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當陽光在窗紗上暈染出暖融融的金色時,晟語蝶從一個沉重的夢中醒來了。

她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枕邊,沒有那隻叮當貓萬年曆提醒,她隻能在心中默默地算一下日子了。從她發現自己變成古裝美女那一刻起,到剛剛自己睜眼醒來那一瞬間,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按照她自己的計時方法,今天應該是周六,她通常會在這一天加班。她所任職的玩具公司專門設計生產銷往歐洲的毛絨玩具和係列布娃娃,她上個月剛剛升任首席設計師,這讓她很大程度上可以將自己的設計理念貫穿到產品中去,而最讓高興的是,她的薪水終於可以讓她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裏供房子了。

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上個周六她加班,中午同事喊她出去吃牛肉湯飯,她放下手中的設計圖,流著口水往外衝,誰料腳下的細高跟鞋略略地往旁邊一歪,她的整個身子就往一側倒去,隨即一個尖銳的東西戳在她的太陽穴上,她隻感覺到一刹那的劇痛,世界就從她眼前消失了。

那時候,她叫喬萍萍。

而現在,她叫晟語蝶。

今天是周六,可是她不用加班,她隻需要窩在這鬥室之中,看看書繡繡花就好。她倒是蠻想回去上班的,可惜她現在不要說是上班,就連門外的那扇院門都邁不出去。

據說這位叫作晟語蝶的小美人在京城之中還是蠻有名氣的。她十三歲的時候,當朝皇帝的九弟風流才俊的渚陽王要畫一係列的花神圖,在民間遍訪花神的原形,結果晟家兩姐妹雙雙入選,姐姐晟語雁被選為牡丹仙子,而妹妹晟語蝶則被選為蓮花仙子。

當時渚陽王在她的畫像旁提一首詩:“綠塘搖灩接星津,軋軋蘭橈入白蘋。應為洛神波上襪,至今蓮蕊有香塵。”

晟家殷豐,小姐的屋子裏都有一麵玻璃鏡子,這位對自己還不太熟悉的新晟語蝶曾經站在鏡子前麵反複端詳自己半天,得出的結論是:自己在現代職場中磨礪出來的幹練而獨立的特質,根本不適合這具如出水清蓮一般嬌嫩的小身板兒。

為防露怯,她一直在裝嬌弱。不過通過這七天明裏暗裏的摸底工作,她發現這位晟二小姐也確實是嬌弱。

她從丫環七兒的嘴巴裏探來的情報是這樣的:前一陣子本朝巨賈皇商之家平府要給他們家的嫡子二少爺平修祺選親,京城有適嫁女孩兒的人家聞風而動,紛紛找上官媒婆子,塞金塞銀的把自家女孩兒的畫像往上遞。

晟家兩位豔冠京城的小姐,均到了待嫁年紀。晟老爺對自己的一雙女兒非常有信心,隻將晟語雁和晟語蝶的花神圖拓下來往官媒手裏一送,便坐等著攀高親。

果然,沒幾天,私底下從媒婆那裏探來的消息,平家對晟家兩位小姐非常滿意,兩家十有八九要結親家了。

再問:平二少奶奶隻能有一位,到底是對兩位小姐中的哪一位滿意呀?

回答:平太太說兩位小姐都好,還真難拿定主意呢,等二少爺回京後,問過二少爺再定,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於是,就在媒婆說的這幾天內,晟語蝶出事了。她在自家的後花園假山洞中與晟府管家的兒子周華**,被晟語雁的親娘陸姨娘帶著一幫丫頭婆子逮個正著。還沒等到晟老爺和晟太太來平息事態,陸姨娘已經將晟語蝶的醜事宣揚得闔府皆知了。

兩人被帶到晟太太麵前時,晟語蝶痛哭喊冤,說是姐姐的丫頭小鳳到她屋裏傳話,約她到後花園山石後麵等著,有事要與她商量。孰料她剛在那裏坐了沒有一會兒,就被人從後麵勒住,拖進了山洞中。

晟太太再問周華,這位年輕的小子兩股栗栗,語不成句地坦白說,他與二小姐的情意由來已久,他對不起老爺太太,隻求太太能饒他一條狗命,以後再也不敢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了。

晟語蝶當然要辯,結果找來丫頭小鳳和大小姐晟語雁房中的一幹人等,均證明小鳳一天都在自己屋裏,未曾出門,晟語雁也在書房看了一天的書,大小姐屋裏根本沒人去給二小姐傳話。

私通男人就該死了,居然還誣賴自己的姐姐,不僅沒了廉恥心,連最其碼的倫常道義之心都沒有了!首先發現晟諜蝶私通的陸姨娘大聲為自己的女兒叫屈,鬧得沸反盈天。

晟太太一怒之下,便將晟語蝶關進這位於晟府西北角最偏僻的一處小院子裏,勒令她反醒思過。

本來以為這事到底屬於家庭內部矛盾,這樣處置過了,也就完事了。誰知道沒過兩天,整個京城都在議論蓮花仙子晟語蝶與家仆私通,被當場捉奸的事。晟老爺和晟太太原先不過是痛惜一向嬌憨懂事的二女兒怎麽會做出那等違禮失節的事來,可是自從有親朋好友旁敲側擊地開始探問此事後,晟氏夫婦便覺得自家顏麵掃地,羞怒之下,徹底禁了她的足。

