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陳小米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這是列夫·托爾斯泰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的開篇,自問世以來,就一直不斷被各種引用和改寫。

陳小米很喜歡這句話,並對它進行了自己的解讀:不幸的家庭之所以不幸, 是因為人生中總會出現各種預想不到的意外,你不知道它們什麽時候來,又以什麽樣的方式降臨;而幸福的家庭之所以幸福, 卻隻是因為一個字:愛。

雖然幾乎沒有見過父母, 成長過程中也不曾得到過來自他們的關愛,但陳小米的人生中並不缺愛。

從小到大,她生活的環境充滿善意, 遇到的人也都十分友好,從未讓她意識到自己跟其他小朋友有什麽不同。雖然她家裏隻有三個姐姐,沒有爸爸媽媽。

陳小米一直以為這是因為自己討人喜歡, 運氣也好, 遇到的都是好人。

直到她十幾歲, 才開始意識到, 這是因為她的姐姐們有意識地為她創造了這樣的環境。

一方麵,她們住的地方不是私人別墅就是高檔社區, 鄰居都是很有修養的人, 不會隨意窺探別人家的秘密,對於她們不一樣的家庭結構也不會表露出任何異樣。

另一方麵, 也是因為隨著三位姐姐的事業越做越大, 社會地位越來越高, 幾乎沒有人敢當著她們的麵議論陳家的是非了。

在錢權財勢麵前,個人生活上的微小瑕疵,可以完全被掩蓋。

這樣,陳小米才得以在十分寬鬆的環境中長大。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經常跟著姐姐們顛沛流離,接觸的人比較多的緣故,陳小米性格外向、不拘小節,而她成長的環境,允許她完全釋放自己的天性,不必有任何顧慮。

詩人舒婷曾經在自己的一篇作品之中,借兒子的口說:

經常有人問我媽:“你兒子學什麽?”

媽媽回答:“學玩。”

陳小米看到這篇文章時,感覺自己的童年大抵也是如此,沒什麽正經事,就是玩兒。就連學習成績,似乎也沒有誰在意。仿佛隻要她高興,就什麽都行。

這種無憂無慮的日子過到某一天,大姐突然蹲在她麵前,一臉嚴肅地盯著她看了很久,最後麵色凝重地宣布,“小米,你要努力學習,趕快長大,爭取早點接班,好把我和你姍姍姐解放出來!”

對於她的要求,陳小米是拒絕的,“我長大了,你和姍姍姐就老了。我永遠都不長大,你們就永遠這麽年輕啦!”

然後大姐就不說話了。

陳小米趁機開溜。

別以為她不知道,她可是偷偷聽見大姐跟姍姍姐說,等她長大了就把公司的事情都丟給她,然後自己和姍姍姐兩個人出去玩。

哼,壞人,不帶她,她也不讓她們去!

但是大姐並沒有放棄這個決定,一直循循善誘。

不是帶她去辦公室看自己工作的地方有多威風,就是帶她去商場看她喜歡的零食和玩具有多貴,然後告訴她,“等你長大了,能自己掙錢了,就能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直到很多年後,回想起這些事,陳小米還是覺得好笑。哪有大人這麽一本正經地哄騙孩子的?

關鍵是還沒有哄騙成功。

但她也十分感謝,陳悠然雖然總想誘拐她回去繼承家業,但一次都沒有強迫過她。

她想學什麽就學什麽,一路升學上去都十分隨心所欲,就連大學的專業,也是揀了一個順眼的隨便填上,從始至終沒有人幹擾過她的決定。

她那種散漫的個性,跟這種教育環境脫不開關係。

所以最後,個性散漫的陳小米當然沒有回來繼承家業,她在畢業之後開發出了新的愛好,一個背包一隻相機滿世界亂轉。家裏人時常幾個月都不知道她的音訊,然後某一天突然收到一張風景優美鏡頭獨特的精美明信片。

一年又一年,家裏堆滿了蓋著世界各地郵戳的明信片,似乎也見證了她一路走來的足跡。

但是陳悠然始終沒有放棄勸說她回來繼承家業的想法,隻不過從原來的引誘變成了例行公事一樣的詢問:今年還不打算回來繼承家業嗎?

然後,在某個新年,得到了完全出乎預料的答案,“好啊!”

陳悠然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她,直到陳小米張開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怎麽,嚇傻了?還是反悔了?”

