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好說

但藍姍抬起頭來,卻發現陳悠然的眼裏隻有純粹的心疼與憐惜,並沒有半分嫌惡。

這個人好像就是這樣,當時看到她家的屋子,了解她的家庭條件時,也沒有露出半點異色。好像一切本來就是這樣,理所當然。

可是藍姍當然知道不是。

看陳悠然家的房子,就能猜到她從小是生活在什麽樣的環境裏。貧窮與困苦,她可能從來都沒有接觸過,更無法想象。可真的看到了,她卻能坦然接受,隻看到好的方麵,不去計較壞的部分。

這樣一個人,仿佛一道光照進了藍姍的世界裏,讓她對“外麵的世界”有了一個具體而清晰的印象,從而照見自身,明確自己以後應該要走什麽樣的路,過什麽樣的生活。

“一定很疼吧?”陳悠然對她的心思一無所知,心疼的問道。

“還好,都習慣了。”藍姍微笑。

陳悠然對這個答案充耳不聞,又說了一遍,“一定很疼了。”這回她還換上了肯定句,並且低下頭,對著藍姍的手輕輕吹了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夠將那些疼痛都消弭了。

熱熱的氣息撲在手背上,藍姍終於沒忍住,用力把手收了回來。

陳悠然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立刻漲紅了臉,幾乎是從地上跳起來。她蹲的時間不短,雙腿有些麻,而且這個姿勢也不太方便,加上起得又快又急,一下子沒有站穩,踉蹌著往前撲了兩步,差點兒栽進地裏。

藍姍連忙伸手拽了一把,把人給拉了回來。

陳悠然的臉更紅了,“那什麽陳嫣然好像煮好飯了我過去看看時間不早好像也應該吃晚飯了!”她簡直可以說得上語無倫次,一口氣標點都不打地說完這句話,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著跑走了。

留下藍姍自己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無奈地搖搖頭,繼續翻地。

但是挖了兩鋤頭,她又忍不住停下來,將手掌攤開在眼前翻看了一下。其實要說以前吃了多少苦,也太矯情了。村子裏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一代代人都是這麽成長起來的,並沒有誰薄待了她。

可是當被人如此珍視和心疼時,藍姍心裏,又確確實實地冒出了一點隱約的委屈。

原來她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在別人那裏並非如此。

……

有了藍姍的加入,兩天就將房前屋後的地都翻出來了,花種也按片區播種下去。雖然目前還沒有長出來,但陳悠然出來進去,心裏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了。

店裏的生意不錯,新進來的文具都賣得不錯。陳悠然為此特意在店裏辟了一個文具區,盡量將花樣繁多的文具都擺出來給學生們挑選。

所以課間時,時常能夠看到中學生們呼朋引伴地過來看東西。他們之中大部分人未必會買,或者看半天隻買一兩樣,但店裏的人氣卻顯著地提升了。就連其他東西,也跟著火爆了一陣。

陳悠然抽空把這個月的電表抄了,之後日子就變得悠閑起來。

答應了“過兩天回一趟家”的陳伯平,直到下一周才匆匆回來,但也隻在家裏待了一晚上。

他回來的時候,三人正在吃飯。這是藍姍第一次見到陳悠然的父親,他生得高大英俊,人也不嚴肅,因為是做生意的,臉上常年帶笑,眼尾有著非常明顯的笑紋。無論是對陳家姐妹倆還是對她,態度都可稱得上和顏悅色。

相較於姐妹倆的別扭,陳伯平的態度就自然了許多。他在火爐邊坐下來,跟他們一起吃了一頓飯,還喝了一杯酒。得知一桌子的菜竟然都是出自藍姍之手,不免誇讚了幾句,真心實意邀請她多來家裏玩兒,跟自家兩個孩子作伴。

很難想象,這樣的家長能讓陳悠然問出“是不是天下真的無不是的父母”這種話。

可見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隻看表麵。

轉眼就進入了六月。西南本來就有“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的稱譽,梅雨季節,幾乎沒有一天是晴朗的。連綿的陰雨,讓人的情緒似乎都跟著低落起來。

雖然還是有學生冒雨前來購物,但數量顯然少了許多,店裏的生意一下子冷清起來。

陳悠然對此倒是很不在意,現在店裏的流水基本上穩定了,一個月也有幾百塊入賬,完全足夠。至於她自己,之前兩次眼光快很準的上新,手裏已經有了兩千多快,再加上從陳伯平那裏拿的,勉強湊了個五千整。