一個月後,平家的二少爺平修祺回到京城,平晟兩家很自然地訂下了晟語雁與平二少的親事。平家備厚禮登門問名那一天,晟府設宴擺戲,熱鬧非凡。

晟語蝶就是在那一天,在聽了七兒氣哼哼的講述之後,關上寢房的門,隻留下兩行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便將五尺青綾係上屋梁,將自己吊了上去……

新版的晟語蝶經常會望著天上的浮雲,想像著兩個靈魂在那裏擦肩而過的情形。但願此時在幾百年後的北京,有一個全新的喬萍萍陪在她媽媽的身邊,雖然性情大變,雖然柔弱懵懂,總好過讓媽媽承受喪女之痛。

而她,一個獨立而堅強的現代女性,一定會珍惜這次離奇的生命之旅,讓自己的生命能量在這裏再次散發光輝。

當然,口號在心裏喊喊容易,真要付諸行動,也不是那麽簡單的。就像她現在,被圈禁在這冷僻的小院子裏,院門都出不去,整天麵對的人,隻有一個七兒。這種境況之下,就算她有光輝,也隻能在夜裏當一枝燭台用一用。

在這個時代,她身為一個未出閣的小姐,頂著一個“私通”的罪名,一輩子也別想抬起頭來。那晟老爺晟太太還留著她一條命,已經算是十分顧惜她了。因此,當務之急是揭掉背在自己名頭上的黑鍋。

她的丫頭七兒也是這樣想的。七兒從小就跟在晟語蝶身邊,與她名義上是主仆,實則情同姐妹。七兒的性格要比原來的晟二小姐剛烈一些,自己的主子受了冤枉,她當然忍不下這口惡氣。

因為她偶爾可以出院子替晟語蝶領月錢用品、報個需用什麽的,她就趁這個機會到處打聽那天的事情,雖然沒什麽證據,可到底讓她打聽到一些細枝末節的事實來。

本來她一直攛掇著晟語蝶找晟老爺評理去,怎奈晟語蝶自己不爭氣,擔心證據不夠,打雁不成再蝕把米,激怒了晟老爺,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七兒因為她這副軟弱的性子,真是又憋屈又上火。

可是自從這位晟二小姐懸梁不成,被解救下來後,難過癡愣了幾天,突然轉了性子,開始積極主動地要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且主動找她商議洗刷清白的事。

果然是經曆了生死蛻變的人才會有所通悟啊!七兒看著晟語蝶的變化,欣喜的同時,心裏也生出些感慨來。

“小姐,既然醒了,就起來梳洗更衣吧。”七兒見晟語蝶瞪著床帳子發呆,上前勸道。

晟語蝶歎了一口氣,將思緒從遙遠時空的那個周六拉回來,看了七兒一眼:“起了床,也無事可做,不如讓我賴一會兒。”

七兒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湊到床沿上坐下來,壓低聲音說道:“小姐,你猜我今兒一早打聽到什麽了?”

晟語蝶在被子裏翻了一下身,臉衝七兒,很配合地問一句:“猜不到,打聽到什麽了?”

七兒心裏興奮,也沒聽出她的話裏有打趣兒的意味,隻管說下去:“我剛剛聽給內院采買胭脂水粉的馬婆子說,她在東市口的街上,看到周華了!”

“周華?”晟語蝶一下子彈坐起來,“他不是被打死了嗎?”

七兒將嘴一撇,說道:“小姐,她們既然設了這一出計,當然會考慮周全嘍。挨幾板子無所謂,真讓周華為了大小姐的親事搭一條命,他能幹嗎?這其中必是家裏行杖的人搗鬼,將他打個半死不活,說是丟到亂墳崗不讓入殮,實則送出去養傷了。”

晟語蝶皺起來,想了一下,抬頭對七兒說道:“我想知道周華為什麽肯為大小姐做如此大的犧牲,這其中必有個緣故,我是不自由的,想出也出不去,你下次再有機會見外麵的人,留心打聽一下。”

“好,打聽到這其中緣故,我們也好知道從何入手。”七兒認真地點了頭。

晟語蝶將頸上的一隻白玉蓮花解下來,交到七兒手裏:“這個你托人拿出去當了,換回來的銀子,你留著打點那些人,好套些消息出來。”

七兒為難地看著那塊玉佩:“我再另想辦法吧,這玉是渚陽王賞的,是蓮花仙子這個名號的象征,當了多可惜。”

晟語蝶將那玉往她懷裏一放:“聽我的,當了吧。名節都沒了,還什麽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