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懵懂

陳悠然坐在米粉店裏, 看著外麵的街道。

她是憑著一腔意氣跑過來的,但到了這裏才意識到,就算是縣城的混子們可以壓得住張天寶等人,自己也根本沒有門路找到他們。

至於之前擔心的被那些人反噬, 反倒要排到後麵去了。

陳悠然萬分惆悵。

一時的衝動過去之後,她也意識到這並不是什麽好的選擇,一旦出現意外, 很有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呸,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是想個更安穩的法子才好。

打消了這個念頭, 陳悠然先去照相館取了自己送洗的照片, 然後回去的路上經過姑姑家,她想了想,還是買了一點東西上門去探望。

主要是忽然想起來, 她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離婚也有一段時間了, 不知道現在兩人混得怎麽樣了?親戚之中屬姑姑家最厚道,就算說起這種事情來,也不會又八卦又同情, 擺出令人厭惡的嘴臉,所以陳悠然打算去打探一下。

事情的發展跟她的想法差不多。雖然外麵的女人給陳伯平生了個兒子, 按理說這邊婚都離了, 這會兒就應該重組新家庭了, 可事實上, 小半年過去了,那兩人卻根本沒有結婚的意思。按照姑姑的說法,應該是女方家嫌棄陳伯平拿出的彩禮錢太少,不願意鬆口。

有兒子把在手裏,他們也不擔憂陳伯平會跑了,因此半點都不著急。甚至為了讓陳伯平更有緊迫感,還將那女人和孩子接回了家,不叫他們繼續跟陳伯平混在一起。

這樣一來,陳伯平的處境就有些尷尬了。舊的家庭已經散了,房子留給了孩子,自然不能回去,之前那女人住的地方是租的,現在沒了女主人,他自己住著,凡事沒人打點,處處都不順心。

至於林秀英,據說這段時間也已經開始有人給她介紹人家了,混得並不差。可能是因為有人肯花錢養著,所以一時半會兒也沒出現窘境,看起來短時間內不可能來找陳家姐妹倆要錢。

知道了具體的情況,陳悠然也就放下了心。短時間內,他們應該顧不上這邊,不會有什麽影響。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張天保了。

本來陳悠然想坐坐就走,但姑姑十分熱情,留她中午在這裏吃飯,算起來已經好久沒有來過,陳悠然卻不過就隻好答應了。

午飯時,聽姑父說起,廠裏最近要招人。

他就職的地方是縣城裏的卷煙廠。在十來年前,卷煙廠可謂是風光無限,據陳伯平喝醉酒跟人吹牛時說,那時候卷煙廠的老板們,賭錢的時候都不數的,直接一摞錢放在桌上,用尺子量,一厘米兩厘米的下注。

雖然如今國企改製,卷煙廠早已大不如從前,開始漸漸沒落了,但是畢竟實力雄厚,對大多數人而言仍舊是個入職的好地方。畢竟很多人已經把抽煙當成生活中的一部分,就跟吃飯喝水一樣,根本不可能戒掉,所以這一行也不存在做不下去的問題,前程仍然是光明的。

如果能進去煙廠,對普通人而言自然就非常好的前途了。

姑父說起這件事,其實是有意讓陳悠然進卷煙廠去。畢竟這種地方通常都是職工子弟頂崗的模式,一個蘿卜一個坑,很少對外招人,機會難得。

陳悠然其實也有一點心動,但最後還是婉拒了,“家裏還有兩個孩子,我得在那邊看著,不然她們怎麽辦?謝謝姑父替我們打算,不過這個工作估計暫時做不了了。”

姑姑和姑父也很惋惜,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麽。父母不負責任,陳悠然身為長姐就要承擔更多,這是沒辦法的事,他們也更不能說什麽。畢竟這種事,即使有心,能幫襯的地方也實在是太少了。

