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漏雨

藍姍甚至沒有委婉措辭,直接道,“不行。”

“怎麽就不行了?”侯阿彩皺著眉,“你們倆那麽好,這是順便的事,你開了口,她難道還會拒絕?”

“我不會開這個口。”這時一家人坐在火爐邊吃飯,藍姍聞言放下了碗,語氣平靜地道,“從小你們教我自己的事自己做,教我做人要腳踏實地,不能占別人家的便宜。木林有腳,自己會走,憑什麽要別人接送?”

“這叫什麽話?你也有腳,不是叫人家個個星期都來接送?村子裏的人都看著呢,誰知道你們到底是去幹什麽!”侯阿彩的聲音有些尖銳,“你自己享福,就不想想你弟弟,就能眼睜睜看著他天天辛苦走路?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自私自利的東西!”

“我們幹什麽了?我們能幹什麽?”藍姍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站了起來,怒視侯阿彩。

虧得陳悠然是個女孩,這要是個男的,不知道要想得多齷齪。這是她的親生母親,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口不擇言,可見在她的心裏,把藍姍這個女兒想得有多髒。

“胡說八道,這是你當媽的該說的話?”藍大成是一貫的和事佬,見藍姍拍了桌子,連忙站起來把人拉開,先斥了侯阿彩一句,又勸藍姍,“順便幫個忙的事,哪就至於這樣。你就隨口提一句,要是她不答應就算了。”

“我不說,要說你們自己說,看她會不會答應。”藍姍也沒了吃飯的胃口,直接開了堂屋門去了另一邊。

關門時還聽見侯阿彩故意抬高的聲音,意有所指地道,“還說什麽?我看她是心野了,根本沒想著這個家!讀書讀書,當初我就說,一個姑娘讀什麽書?我們家的姑娘,像她那麽大的,哪個不是在家裏幫忙?讀了書有出息了,現在哪裏還把我們看在眼裏!”

藍姍嘴角挑出一抹嘲諷的笑。她在黑暗裏默默地爬樓梯上了閣樓,隨手往枕頭底下一摸,果然上周放在那裏的零錢已經沒有了。

一開始自己攢錢的時候,藍姍沒什麽經驗,錢隨手就放在了枕頭下。

結果下一周回來,錢卻不翼而飛,問侯阿彩,她倒是理直氣壯,“我替你換個床單,誰知道你把錢放在那裏,我就替你收起來了。這家裏哪樣不花錢?你們兩個還要讀書,這些錢我拿著最後也是用在你身上。”後麵是已經聽慣了的,無止盡的抱怨。

後來藍姍習慣了,隔段時間,就會往枕頭下放上幾塊錢。而這些錢,也必然會在下周回來的時候消失無蹤。

她沒有再問過,侯阿彩也不解釋。

霧鎮中學的學費是一個學期一百塊,住宿費和食堂蒸飯費二十,一共是一百二。她讀了這兩年的初中,外人看來是家裏供養,其實花的是她自己的錢。

侯阿彩能容忍她“浪費時間”去讀書,這一點占了很大一部分。

藍姍隨手擺好枕頭,在**躺了下來。這個角度,正好看到牆壁上開的那個小孔。隻是這幾天都是陰雨,晚上天空中也不見星星,外麵同樣是一片深沉的黑夜。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有幾分後悔自己今天的過度反應。

其實這些話他們也不過在她麵前說說而已,隻要沉默地聽著,不反駁,什麽事都不會有。至於要不要跟陳悠然開口,還不是看她自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忽然覺得很難忍耐。

不過懊悔過後,更多的感覺卻是爽快。終於不用再維護那虛偽的和平了,很好。

藍姍驚奇地發現,自己之所以能夠一直忍讓到現在,並不是因為她能忍,也不是因為她平常心,隻是因為她很清楚,自己目前還並不具備離開這個家的條件,不得不忍。

那現在呢?為什麽忽然就不能忍了?

因為陳悠然的出現,不但讓她更明確了以後的道路,更幫她賺了一大筆錢,讓她有能力也有底氣跟家裏翻臉了。甚至就算她現在摔門就走,藍姍相信,陳悠然也一定不會介意收留自己一段時間。

何況,如果他們隻是想算計自己,不管怎樣,有生養的恩情擺在那裏,那是她藍姍的債,合該她受著。可是陳悠然不欠誰的,她是因為跟自己交好才會引起這些人的貪婪。這不是她應該承受的東西,所以藍姍甚至連敷衍都不願意。

她希望她跟陳悠然的友誼是幹淨的,純粹的,不受任何外物影響。

所以她也不會真的向陳悠然求助。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細雨,在嘩嘩的雨聲中,藍姍漸漸陷入了睡眠之中。但半夜裏,她被一陣潮濕寒意驚醒,睜開眼睛,抬手一摸,就發現被子和褥子都已經濕了一大片。

