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麽美

林秀英目前就以“養病”的名義住在姑姑家。

雖然陳伯平和林秀英都沒說,陳悠然也沒跟陳嫣然交流過,但兩人心裏都明白:養病隻是借口,養胎才是真相。

鎮政府就在陳家過去不願,進進出出都能照麵,林秀英的肚子是遮掩不住的。這個時候抓超生抓得非常嚴格,隻要發現了孕婦,就會強製帶到計生委墮了,所以隻能出去躲著。等孩子生下來,又不能掐死或者扔了,隻好交一筆錢了事。

這種事,以前林秀英還當笑話在飯桌上說起過,也不避諱兩個孩子。

大概做家長的都以為孩子是傻子,可以隨意糊弄,又或者隻要遮羞布還在,麵上過得去,就不去介意。但兩個十幾歲的大姑娘,不可能真的不明白林秀英種種變化是因為什麽。

其實如果隻是想再生一個孩子,明明白白說出來,她們未必不能理解。但也許是覺得不必交代,也許是出於父母的羞恥心,他們不好意思對孩子說明,於是保持了沉默。

可是對於已經懂事的陳悠然和陳嫣然來說,為了所謂的“傳宗接代”,為了生一個兒子,躲躲閃閃,遮遮掩掩,費盡心機,這件事辦得實在是太……感覺就像是飯吃到一半吃出了一隻蒼蠅,簡直無法形容。

林秀英走了一周,陳伯平也隻回來過一次,陳嫣然連麵都沒見到,雖然有店裏的事情做著,姐妹倆忙忙碌碌,也罷日子過下來了。但她們都很清楚,這個家已經不像是一個家了。

什麽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陳嫣然那麽努力幫陳悠然看店,為的不是她許諾的幾十塊錢零花,而是因為在她心裏,爸媽都不要她了,在還沒有出生的弟弟和她們姐妹之間,爸媽選擇了弟弟。她隻有姐姐了,必須聽話。

所以此刻,聽到陳悠然提起去姑姑家,陳嫣然立刻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憤怒立刻從心髒衝到頭頂,她硬邦邦地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陳悠然沉默片刻,道,“不想去就算了。想進城玩兒也可以帶你,但嫣然,你已經初三了,馬上就要中考,自己要心裏有數。”

“我不去了!”意料之中的說教讓陳嫣然興致全無,直接摔門跑出去了。

陳悠然在**坐下來,疲憊地用手掌搓了搓臉,慢慢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等藍姍準備好晚飯,上來叫她時,才發現她臉色不對,忍不住問,“這是怎麽了?”剛剛明明還很高興。

陳悠然抬頭看向她,努力想要把自己從那種莫名低落的情緒裏抽離出來,但最終還是失敗了。她眼神黯淡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忍不住張開雙臂,“求抱抱。”

藍姍雖然有些茫然,但並沒有猶豫,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陳悠然把臉貼在她的小腹處,感受著從她身上傳來的溫度,聞著衣服上淡淡的肥皂味,慢慢緩了過來。

藍姍一動不動,就這麽任由她抱著,直到陳悠然主動收回手,語氣輕快地道,“去吃飯吧。”她低頭看了一眼陳悠然的臉色,確定她已經沒事了,這才笑起來,拉著她的手道,“走吧。”

兩人並肩下了樓,陳悠然已經在爐子邊等著了,眼巴巴的樣子顯然已經迫不及待。爐子上架著一口鍋,大半鍋紅湯正在咕嘟咕嘟冒著泡,四周擺著基盤子洗淨切好的配菜,空氣裏彌漫著香辣鹹鮮的味道,十分開胃。