“你……”陳悠然頓了一下,才問出來,“你這答案都多少年了,怎麽還帶改的?”

對此,陳小米也有一番自己的理論,“人家都說老小孩,所以老人和小孩是一樣的,就負責吃和玩。年輕人才要承擔起生活的重擔。你們已經承擔了這麽多年,現在當然就輪到我了。我要是想繼續玩,就得趕快培養一個繼承人出來。”

這個套路,陳悠然聽著總覺得非常熟悉。

她想了想,忽然意識到,這不就是自己套路陳小米的過程嗎?

陳悠然盯著已經成年許多年的妹妹,半晌才說,“我還不老,謝謝。”

陳小米笑了起來,視線從陳悠然頭頂掠過,一眼就看到了新冒出來的那幾根白發。

歲月不饒人。

小時候希望自己永遠不長大,姐姐們就能永遠年輕美麗的願望,自然是不可能實現的。那麽她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讓她們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安排餘下的時光。

不懂事的時候當了那麽久的電燈泡而不自知,現在就當是她的補償吧。

她的大名叫陳燦然,據說是姍姍姐取的,希望她能一生平安喜樂,開開心心,笑口常開。

她這一生已經做到了,接下來,就該輪到她來守護她們了。

……

跟大姐不一樣,二姐一年也不一定能見到一次。

但每一次回來,她都會給陳小米帶一整個行李箱的禮物,吃的喝的玩的應有盡有,而且全都是在這邊買不到的新鮮東西,在陳小米的小夥伴們中間,是毫無疑問的獨一份。

好幾次,二姐還提出要接她到上海去讀書,說那邊的教育資源和各方麵條件都比內地要好,對她更有好處。

但也許是因為從小跟著大姐和姍姍姐長大,陳小米也染上了兩人不願意離鄉的毛病,不願意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上學,就願意在這個“山旮旯”裏待著,怡然自得的。

所以一開始,她決定要當個背包客滿世界轉時,家裏人都不信她有這樣的決心。

這孩子不但古靈精怪,而且天生懶骨,是實實在在的“動如脫兔,靜若處子”,躺下來的時候,能不動就絕不會多動一下。

被拒絕了,陳嫣然也不堅持。

她們家的氣氛很奇怪,在要求孩子上進這個問題上似乎天生缺根弦,根本沒有人想到這裏去。

更奇怪的是,家裏四個人,在這種寬鬆的氛圍裏,竟然一個長歪的都沒有。

但陳小米喜歡這種氣氛。

每一次回憶過去,都能夠從記憶中挖掘出值得品味的寶藏,而沒有任何令人不快的部分。所以她天性裏有種特別樂觀的成分,不管處於什麽樣的絕境裏,都絕不會放棄希望。

也許是因為“愛笑的女孩運氣都不會太差”,她這麽滿世界亂跑,哪裏危險跑哪裏,竟然一路順順當當走過來了,沒有出任何問題。

至於父母,這在大多數人的人生中占據著重要位置,往往能對他們的人生產生深遠影響的存在,在陳小米的印象裏非常淡薄,是兩個紙片一般的影子,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她當然也聽說過陳悠然的“發家史”。

根據霧鎮當地的傳說,當年陳伯平和林秀英離婚的時候,都非常仁義,家庭共同財產兩人都沒有拿,而是全部留給了她們姐妹,所以陳悠然才有本錢做生意,最終成功發家致富。

推動這些故事傳播的主力軍是陳家和林家。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原本針鋒相對的這兩家,關係忽然變得親密起來。他們不再互相攻訐,而是選擇“攜手並進”,一起營造出了一對感天動地的父母形象。

但即便是這些人,應該也不是很在意陳伯平和林秀英的存在。

因為在這些故事流傳開來時,這兩人卻已經徹底沉寂下去,不知去了哪裏。

對於這一點,陳小米心裏當然也有過猜想。她聽姍姍姐偶然說起過,當初她們剛剛回到雲縣的時候,父母都找上門來,想占點便宜,但都被大姐解決了。

怎麽解決的?姍姍姐沒說。

她現在看到了結果。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生活中已經充斥著太多的愛,對於父母,陳小米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她從來沒覺得自己的人生中缺失過什麽,自然也不用彌補。

趕榜結束,淚流滿麵【趴

然後抹抹眼淚,去隔壁《三刻》繼續了,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