吃完飯,陳悠然就告辭離開了。

往回走的時候,她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意識到這未必不是一個機會。

她自己是不能進縣裏的卷煙廠了,可是別人能進啊!這樣好的機會,他相信張家一定不會願意錯過,隻要能找到門路,必然會設法將張天寶給塞進去。

至於他們有沒有門路,這就更不用操心了。這年頭,市場經濟的春風已經吹了起來,沒有足夠的人脈,有足夠多的錢也是可以的。張家隻要有心,願意花錢,找個人應該並不難。畢竟連姑父都可以對自己許諾,應該也不是特別難的事。

而張天寶如果被塞進工廠裏,到縣城來上班,就肯定沒有空再去糾纏藍姍了,至少在他安頓下來之前是不能。

而藍姍需要的也不過是這麽兩個月的時間,讓她安心中考。這麽一想,的確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掛心很久的問題終於有了解決辦法,陳悠然也放鬆起來,把車騎得更快,回了霧鎮。

本來她還想跟藍姍商量一下,轉念又一想,這也可以算得上是個驚喜了,便憋住了沒說,隻是眉梢眼角的意氣風發卻是瞞不過人的,還讓藍姍和陳嫣然背後嘀咕了一番。

第二天,陳悠然就在中學門口堵到了張天寶和嚴春林。

“怎麽,有事嗎?”張天寶的態度不太客氣。

他本來也是誠心誠意,每天都去陳家的小賣部報到,還是後來嚴春林提醒他,他才意識到,陳悠然是在用這種方式敷衍自己。對張天寶來說,這種被糊弄的感覺當然非常糟糕,所以對陳悠然也沒什麽好感。

陳悠然道,“當然是有事才來找你。”

“什麽事啊?說吧。”張天寶有些不耐煩地道。

陳悠然說,“你就打算這麽天天到中學門口來堵人嗎?有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張天寶有些驚疑地問。

“看來你真的是什麽都沒想過啊?”陳悠然嘲笑地道,“藍姍今年上初三,馬上就要中考了,考完之後她就會去縣城讀高中,到時候難道你也去高中門口堵人嗎?再說,就算藍姍跟你在一起,你能給她什麽呢?天天在鎮上這麽混,不務正業的,難道你跟藍姍在一起之後,還要伸手問家裏拿錢?”

越是靠家裏的人就越是不愛聽人這麽說,竟然被提起了這件事,張天寶也有些驚怒,“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藍姍這麽優秀,有那麽多追求者,憑什麽要選你?好歹你總該有點自己的正事兒吧》不說要賺多少錢,至少日常開銷要夠,難道這話不對嗎?”陳悠然漫不經心地道。

見張天寶不說話,她又說,“你們家條件當然是很好,可總是看家長的臉色,也不合適吧。真是這樣,我第一個不同意你和藍姍的事,你以後也別來找她了,純粹是耽誤她。”

不到而是歲的男孩子,將自尊看得非常重,聽了陳悠然這番話,張天寶的臉色不太好看。但這也說明,他是把這番話聽進去了的。

陳悠然這才不經意地透露了卷煙廠招人的事,“也別說我不照顧你,這個內幕消息,我可是剛打聽到就告訴了你,別人都沒說過。你們家條件好,想想辦法應該可以進去吧?在我們雲縣,除了政府之外,這份工作應該也是頭一等的體麵了,說出去也好聽,不是嗎?”

張天寶果然十分意動,陳悠然見狀,果斷功成身退。

目送她離開,張天寶便轉身去看嚴春林,“春林,你覺得我應該聽她的嗎?”

“她說得也不算錯。”嚴春林表情平靜,語氣也是淡淡的,“有份正經的工作,談什麽都好說。阿樹嘛,我覺得不像是那麽安分的人,讀完高中沒準還會繼續讀下去。你總在鎮上也不是個事。再說,她家裏的情況是那樣,你要是肯供她讀書,說不定事情就成了。”

頓了頓,他又說,“不過選擇權在你,你們家條件好,也根本用不著你這麽辛苦。不過這的確是個挺難得的機會,你如果拿不定主意,回家問問你爸媽,看他們怎麽說。”

