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林國威看著眼前的人,這麽多年過去了,對方好像換了一個人,當初身上的那些銳氣,全在歲月裏被沉澱了下來。

他幾乎快認不出來了。眼前的人笑得溫潤,哪裏又以前那個壞脾氣的少年半點影子。

他暗暗在心裏鬆了口氣,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對方這些年過得不錯。

兩個人約在寧逸慈入住酒店的餐廳,包間裏很安靜,是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您好,你是eric的同學嗎?”唐琦的性格熱情,看到推門進來的人,用蹩腳的中文打招呼。

林國威這才注意到包廂裏的另外一個人,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

他下意思的回應對方,“你好。”

寧逸慈的聲音淡淡的,“你還沒有吃飯吧,我們先點菜吧。”

現在也正好是晚餐的時間,寧逸慈猜想對方才下飛機,可能沒有用過餐,這才把相見的地方定在了這裏,兩個人是同學,也不算唐突。

唐琦側過臉,眼睛帶著笑意的注視著身邊的人,當初他就是被寧逸慈這份不動聲色的體貼吸引,像是春天的小雨,潤物靜無聲。

林國威有很多話要問,他甚至想拎起寧逸慈的衣領,質問對方這些年都去了哪裏,為什麽連個消息都沒有。不管怎麽樣,就算當初寧逸慈和徐霄鏑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他們兩個人也是朋友。

這個人怎麽能這麽決絕,從此徹底的消失了,一點音訊都沒有。

可是因為包廂裏有另一個人,寧逸慈的態度又太淡定坦然,林國威暫時按捺了下來,他想聽聽對方怎麽說。

而且眼前的人,對他來說有些陌生。

等待上菜的間隙,唐琦一直找話題和林國威聊天,她的中文說得不好,夾雜著一些法語,但是對方也能聽得懂。

話題大多是關於包廂裏的第三個人,唐琦笑著告之對方,自己要和寧逸慈結婚的時候,林國威突然就沉默了。

對方既沒說祝福的話,也沒有有來參加的意願,隻是一味的沉默,唐琦就算是個再開朗的人,也有些無措,她用眼神尋求寧逸慈得幫助。

寧逸慈給了唐琦一個安撫的微笑,桌子下麵握了下對方的手,想了想開口問,“我今天去學校,恰好遇到了高中的一位老師,他告訴我你一直在找我,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林國威看著對方,聲音低了些,“我為什麽要找你,你不知道嗎?”

看著寧逸慈臉上有些迷茫的表情,林國威說不出的煩躁,他剛準備說話,就聽見對方有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其實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才會打電話給你,希望你能告訴我,關於我之前的一些事。”

林國威那些憤怒一點點消失了,滿臉的錯愕,“不太記得?怎麽會不記得,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寧逸慈聳了聳肩,低頭看了看手臂上的紋身,笑了下,“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的記憶好像缺了一段,這裏本來有個很深的疤痕,我不想讓人過多的注意,所以才把它遮掉,我想知道,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林國威順著對方的視線,看著那隻刺青了的手,心髒停了一秒,突然明白過了。

他一把拽起了寧逸慈的手腕,“你居然自殺過?!”

對方割過腕,這麽多年了,他居然什麽都不知道,那種悔恨又彌漫了上來。

當時的那種無力感,過了這麽多年,他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曾經要保護他最好的朋友,但卻什麽都做不到,隻能在旁邊看著,一點辦法都沒有。

所以他想變成有本事的人,不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少年,可是,這麽多年後,如今的自己,卻依然一點辦法都沒有。

寧逸慈怔了下,沒料到對方的突然動作。

林國威的表情一直再變,他沒有收回自己的手,哪怕手腕傳來了微微的痛感。

他知道眼前的人,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可以說,是關心自己的,早上遇到的那位老師也說過,兩個人以前是好朋友,雖然他不太記得了,但是兩個人以前關係應該很好。

如若不是這樣,也不回自己電話一打過去,對方就扔下一切馬上趕來。

可是現在他看著對方的反應,顯然也是剛知道,並不太清楚。

林國威半餉才回過神,他收回了手,眼神複雜的看著寧逸慈,“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情呢?”

