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各奔東西的族中長輩早已齊聚,手持諸般法器輕輕搖晃著。

每走一步,裙子上懸掛的九子鈴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響,和那些法器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空洞而遙遠的回音。

我一步步走入神殿深處,看到了身穿祭司華服的陌雪的父親站在那裏,他一邊揮動著手中的拂塵,一邊念動咒文,之後又用柳條點了淨瓶裏的露水灑在我的身上。

至始至終,婆婆都端坐在重重簾幕後注視著這一切,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如同一尊石像,隻有混沌的老眼裏閃爍中磷火一般的詭異,枯枝一樣的手掐在一起,似在盤算著什麽。

之後陌雪的父親打開了神殿天梯的大門,我邁著沉重的步伐、一點點走進了門後未知的、深邃的空間。

我的眼睛空空如也,除了漫無邊際的黑暗,什麽也看不到。這裏仿佛宇宙深處一個大大的黑洞,無限廣闊,無限深邃,可惜吸納天地間的一切。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侵沒了我的意識。

然而當我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躺在那間熟悉的房間裏,身下是鋪著柔軟被褥的雕花大床,水簾朱帳半垂,籠著一層暖意。床頭有一麵大鏡子,檀木托架是犀牛望月的樣式,鏡子後麵掛了我素日裏穿的黑色幅裙,上麵的花影繽紛流轉。

身旁是陌雪關切的眼神,還有她的父母。

陌雪的母親見我醒來,釋然一笑,囑咐我喝下安神湯,然後就帶著陌雪出了房門。

陌雪的父親卻是一臉沉重的表情,幾番猶豫之下還是開口說出了那個癸陰家隱藏了數百年的秘密。

被族人奉為神明的伊始之樹,相傳能夠結出奇異的果實,食之可以益壽延年、功力大增,甚至可以獲得傲視天下的強大力量。

伊始之樹若要生長,卻需要以活人的精元作為養料,否則便會枯萎而死。為了傳說中的奇異果實,癸陰家數百年來都在用秘法汲取孩童的純淨精元,供伊始之樹生長。

那些無辜的孩子便是伊始之樹的祭品,他們由婆婆最信賴的管家親身教導神奇武學,在短時間內將體能提升到巔峰狀態,如此才能成為合格的祭品。

之後再由本族巫女做為靈媒,將孩童的源源生機輸送給伊始之

樹。精元損毀的孩子們將一點點死亡,而伊始之數卻在一天天壯大。

而今世癸陰一族的巫女,便是我。

神廟裏每日舉行的儀式,便是獻祭的過程。我在不知不覺間以萬法寫意將孩子們修煉的功力導入體內,轉化為源源生機,作為養料輸送給伊始之樹。

殺死那些孩子們的凶手,正是我。

當年父親正是為了避免我ri後成為族中巫女,才攜我逃離蒼懷山,卷入江湖裏無休無止的爭鬥與殺戮。

然而命運卻是一個奇怪的輪回,繞了一圈,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我依然擺脫不了殺戮的使命,雙手雖未曾沾染一滴鮮血,然而身上的罪孽卻足以令我萬劫不複。

陌雪的爸爸告訴我,婆婆已推算出了伊始之樹結果的確切時機,便舉辦了這場祭祀,將我作為最終的祭品奉獻給神樹。因為我不僅傳承著癸陰一族最為尊貴的血統,多年來更是以萬法寫意之神功吸納了源源不休的蓬勃生命力。

我將成為最終的也是最為完美的祭品。

隻是陌雪的父母卻偷偷隱瞞了族人,將我從天梯裏救了出來。如今在族人眼裏,我已經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今後也隻能像幽靈一樣活下去。

陌雪的父母將我藏在蒼懷山深處一間破舊的神社裏,由陌雪定期給我送來食物和衣裳,日子雖然過得清苦,可遠離了癸陰家的殺戮,我隻覺得心中無比寧靜,就算如此隱居終老,也未嚐不是一件幸事。

時光如同指間的流沙,伴隨著蒼山深處的森森碧氣、不疾不徐地流逝著。

陌雪一天天長大,如同逐漸綻放的花蕾,看著她變得越來越漂亮,我卻暗暗擔心起來。

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水潭裏,光影離合,更顯皎潔。陌雪光著小腳丫、調皮地踢著水花,回過頭來衝我微微一笑:“姐姐,你說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呢?”

我坐在古舊的台階上,目光在芊芊莽莽的叢林間遊移,“外麵的世界很繁華,很熱鬧,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還有很多我們想都想不到的新奇事物。”

縱然跟著父親漂泊流浪的那幾年裏見慣鮮血殺戮之事,然而還是對錦繡紅塵有著一絲留戀。

陌雪還小,像初生的雛鳥,總有一天要展

翅高飛,我又怎麽忍心讓她美麗的翅膀被蒼懷山的荊棘束縛?

“陌雪啊……我們一起逃走吧,逃出蒼懷山,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陌雪怔怔地看著我,圓溜溜的大眼睛滿是欣喜之色。

“姐姐去哪,我就去哪,我要一輩子跟著姐姐。”

雖然是七歲小孩子氣的話,我卻分外感動,茫茫天地,我終究不是孤單一人。

陌雪像條小魚似的,滑到我的懷裏,我輕輕伸出手、摟著這個雪團也似的女孩,祈禱時間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忽然間,叢林深處傳來異響,緊接著冒出幾個人,竟都是族裏的長輩。

他們打著燈籠,幽黃的火光照亮他們在黑暗中浮凸的臉龐,猙獰猶如惡鬼。

我將陌雪緊緊護在身後,強自和他們對視。

“瞳,你這丫頭居然還活著!難怪伊始之樹始終都沒有結出果子!”

“陌雪,有傳言說你總是一個人在深夜跑進山裏來,我們好奇,就跟了過來,不成想竟是這樣的結果!”

他們的眼中冒出綠色的光,像嗜血殘暴的野狼。

我拉著陌雪的手,轉身跑進了樹林裏,縱然我修習過萬法寫意這等高深的心法,婆婆卻怕我功力太盛,不易掌控,於是用秘法封住了我的功力,非得其法不能駕馭。

我又怎是那些長輩的對手,沒跑幾步就被他們捉住,動彈不得。我的臉被他們埋在水裏,耳畔傳來陌雪驚恐的哭聲,我可以死,卻萬萬不容許他們傷害陌雪。

冰涼的水灌入我的嘴裏,很快就淹沒了靈魂,我感覺身體越來越沉,像一尾受傷的魚,下一秒就會沉入水底,被黑暗和冰冷埋葬。

當我漸漸醒轉時,雙手觸碰到了某種溫熱而粘稠的**,淡淡的腥氣彌散開來,我意識到那是血!

透過散亂的發絲,我看到陌雪的爸爸媽媽就躺在我身旁,一動不動,顯然早已氣絕。

“不!”我隻覺得悲傷如潮水般淹沒了所有的理智,傾盡全力也隻能喊出一個破碎的音節。

身體裏冰冷到極處的血液開始逐漸沸騰,體內有莫名的力量在絞動著。

“瞳,你居然違背身為巫女的使命,可曾知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