陳悠然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胃已經餓到快要**了。

這個時候,正是地裏出產最豐富的時候,除了切成薄片的豬肉之外,配菜還有豆芽、豆腐、嫩南瓜、土豆、萵筍、木耳和平菇,另外還有一籃子菠菜和白菜,可謂十分豐盛。

一頓飯吃得滿頭大汗,三個人肚子溜圓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消食時,陳悠然那些滯悶的情緒,似乎也隨著汗水一起,從毛孔裏流淌出去了,再不見一絲痕跡。

第二天下午,陳悠然把藍姍送回家,並沒有立刻進城。現在過去,免不了要在城裏過夜,雖然除了姑姑之外,他們家在城裏還有不少親戚,但林秀英的事估計大家都已經聽說了,見了麵,肯定會有不懷好意的親戚追問,沒必要讓陳嫣然去聽這些。

周六早上,姐妹倆進了城,陳悠然在路邊把陳嫣然放下,約好下午在這裏碰麵。她自己先去銀行兌了錢,然後就去了批發市場看貨。這裏的商品種類眾多,五花八門,要從中選出合適的,並不是容易的事。

但一向心浮氣躁的陳悠然,這一次卻很能沉下心來。她沒有嫌棄這份工作枯燥,認真對比著每一家的東西,然後在自己隨身的小本本上做記錄。雲縣地方並不大,批發市場的規模也小,但陳悠然一整遍逛下來,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陳嫣然這一天顯然又玩瘋了,見到陳悠然時臉上還殘留著興奮和躁動,不安分地在後座上問,“姐,明天咱們還來嗎?”

她居然真的老老實實叫了姐!

陳悠然吃驚得差點兒沒穩住摩托車,但她很快回過神,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明天我要進貨,你在家裏看店。”

姐妹倆回到家,屋子裏冷鍋冷灶,一片寂靜。兩人也懶得煮飯,下了兩碗麵條,把晚飯對付了過去。吃麵時,陳嫣然捧著碗,還忍不住感歎, “唉,要是姍姍姐是我們家的人就好了。”

又好看,又能幹,又會做飯。她在的時候,感覺連屋子裏的氣氛都不一樣了。

陳悠然深以為然,卻還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就你話多,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二天一大早,幫陳嫣然開了店,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青山寨跑。到了寨子門口,正好遇到一個麵熟的中年婦女,問她,“小陳,來抄表啊?”

陳悠然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一份抄表員的工作來著。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個月了,該抄表了。結果她因為店裏太過忙碌,完全將此事給忘記了。

來都來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把這條路上的三個寨子抄了吧。幸好本子是一直放在後備箱裏的,也不用別的。她這麽想著,就點頭應道,“是啊。”

她先去了一趟藍姍家。藍姍看到她毫不意外,甚至還烤了屬於她的那份洋芋,埋在灶灰裏就等著人來了。

陳悠然一口氣吃了兩個,才看向藍姍,“你知道我要來啊?”

“你不來我就自己吃了。”藍姍說。

陳悠然嘿嘿一笑,沒有將這話往心裏去,她仔細剝了一個洋芋,沒弄破一點鍋巴,豪氣地遞給藍姍,“賞你的!”

“誰賞誰?”藍姍氣笑了。

“是娘娘賞奴婢的。”陳悠然立刻改口,“現在是奴婢孝敬娘娘的。”

藍姍這才伸手接過,低頭笑了一下。陳悠然呆呆地看著她,油然想起徐誌摩的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但是藍姍不像又嬌又柔,輕風都受不起的水蓮花。她應該是……一個畫麵倏然從陳悠然腦海中閃過,讓她迅速生出一點靈光,對,藍姍應該是一叢山間怒放的映山紅!

雖然杜鵑這種花,在文化傳說裏悲情意味十分嚴重,望帝托身,杜鵑啼血,但是在民間,“映山紅”這個名字已經說明了一切,它紮根在最貧瘠的土地上,灼灼怒放,鮮豔奪目,熱烈張揚卻又不脫質樸本色。可食用,可觀賞,可入藥,是勃勃春景之中最醒目的顏色。

那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