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龍蝦

“木林,你把牛牽去井邊喝水。”藍姍適時開口,打發了小黑孩。

然後她跟陳悠然一起,又把石槽裏養著的河鮮一股腦兒裝回桶裏,舀了幹淨的水泡著。這時候,她才回頭衝陳悠然一笑,低聲道“你不是知道鑰匙在哪兒嗎?”

“那怎麽能行?”陳悠然尷尬地撓頭,“我上回就是開玩笑,你家裏都沒人,我自己進來不好。”

藍姍也沒有跟她爭論好不好,隻是隨意地道,“下回要是沒人,你還是進來等。現在還好,過一陣子外麵就太曬了,再說萬一碰上下雨天,我們這個屋簷也不能躲雨。”

茅草搭的屋頂,隻比牆麵伸出來三四十厘米寬,站下一個人非常勉強,風一吹就都濕透了。

陳悠然也笑了,“那下雨再說。”

她蹲在桶邊,盯著裏麵白肚皮似翻非翻,估計隻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小魚,慢慢道,“我下午去看漁網,看到抓到東西,一高興就跑過來了,會不會給你們家添麻煩?”

雖然兩人隻見了三次,但在藍姍的印象裏,陳悠然是不會在意這些的人,因此聽她這麽說,有些驚訝地笑了起來,“沒事,這不是還送了那麽多好吃的嗎?我們也難得吃這些。”

她先生起火燒水,然後用鋁鍋燜飯。燜飯最難掌握的是火候,因為爐火太大,所以要在米飯已經熟了但水還沒燒幹的時候端下去靜置片刻,等浮上來的水回落至鍋底,然後蓋上爐蓋,小火慢慢燜幹。這一步早了米還沒熟,口感是夾生的,晚了則鍋底會被燒糊,上層水又太多米太軟爛,影響口感。

藍姍將桶裏的小龍蝦先撿出來,用鹽水加醋浸泡著,然後又拿了一隻新的木盆,將桶裏的魚挑了出來,端到院牆邊去處理。

去鱗剖腹,內髒都沒有留,旁邊就是雞窩,藍姍一邊清理一邊丟進雞食槽裏,很快就被分食幹淨了。

處理完這些魚,飯也就差不多到時間了。藍姍卡著點把飯抬下去放了幾分鍾,蓋上爐火重新端上來,然後將看著鍋的重任交給了陳悠然。她要做的,就是時不時地轉動一下鋁鍋,讓鍋底能夠均勻受熱,直到水徹底燒幹。

洗幹淨之後一數,大小不等的魚居然也有十幾條。因為家裏沒有豆腐,所以藍姍最後決定做個酸菜魚。這一回,陳悠然再看她去壇子裏拿酸菜時,就沒有第一眼看到時的荒誕念頭了,滿心滿眼都是好吃的。

酸菜洗淨切絲,薑切片,大蔥切段,辣椒切圈,藍姍又將魚頭、魚尾和魚骨單獨剝下來洗淨,然後將魚肉切片,清水淘洗之後用鹽和澱粉醃漬抓勻,放在一邊靜置。

等這些都做完,飯也就好了。

鐵鍋燒熱放油,先炒香蔥薑辣椒,放入魚頭魚骨等翻炒片刻,再加酸菜繼續炒一會兒,加水大火燒開,燉出魚湯。

趁著燉湯的空隙,藍姍又開始處理小龍蝦。去頭去腸線,剪去蝦腿,再用牙刷輕輕刷洗幹淨,看起來數量不少的小龍蝦,處理完畢之後就隻有一小碗了。

這東西要用油炸味道才會好,等魚湯煨好,藍姍又換了另一個鍋,倒菜籽油燒熱,做油炸小龍蝦。

陳悠然中午明明吃過飯,但現在看著藍姍動手,隻覺得口水分泌得越來越快,胃部也隱隱作痛,迫不及待想要將美味吃到口中。

可惜她現在的身份是客人,主人家還沒回來,怎麽也不能先開動。

不過,陳悠然的情緒倒是在這個過程中調整好了,看在她帶來的這些好吃的的份上,藍姍的父母也不會不喜歡她吧?關係處得好,以後就可以經常過來蹭飯了。

藍姍的弟弟木林也不知道是去哪裏飲牛,直到這個時候才回來。一進屋,看到剛剛出鍋的麻辣小龍蝦,眼睛立刻就亮了,伸手就要去抓,被藍姍一筷子拍掉,“洗手了嗎?”

“洗過了!”木林不太耐煩地應了一句,再次伸出手,又被藍姍攔住,夾了一個給他,“就嚐個味道。”

他接住丟進嘴裏,一邊嚼一邊氣哼哼地開門進了另一間屋子。那邊的門陳悠然沒見藍姍開過,應該是臥室。

這樣說起來,陳悠然心裏也不免泛起疑惑。藍姍家的屋子不大,灶房是單獨壘出來的不算,也隻有三間。一間就是放爐子做飯的這裏,那就隻有兩間臥室,一家四口怎麽住?

