業的繼承者路雲。

“你好啊,那多。”路雲魅惑的嗓音從手機裏傳來,如果是平時,一定會引得我心神動**,可現在……

“我很糟糕。”我的嗓音幹澀。

我用最簡單的語言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雖然現在人人都乘電梯,很少有人會到樓道裏來,但畢竟不太保險,被聽見就麻煩了。不過我卻沒刻意隱瞞什麽,畢竟和我對話的這位年輕女性並不是什麽普通角色。

“有些麻煩。”路雲說。

我心裏一沉,她如果這樣說,那就真的是很麻煩了。

“你的情況,有點像被重度催眠,或許並不是那麽難解決,但問題是,我現在不在國內,而且一時回不來。”

“你在哪裏?”話問出口我就後悔,我有些心慌意亂,否則不該這麽問的。

不過路雲似乎並不介意,立刻就回答了:“我在尼泊爾,開一個會。”

開什麽會?我心裏疑惑著,當然這次沒有問出來。

“這樣,我給你一個人的電話,在催眠師裏算頂尖的了,你就說是我介紹的。萬一他不行,你再打我電話。”

記下路雲給我的人名和電話,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把潮熱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開始撥打那個名叫歐明德的催眠師的電話。

“喂。”

“歐先生嗎?您好,我一位朋友介紹我來找您,我身上發生了些問題……”

“哦……可是我這段時間都排滿了,要約的話大概等三四個星期後……”歐明德的語氣忽然遲疑起來,“等等,能告訴我是誰介紹您來的嗎?”

我打的是他的手機,或許他剛想起來,普通的客戶不會知道他的手機號吧。

“是路雲。”

“啊!”歐明德有些吃驚,“可是,路雲的話,如果她沒辦法,恐怕我也很難幫到你。”

“不是,路雲現在不在國內,她向我推薦您。”

“好的,沒問題。您打算什麽時候來?”歐明德的語氣已經和一開始完全不同了。

“我的問題有點嚴重,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越快越好。”

“那就今晚吧,我把原來的預約取消。”

“太謝謝了。”

我記下了他診所的地址,和他約在晚上七點。

歐明德的心理診所在靠近延安中路的一條老式石庫門弄堂裏,門口掛著一塊牌子,寫著就診者請上二樓。

盡管我是從報社直接打車過來,但站在外灘大道上叫車時,看著眼前穿梭的車輛卻出現了短暫的恍惚狀態,好在我一直非常小心,立刻回過神來。

歐明德是個腦門微禿的中年人,看上去精力旺盛。診室裏有一圈坐起來相當舒服的皮沙發,還有幾盞燈散著黃色的暖光。

略致以謝意,我就開始說明自己的情況。

當然,我作了相當程度的保留,關於鍾書同和衛先的死沒有提,也略過了墓道,隻說自己偶然看了幾幅神秘符號的照片,就產生了難以自控的自殺傾向。

“能把那些照片給我看看嗎?”歐明德說。

“沒帶在身邊,要不明天我給您送來。”最清楚的幾張照片給了鍾書同,剩下的一些也全放在家裏。

“好的,我對那些符號很感興趣,相信就是那些符號給了你暗示。”

“暗示?”

“是的,在心理學上暗示的作用遠比一般人想像中大得多,美國曾經有一部電影,在正常播放中加入了不斷重複的爆米花鏡頭,但每次出現都一閃而過,所有的觀眾都沒有看到這個鏡頭,但影片放完後,大廳裏爆米花的生意比平時好了數倍。所有人都覺得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其實他們已經受到了暗示,做了原本並不會去做的事。這種最低劣的實物閃回手段都可以起到顯著的效果,而你所看到的那些符號,應該是專門針對人潛意識層麵的抽象暗示。那原本隻是理論上可能存在的東西,沒想到真有人把它們創造出來了,天哪!”