“嗯,隻能零碎能想起一些片段。”

“你真的快要結婚了嗎?”林國威想了想,又問。

“嗯。”

林國威沉默了幾秒,“你不用去問別人,就這樣就很好了,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我都不知道,估計也不會有人知道了,你既然想不起來了,就徹底忘了吧。”

對方現在過得很好,又何必想起當初的那些事,他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細節,但是也知道當初寧逸慈會輕生的原因。

除了那個人,不做多想。

高中的時候,寧逸慈在男生中人緣一直不好,別人都說他高傲,不好相處,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經常獨來獨往,是個怪人。

但是他知道,那個人豎起身上的刺不是為了刺傷別人,隻是在保護自己。

當時除了他,那個轉校生也發生了這點,還把書桌搬到了最後和寧逸慈同桌。

他看著兩個人從陌生,變得一點點熟絡了起來,再到幾乎形影不離。

徐霄鏑和誰都處得好,在學校的人氣很高,和他經常並排走在一起的寧逸慈,受到影響,性格也漸漸開朗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想和對方的朋友圈有交集,所以強迫自己變得開朗起來。

一切好像都在往好處發展,但他心裏的不安卻一點點擴散,直到有天下午,他看到了兩個人,在教學樓後麵接吻。

那些心底一直的疑惑,終於撥開雲霧,變得清晰了起來。

而現在,寧逸慈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顯然也忘了徐霄鏑這個人,既然對方會在中創後舍棄了那段記憶。那他又何必提起。

更何況,徐霄鏑當初也沒做當初承諾的那些話。

已經是那麽多年前的事情了,何必揭開以往的傷疤,忘了不見得是壞事。

寧逸慈馬上就要結婚了,會有全新的人生。

寧逸慈有些意外,沒想到對方會這樣說。忘了?真的要這樣嗎?不去管昨天晚上那個奇怪的夢境。

服務員敲了三聲門,進來開始上菜,寧逸慈暫時壓下了心裏的那些疑惑。

三個人吃飯的氣氛很沉默,唐琦知道兩個人還有話說,所以先行一步走了,而且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她有些受不了。

林國威準備在杉市待上幾天,他什麽都沒帶,寧慈溪拿了自己的衣服給他,他雖然不記得對方,但是感覺兩個人卻像是相識了多年。

林國威緩過了神,看著少年時期的好友,他其實有些擔心,這些年不是他一個人再找寧逸慈,那個人也在找。

他並不想讓兩個人見麵,但是他不知道怎麽做,至少對方不提那個人的名字,他就不會主動去提。

———

寧逸慈剛洗完了澡,就接到了趙世承的電話。

對方約他見麵。

他也知道,最近陸氏的領導層有變動,現在桃蘭湖的工程,並不是這位趙先生在處理,而且就算是,也不需要對方事事親身躬為。

所以他當時就直接了當的問對方是公事還是私事。

他和電話那邊的人,不算熟稔,能想出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對方朋友那位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親人。

寧逸慈覺得自己之前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他不可能是對方那位走失的親人,所以把推脫掉了。

最近他心情不好,那種找不到突破口的感覺,讓他經常莫名煩躁。

理智和情感背道而馳。

大概每個人都不想這麽不明不白的活著,就算是知道真相是不好的,也想要去探尋,他自己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他回了法國之後,可能就再不會回來了。

不過電話掛斷之後,趙世承發過來的一張照片,讓他改變了主要。

他看著照片中眉眼帶笑的男人,怔了下,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又想起了那個荒誕的夢。

夢裏的那個少年,大概不到二十歲,而照片上的人,介於自己和少年中間,他甚至去想三個人之間的聯係。

照片上得人,很像他自己,但仔細去分辨,還是能察覺出一些小的輪廓不一樣。

寧逸慈詫異之餘,打了電話過去。

他答應了對方的提議,他終於明白那位趙先生的堅持了,他都有了想和照片是的人見上一麵的衝動。

雙方約定在明天晚上七點見。

———

陸貽林搶過趙世承的手機,“這是什麽時候拍的?先生,你這是侵犯肖像權啊!”