他跟張天寶關係好,這番話更是說到他心坎上。從家裏拿錢給藍姍估計不行,如果自己能賺,以後藍姍肯定會聽話,不會像現在這樣愛答不理。這是張天寶難以拒絕的**。

於是他點頭道,“成,我回頭去問問。的確,有點事情做,別人也不至於那麽看不起我,說我是靠家裏養著。就連我爸媽,最近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敷衍了。”說到這裏,又不免皺眉,“就是可惜,去了縣城就不能經常回來了。春林你有空就替我過來看看,送點東西給阿樹,別叫人欺負她。”

嚴春林嘴角露出一點笑意,點頭應了,“你放心。”

再之後,到中學門口來的,就隻有嚴春林一個人了。但他跟張天寶不一樣,從不去學校裏打擾藍姍,而是直接到陳家來,跟陳悠然搭話。

這讓陳悠然徹底放鬆下來,而後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把這個好消息通報給了藍姍和陳嫣然。

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後,藍姍也十分意外。這個發展是她沒想到的,但陳悠然這樣很顯然是在為自己考慮,她心裏自然十分感動。於是晚上特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答謝陳悠然的辛勞。

等吃完了晚飯,高興的勁頭過了,陳悠然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把照片從城裏取回來了,之前卻一直忘了拿出來,於是又招呼藍姍和陳嫣然過來,一起看照片。

兩卷交卷,拍出來的照片厚厚的兩袋子。倒出來放在沙發上,三人你一張我一張的翻看。有拍得好的,還要拿出來品鑒一番,拍得不好的,也要接受嘲諷。

陳嫣然眼尖,一眼看到自己褲子上沾了草汁的那張照片,連忙伸手奪過來,就怕被陳悠然嘲笑。

但陳悠然卻沒有“追殺”她,而是怔怔地看著手裏的照片。就是那張藍姍吹草葉子的照片,意境很好,當時手抖的她竟然也沒有拍糊,看起來簡直有種藝術感,叫人愛不釋手。

陳悠然偷偷將這張照片放在自己身邊,準備收藏起來,然後才繼續翻看下麵的。

翻著翻著,陳嫣然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陳悠然,你太偏心了吧?感覺拍的全都是姍姍姐,我和小米就沒幾張!”

陳悠然被她這麽一說,陡然一陣心虛。但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表現出來,提高聲音道,“那我還沒幾張呢。我是拿相機的人,拍誰當然我說了算。再說了,你長得不上鏡,還不許我偏心啊?”

陳嫣然快氣死了,偏偏還真不能跟藍姍比好看和上鏡,隻能悻悻然閉嘴。

陳悠然偷偷抬眼去看藍姍,見她促狹地衝自己眨了眨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捏了捏耳垂,發現耳根有點莫名的發熱。

翻著翻著,就看到了藍姍騎馬的照片。

她從遠方縱馬而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整個身體和神態都是舒展的。這個場景陳悠然接連拍了好幾張,但都糊了,隻有一張最好,馬兒四蹄騰空,看起來神駿無比,藍姍則眯著眼,微微抬起下巴,臉上的笑意已經收起,隻剩下隱約的一點,那是一種既親近又疏遠的感覺,叫她看起來竟有幾分陌生。

當時兵荒馬亂,隻想著搶拍,拍下這張照片那一瞬間的感覺,當時並不真切。但此刻,卻清晰地回到了陳悠然的身體裏,她記得這時藍姍已經距離鏡頭很近了,甚至高高揚起的馬蹄有種下一瞬間就會踏到自己身上的錯覺,但她卻沒有鬆開相機,而是一直對著藍姍,拍下了這個直擊心髒的精彩瞬間。

當時她以為是因為自己太慌了,擔心被馬蹄采到。

可是此刻回想起來,那一幕幕仍舊如此清晰,叫人無端地心口發燙。

一種從未有過的,懵懵懂懂的情緒席卷了陳悠然的身體,叫她對著這張照片,半晌都回不過神來。直到陳嫣然伸手奪走了它,她下意識地要去追回,抬起眼對上藍姍的視線,不知怎麽,竟如被火燙到了一般忙不迭地轉開眼,不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