歐明德似乎覺得自己有些過於興奮了,歉意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有些反應過度了,但那些符號如果真是如我想的那樣,那就真是太驚人了。”

我聳了聳肩,表示理解:“我知道,能夠把這些符號創造出來就已經是不得了的事,而且這樣的符號還可以違反生物的生存本能,產生死亡暗示,這和誘導人們吃爆米花,難度上是完全不能比較的,那已經是一種控製了。不過據我所知,那些符號並不是現代的誰發明的,它們存在已經有數千年的曆史了。”

歐明德張大了嘴:“竟然是這樣……那麽久以前人類對這方麵的研究就已經……”他皺了皺眉頭,沒有說下去,我想他和我一樣都想到了路雲。看他對路雲尊敬和忌憚並存的樣子,應該多少也知道一些事吧?路雲這一脈的傳承,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遠古時代的人類究竟是怎麽獲得這些知識和能力的,這個謎大概在人類造出時光機之前都沒辦法揭開。

“你願意接受催眠嗎?要解除暗示大概隻有通過這個辦法了。”歐明德說。

“好的。”

我本身是個相當不容易被催眠的人,特別在心理上會有抗拒,因為我不喜歡不受自己控製的感覺。一般的催眠師,碰到心理上有抗拒的被催眠者,幾乎是百分之百沒有成功的可能。不過能夠讓路雲看上眼的催眠師當然不會是普通之輩,我知道學催眠也絕對是要看天賦的。

這次我誠心來解除自己身上的死亡詛咒,對於催眠當然是盡量放開身心,照著歐明德的話去做,盡管如此,也反複試了好幾次,才逐漸完全放鬆下來。

我曾采訪過一些進行過催眠治療的人,無一例外在從被催眠中蘇醒過來時,精神狀態會非常好。可是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卻完全和“好”扯不上關係。

糟糕極了。

我不是正常蘇醒的,而是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恍然驚醒。好像有巨大的聲音在我腦中轟然響著,把我的大腦攪得天翻地覆。一陣陣的頭痛讓我的太陽不斷地抽緊,胸口也鬱悶無比。而且,這時我發現自己是睜著眼睛的。

我疑惑地看著本該站在我對麵的歐明德,他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臉色發青,像見鬼一樣,胸口不停地起伏著,正在大口喘著氣。

“怎麽了,成功了嗎?”我忍著頭痛問道。不過單單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我會聽到個壞消息。

“能……能幫我拿些紙巾嗎?”歐明德抬手指著辦公桌上的麵巾紙盒,他的手抬得很勉強。

我把紙盒放到他旁邊,歐明德抽了十幾張出來,大把大把地擦著臉上和脖子上的汗。

“對不起,你也看到了,我幫不了你。我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事情,你所中的暗示竟然可以影響到我;也就是我,換了個稍微差點的,就和你一樣了。太危險了。”我覺得歐明德此時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瘟神,稍稍一接觸就移開了。

“我可以影響你?”

“就在我想和你進行深層交流,讓你回憶最初情況的時候,你的眼睛忽然睜開了,我能感覺到那種暗示通過你的眼睛正向我傳過來。太可怕了。”

我默然。

“你還是去找路雲吧,隻有她可能有辦法,而且要快。我沒法幫你減輕症狀,你每天晚上都睡不好,這樣每過一天你的精神就會差一點,對自己的控製力也會越來越弱。你必須在自己失控前找到路雲。”

“對了,那些照片,不用拿給我看了,那不是我能看的東西。”我走出診所的時候,歐明德在背後對我說。

打車回到家,我再次打電話給路雲。她還是無法立刻回來,但讓我馬上去尼泊爾。

“你去買一些佛經的磁帶聽著,那東西多少有一些寧心靜意的作用,可以讓你多支撐些時候。還有,今晚要睡覺的時候,你打給我,我能幫你入睡。不過大概隻能幫一次。”

聽到她有幫我睡著的本事,我心裏寬慰許多:“為什麽隻能一次?”

“因為我手機快沒電了,我在的地方電壓不穩,沒法充電。如果你為了能睡著,兩次肯冒來尼泊爾卻打不通我電話的風險,那也隨便你。”

我啞然,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

吃完方便麵,我給打了個電話,請他給我一盒頌經帶,他問我派什麽用場,我說最近心情煩躁,睡不著覺,想聽聽佛經調節一下情緒。

通過旅行社去尼泊爾時間上有問題,我必須盡快拿到簽證,想來想去,隻有梁應物能幫我。

“我需要去尼泊爾的旅行簽證,一兩天之內就要,行不行?”我在電話裏直截了當地問梁應物。他在X機構中雖然還沒掌一方實權,但搞一張簽證的能力還是有的。

“怎麽了?”