對方的手機壁紙,是他的照片,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偷拍的,笑得一臉傻氣。

就在剛剛,趙世承還把他的照片,發給了一個陌生人,也不知道挑一張好看點的。

他覺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對方不想見就不想見,趙世承還發照片過去,會不會太積極了些。

搞得像線上的交友網站一樣,而且對方收到了照片,還真改變了主意。

難道是被自己的相片打動了?陸貽林被自己的想法雷得不輕。

他不由的去想,趙世承這是在幫他相親?

趙世承仗著自己手臂長,把手機舉得高高的,故意引誘人來搶,對方主動投懷送抱的時候,他吃了幾次豆腐,才又把手放下來,笑著說,“好吧,我換一張。”

陸貽林看著對方手機屏幕上,跳跳睡覺流口水的照片,一臉黑線,“你這是在侵犯我兒子的肖像權。”

趙世承把人摟在懷裏,“你是我的,跳跳也是兒子。對了,明天我們去見他,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不要太吃驚。”

“吃驚?就那個美人?你就這麽想把我帶過去見他?不怕我見異思遷?他長得很帥很酷”

趙世承親了下陸貽林的下巴,“我有什麽好怕的,那個人長得……甚得我心。”

陸貽林推開趙世承,這下他更好奇了,評價怎麽高。趙世承執意要帶自己去見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

蘇嘉秋沒想到,陸家人還挺有趣的,那個墜子開始說不賣,後麵又說願意轉讓,在後麵又說丟了。

就在剛剛,陸家新取進去的那個兒媳婦,居然又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他號碼,說想和他見一麵。

對方言語中透露,東西在她手中,想和他談一下,關於他們公司下半年的一個啟發。

巾幗不讓須眉,好大的胃口。

蘇嘉秋覺得自己是不是脾氣太好了點?不就是一個墜子嗎?這會兒他小舅的生日也已經過去了。

他想了下,對方這麽信誓旦旦的,他還真有點想看看,還能折騰成什麽樣子。

軍區裏不能帶手機,他直接打去了辦公室,他小舅十有八九可能不在,但是碰碰運氣總可以。

不想,還真被他撞上了,人剛好在那裏。

蘇嘉秋覺得,可以問問他小舅的意見,反正買來也是送給他小舅的,現在生日過了,也就不需要那個什麽神秘感了。

讓他意外的是,他小舅比他想象的反應要大得多,要親自回來,讓他把人約出來。

要和他一起去見對方。

——

車子停了之後,徐霄鏑睜開了眼睛,他擦了擦眼角。

他剛剛閉上眼睛,沒有睡著,卻做了一個夢。

一夢三十年,像是從來未曾醒過一樣。

他看到自己把單車停了下來,一隻腳點著地,不一會兒,從房子裏走出一個少年,那個少年冷冰冰的,但是卻對他笑得如沐春風。

少年笑著坐在了他的自行車後座,他故意把車子開得歪歪扭扭,讓少年把他的腰抱得更緊。

明明是盛夏,兩個人貼在一起卻不覺得熱,還期盼那條光影斑駁的小路,能永遠沒有盡頭。

畫麵一轉,他看到自己取下了脖子上的玉佩,戴在了對方的脖子上,摸了摸對方的臉,“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了。”

他故意去忽視少年臉上的表情,狠心轉過身,他害怕自己多留一秒,就會舍不得。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踩在刀鋒上,心痛得麻木了,連著淚也沒有。

在他背後,少年把脖子上的東西扯下來,丟在了地上,“誰要你的東西,你要是現在走了,我再也不會見你,你也別回來了。”

他身體頓了下,繼續的往前走,有太多的話他都不能說出來,隻能放在心裏。

他隻恨自己太年輕,不能保護那段感情,在還沒有能力的時候,就遇上了一生最重要的人。如果,他們能相遇的在晚一點就好。

那塊玉佩,他貼身戴了十七年。

他給了對方,就像是把今後的喜悲都一並割舍了,從此之後,他就是沒心的人了,沒有了邊去,再也沒有了軟肋。

從此便刀槍不入,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