藍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屋頂漏水了。

茅草搭的屋頂就是這樣不靠譜,經不起風雨侵蝕。這去年剛剛重新加蓋過的屋頂,到底還是沒抵過連綿陰雨。

睡自然是不能睡了,藍姍爬起來,將被褥卷好放在沒有漏雨的地方,又摸黑拿出書包,把櫃子裏緊要的東西都拿出來裝好,又拿了兩套衣服,然後悄無聲息地下了樓。

她先把書包放在不起眼的雜物堆裏掩飾好,隨手開了一下燈,果然停電了。牽到農村來的電本來就不穩定,動不動就停,更何況是這樣的大雨?很有可能是哪裏的電線杆被衝倒,電線被壓斷了。

藍姍想了想,摸著黑把家裏的盆桶瓢甚至是鍋碗都拿了出來,找漏雨的地方接上。

雨水直接滴在地上,聲音跟外麵下雨的聲音融合在一起,幾乎難以分辨。但滴落在容器裏的聲音就響亮多了。藍大成和侯阿彩住了一輩子的茅草屋,經驗豐富,幾乎是立刻就被驚醒了。

打著手電筒出來,就見藍姍正在一個一個的擺放容器。

小小四間屋子,十幾個漏水的地方,鍋碗瓢盆擺得連走路的地方都幾乎沒有了。

每當這個時候,藍姍心裏都會覺得驚奇,不明白這些人怎麽能忍受這樣的日子忍了幾十年的。幾十年前就是這樣,幾十年後,還是毫無長進。

所以她寧願跟侯阿彩耍心機,也絕不願意放過讀書的機會,放過擺脫這種命運的機會。即使她知道,真的想從這裏跳出去,沒有那麽容易,會有無數有形的和無形的束縛捆綁著她的手腳,叫她寸步難行。

以前的藍姍,隻能暗暗地,小心翼翼地一點點積攢力量,做好準備,可是連她自己都看不準方向。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這時木林也被驚醒,聲音含混地叫了一聲媽,侯阿彩便匆忙地回屋去了。陳悠然猜錯了,實際上三間房裏一間放了火爐,另一間是供奉祖宗牌位神榜的堂屋,所以藍家隻有一個臥室。藍木林雖然是十來歲的大男孩了,卻還是跟爸媽睡一張床。

藍大成躊躇了一下,看著藍姍道,“先將就一下,等雨停了再整屋頂。”

藍姍搖搖頭,“我去姑婆那裏住幾天。”

藍大成臉上的畏懼一閃而逝,訥訥點頭,“那……行吧,你路上小心。我把電筒給你?”

“不用了。”藍姍從雜物裏翻出了雨傘,“外麵能看得見。”

藍大成站在門口,靜靜地看她換上高到小腿處的水桶鞋,撐開傘要走,才轉身回了房間。

等他走了,藍姍背好書包,撐著傘走進了雨幕之中。

……

怕陳悠然來接自己找不到人,星期天一大早,藍姍就跑到寨子門口去等。果然陳悠然還是一早就來了。因為下了雨,她的摩托車加了個雨棚,突突突從雨水中奔馳而來。藍姍站在田埂上看著她,眼前的雨還在不停地下,心情卻漸漸晴朗了起來。

“你怎麽在這兒?”看見她,陳悠然停了車,解下頭盔問。

“我家的房子漏水了,暫時住在別人家裏,怕你找不到。”藍姍道。

陳悠然沒想到還會有這種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先讓藍姍上了車,才問,“那……你們一家都住在別人家裏嗎?”這日子要怎麽過?陳悠然十分驚奇。

“沒有,隻有我出來借住。”藍姍說。

陳悠然立刻想到藍姍是住在閣樓上,估計家裏的房子就是勉強能住,她的房間也不行了。她有些擔心,連連追問,“房子什麽時候漏雨的?你的東西都搬出來了嗎?沒被淋壞吧?”

“重要的都帶走了。”藍姍避重就輕地說了一句,又道,“走吧,我給你指路。”

青山寨的整體位置是在半山腰,而藍姍的姑婆住在山頂上,距離村子有一段路程。因為平時走的小路狹窄崎嶇,摩托車過不去,所以兩人穿過整個寨子,繞了一個大圈子才走到。

看到這座孤零零的青石瓦房,陳悠然不由有些詫異,“你這個親戚怎麽住在這裏?”

藍姍湊到她耳邊,神神秘秘地低聲道,“因為她是神婆。”

陰雨、荒野、一座簇新的房屋以及住在其中的神婆,完全是靈異驚悚小說的開局。看了太多書,十分擅長腦補的陳悠然後背一涼,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