“回來再和你說。”要是現在就告訴他,保不住X機構就立刻介入,否則,如果路雲可以破解我心中的暗示,她可能就有能力進入墓室而不受那些符號的影響。好在梁應物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我既然不願說,他也不會多問。

“好的,我盡量。有什麽別的需要幫助的嗎?”

我猶豫了一下,用X機構的力量或許也能找到解除暗示的人,但我還是決心去找路雲。

八點多的時候,我躺到**,撥通了路雲的電話。

她低低地吟唱起奇異的旋律,我聽不懂那是什麽語言,或者隻是一些有特殊意義的音節,我的眼皮沉重起來,然後睡去。

依然有夢,但比起前兩晚已經好了太多,早晨我被快遞的敲門聲吵醒,是送來的頌經帶。

盡管精神恢複了一些,我還是向報社請了假,然後把家裏每一扇窗都關好,並且把窗把手用繩子打了死結。這樣可以確保我不會無意識地開窗並且跳下去。

我從櫃子裏翻出已經塵封兩年的隨身聽,把送來的磁帶放進去。看包裝這是一盒普通的磁帶,不是龍華寺放在外麵供香客請回去的那種。一放,果然是自己念的金剛經,估計是昨天晚上在自己禪房裏錄的,伴著木魚聲,的誦經聲溪水般流過,平和淡然。

X機構的效率果然極高,下午的時候,梁應物就幫我辦好了簽證,我立刻買了次日傍晚飛加德滿都的機票。路雲告訴我,在機場會有人接。

整整一天我都沒有出門,飯是叫的外賣,我甚至避免自己走到窗邊,雖然已經做好了安全措施。而耳朵裏更隨時聽著金剛經,再加上前一晚的睡眠不錯,居然沒有意外情況發生。幾次輕微的恍惚,都在將來未來的那一刻被我發覺,狠狠擰一把大腿,也就回複正常。

至於報社方麵的請假,我則扯謊說遠在蕪湖的姨媽去世,要去奔喪,拿我的年假作抵。這時就體現出我機動記者的優勢,一般有條線的記者是沒法請長假的,空下來的位子沒人頂替,往往隻好把年假折成現金。

前一天請病假,後一天又請喪假,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覺得裏麵有問題。好在部主任張雋不是頂真的主,我又拿年假衝,也就沒和我較勁。

這一夜沒了路雲的催眠曲,情況甚至比前兩天更嚴重,我整夜隻迷糊過兩次,沒真睡著過。上午在**磨到十一點才爬起來收拾行李,昏昏沉沉的。洗臉的時候從鏡子裏看見自己毫無神采的眼睛嚇了一跳。

我把半麵旗收進了行李,讓我受到暗示的符號和這旗上的符號應該同出一源,帶去給路雲看看,可以增加她的把握。

電話預約了出租車,直接停到了樓下,這樣我至少把因為亂穿馬路而發生車禍的概率降到最低。

和昨天一樣,我提著行李坐上出租車的時候,耳朵裏依然插著耳機,不過音量比昨天稍稍調大了些。

是浦東國際機場的飛機,我從來沒有直接打車過去,因為太遠了,這次為了保命隻好撒點小錢。車子在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飛馳,我漸漸覺得耳中的念經聲離我越來越遠……

“喂,喂!”司機的大喊讓我回過神來。

原本密封的車子裏居然風聲大作,我猛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把車門打開了。

砰!我立刻把車門重新關緊。

“對不起,剛才那門好像沒關好。”我一身冷汗,呐呐地向司機解釋,同時悄悄按鍵把門鎖住。

那司機從後視鏡裏盯了我一眼,嘴裏低聲咕噥了幾聲,沒有再說什麽。

到了機場要下車的時候,我拉了幾下都沒把門打開,這才想起剛才已經鎖上了,搞得頗為狼狽。

在通關前,我特意到廁所裏洗了把臉,對著鏡子把儀容整理到最好,我可不想被海關當成吸毒者攔下全麵檢查,那半麵旗上的血汙很難解釋的。

通關的時候還是被多看了幾眼,如果剛才沒做那些小動作的話,恐怕真要被攔下來了。

飛機離開地麵的那一刻,我的心卻反而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