即使是陳悠然這樣的家境,手裏也沒有拿過這麽多錢。對她的計劃來說已經差不多了,所以陳悠然之前冒出來的那點兒鬥誌,又慢慢消磨在了連綿的陰雨天裏。

總為了賺錢奔波勞碌也沒意思,適當地停下來享受一番,才不枉之前的辛苦。

可惜雨太大,陳悠然去接藍姍時,也不方便上山了。而且山上的野果說過季就過季,她最喜歡的紅萢兒早已沒有了蹤跡,其他的野果,大部分陳悠然都不怎麽感興趣。不過話說回來,雨天蹲在灶門口,守著暖暖的灶火一邊吃烤洋芋一邊看雨,也不失為一種有趣的體驗。

現在就連青山寨的村民們都已經習慣了陳悠然每天都來接藍姍。一開始隻是跟藍姍一起在鎮上上學的孩子們知道,很快就傳到了家長們耳中。不過人家兩個姑娘玩得好,也是羨慕不來的。

也不是沒有人打過陳悠然的車的主意,雖說是兩人座的摩托車,但擠一擠就能坐下三個人。陳悠然每周接送藍姍,自然有人想蹭個車。

可惜陳悠然麵對其他人時,雖然臉上還是帶著客氣的笑,但那種出身良好養出的驕矜之氣,就讓人不怎麽敢開這個口。對藍姍說吧,她總是笑吟吟的,“車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隻是這話好對別人講,對自家人卻是不好說的。

事情還要從上周陳悠然送藍姍回來時說起。

青山寨是個小寨子,人口不多,規模不大,雖然也有個小學,但老師是村裏剛初中畢業不久的一個姑娘,掛了個臨時教師的編製就去上課。因為她隻有一個人,所以學校也隻有一二年級,兩個年級的語文數學都由她一個人來教。

藍姍小時候也是在這裏上的學。因為是複式班,也就是兩個年級擠在一個教室,所以上課也是一年級一節,二年級一節,一個年級上課的時候,另一個年級的學生就自習。又因為是農村,不能像鎮上和城裏那樣全日製,所以每天上課的時間是從中午十二點開始上課到下午五點。這樣孩子們早晚可以留在家裏幫忙做些雜事。

這樣的師資力量,這樣的教學方式,教學質量可想而知。

但即便如此,學校也隻有兩個年級。三年級以上的學生,便隻能到鎮上去讀小學。好在從三年級到六年級,加起來也有七八個孩子,每天約著一起出門,大的照看小的,倒也勉強混過來了。

藍姍的弟弟藍木林,目前就在霧鎮小學上五年級。

因為中學和小學放假的時間不同,所以陳悠然接送藍姍那麽久,還沒有跟這些小學生碰過麵。上周頭一回遇到,但她跟藍木林也隻見過一麵,根本沒辨認出那七八個孩子裏還有他,就這麽直接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甚至因為雨後的路麵上有些微積水,還濺了一點泥點子出去。

她把藍姍送回家之後也沒有停留,直接回城,卻不料那幾個小學生沒有急著趕路,反倒是不知從哪兒搬了不少尖銳的石頭堵在路上。陳悠然的車才買沒多久,寶貝得很,哪舍得就這麽過去,隻能停下來把石頭搬開,結果那幾個學生就站在一邊哄笑,甚至還有人往摩托車上扔黃泥。

這天晚上,藍木林當著父母的麵告狀,說騎著摩托車經過都不跟他打招呼,他走回來累死了。

於是藍姍就被指責身為姐姐卻不知道照顧弟弟。既然路上遇到了,車上有還有空,明明可以再帶一個人,當然應該帶上木林。就算車上坐不下,也應該是她這個做姐姐的讓著弟弟。木林年紀小,身體也不怎麽好,她這個結界照顧一下自然是應當的。

如果隻是指責,藍姍也已經習慣了。

家裏的肉和雞蛋隻能給弟弟吃,過年殺了雞兩個雞腿都是弟弟的,身為結界要照顧弟弟,明明隻大三歲的她,七八歲時出門就被要求背著弟弟走路……小時候不懂,還會反抗哭鬧,但是現在,她都習慣了。

可是緊接著,他們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你去跟你那個朋友說一下,以後星期五回來的時候,順便捎上你弟弟。”

這個時候,他們臉上沒有陳悠然見到的那種木訥與局促,全都是身為家長的“威嚴”和占了便宜的“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