晃神時,藍姍已經將一隻小龍蝦遞到了她嘴邊,“你也嚐個味道吧。”

陳悠然琢磨著她是以示公允的意思,便笑著吃了,又道,“那你也吃啊,你是做菜的,辛苦半天,便宜我們了。”

話裏不無替她抱屈的意思,藍姍一笑,也跟著吃了一個。

一碗小龍蝦隻能算是配菜,吃個新鮮。酸菜魚不夠五個人吃上一頓,河蚌又須得放在清水裏養上一夜,讓它吐盡沙子和淤泥,今晚是不能做了。所以藍姍又洗了幾蔸白菜,削了兩個土豆,切片泡在水裏。

做完這些,門外傳來響動聲,是藍姍的父母回來了。

火上坐著水壺,這會兒正好燒了熱水。藍姍取了盆來,倒了水端出去給他們洗手。等兩人洗了手進門來,陳悠然才看清他們的模樣。藍姍這樣出色的容貌,她的爸媽長相其實也不差,隻是常年在太陽下曬著,麵色黧黑,顴骨上帶著一塊明顯的紅斑。加之身上穿著粗布衣裳,看起來也就平平無奇。

他們的表現比陳悠然還拘謹,神色也有些訥訥的,打過招呼之後,便開始相對無言。

藍姍便將陳悠然帶了漁獲過來的事說了,但陳悠然注意到,爸爸藍大成還好,笑著說可以這麽好的菜應該喝點酒,媽媽侯阿彩卻是微微皺眉,並沒有高興的神色。

藍姍在廚房拿碗筷,侯阿彩也跟了上去。陳悠然的位置就在靠門的地方,沒一會兒,她就聽見侯阿彩說話了。聲音壓得很低,陳悠然隻能含糊地聽見幾個詞語,但並不影響她領會其中的意思。

陳悠然不由一呆,轉頭看看桌上藍姍辛苦準備的美味食物,卻忽然有些沒胃口。

侯阿彩在埋怨藍姍、一是做這一桌菜用的油,估計都夠一家人吃幾天了,太過浪費;二是藍姍之前燜的是米飯,這是留給藍姍和弟弟帶去學校的,平時家裏吃的都是苞穀飯。今晚煮了這些,她下周上學的口糧就沒有了。

說不定心裏還埋怨她沒事找事跑到這裏來,隻不過她是客人,不好說出口。

陳悠然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麽心情。

理智上她知道,侯阿彩沒有說錯。生活就是這麽窘迫,就算極力遮掩也無濟於事。這樣的“浪費”,不但不可取,而且不懂事。

但感情上,她心疼藍姍。準備這一桌菜的時候,藍姍的高興從臉上就看得出來。陳悠然知道,她喜歡生活中這種意外出現的小驚喜,並且盡力去享受它。可這一點情趣,卻全不為庸俗的大人所接受。

除此之外,陳悠然心底還不免生出一點莫名的酸澀。

她不敢想象,幾十年後,長得那麽好看,又那麽知情識趣、熱愛生活的藍姍,也會漸漸變成這樣木訥的中年人模樣,身上沒有半分靈氣。

可是在這個小山寨裏,一切仿佛都有看得見摸得著的脈絡,想要掙脫談何容易?

就這麽恍惚著,一頓本來應該高興的晚飯,陳悠然卻有些食不下咽,隨意地扒了一碗飯,就放下了筷子。

藍姍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多說,勸了兩句,隻得由她了。倒是木林顯然很高興,藍姍把小龍蝦擺在陳悠然麵前,現在陳悠然停了筷子,他索性把碗整個端了過去,高高興興地吃了。

勉強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飯,陳悠然就站起來說要走。

這會兒天已經黑透了,雖說陳悠然是騎車來的,有車燈不會影響,但山路難行,夜裏就更麻煩。所以藍大成和侯阿彩都開口留人,藍姍更是說,“今晚將就一下,跟我一起睡吧,明天再回去。”

陳悠然有了車之後經常騎去縣城,在親戚家過夜,所以夜不歸宿也沒有問題。所以聽到藍姍這麽說,不由心動不已。

雖然藍家人她都不太喜歡,但藍姍多可愛啊!怎麽能忍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於是陳悠然猶猶豫豫又坐了下來。

地裏的農活兒顯然很累,吃過飯不久,其他人就都洗漱去睡了。陳悠然其實也折騰了一天,但莫名地興奮。藍家沒有電視可以打發時間,藍姍索性找了一個苞穀出來。

她在陳悠然對麵坐下,一邊將苞穀粒剝下來,一邊低聲道,“這是去年收下的糯苞穀,隻剩這幾個了,我媽留作種子的。我們悄悄吃了,不告訴她。”

她眼中閃爍著狡黠的意味,就那樣笑看著陳悠然。

陳悠然忽然意識到,她心裏那一點糾結,或許早就已經被藍姍看破了。所以她用這種不著痕跡的方法安慰陳悠然,那些不算什麽大事,她也有自己小小的心機,可以用這種無傷大雅的方式“報複”母親。

苞穀粒剝下來,放在爐子蓋上不斷翻炒,很快就散發出了一股焦香的味道。等到顏色變黃,也就徹底炒脆了。陳悠然嚐了一下,跟爆米花比起來,不免太硬了,有點費牙,但咀嚼間可以嚐到糯苞穀的口感和濃鬱的苞穀香味。

隻不過等吃完了,陳悠然總覺得自己腮幫子嚼得酸痛。

又消磨了一會兒時間,兩人也洗漱去睡了。陳悠然直到這時候,才發現原來藍姍住的,是二層的小閣樓。因為是人字形屋頂隔出了三角部分,所以空間很逼仄,空氣也有點悶,而且所謂的床鋪,也根本沒有床,墊子直接鋪在木樓板上。唯一的好處就是“床”很大,容納兩個人在上麵滾沒問題。

而且這是完全獨屬於藍姍的空間。

所以陳悠然在昏暗的手電光裏看到這個小閣樓的全貌時,雖然被它的簡陋所震驚,卻又非常迅速地喜歡上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