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小紅以極其難看的姿勢躺在那裏,平修錦是看也不看的,勾著笑容盯著門板,果真,聽了他的話之後,那門應聲開啟,平修琪淡淡的說道:“都說平三少爺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如今看來,是誤傳了。”

平修錦還是沒去看躺在地上的小紅,輕笑著說道:“二哥若是心疼了她,便把她駝回去,我是受不住的。”

平修琪聳了聳肩膀,輕緩的說道:“與晟語雁扯上關係的我都受不住。”

“什麽時候跟過來的?”

平修錦已經不再就小紅的事情與平修琪說笑,隻是清淡的問了他,對於平修琪會在外頭他是全然的不在意。

平修琪聽了平修錦的問題,知道自己瞞他不住,倒也不掩飾,“早先就聽說大哥和大嫂回來了,我也想過來,奈何晟語雁是我娶進門的,實在是沒那個臉,想著等他們走來我再過來,他們走了之後,竟沒想到小紅竟在我前頭進了你的門,倒是讓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不過你做得還真讓我感覺難過,你就是敷衍我一下,與這個丫頭熱絡一下,讓我覺得你不那麽配得上弟妹也好。”

平修錦聽見平修琪的話反倒笑了起來,他心中清楚,平修琪既然肯這麽明擺著說出自己心中所想,便是已經放棄了,再者晟語蝶有了孩子後,若平修琪再不放棄,便是跟自己過不去了,至於心底的感覺,平修錦並不想細究,他也是喜歡晟語蝶的,喜歡上那樣的一個女子,若想忘記,怎會是件容易的事情,抬眼看看平修琪便可以知道個大概。

很多日子便聽說平修琪日日以酒為伴,平老爺也不追究了他的自甘墮落,府中的下人多半以為平修琪是與晟語雁小夫妻間有了矛盾才借酒澆愁,不過當事人卻都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在平家,以平修琪的整潔儒雅為最,再看這些日子的平修琪,今日難得見他清醒著說話,不過身上穿著的長衫堆滿了褶皺,也好些日子不見他換過,原本豐潤的麵龐此刻也凹陷了下去,雙眼懵懂,下巴上胡茬子也競相冒了頭出來,外頭的落魄書生也就是這樣一幅尊容了吧。

看著平修琪的樣貌,平修錦心中微微的刺痛了一下,平修琪與晟語蝶雖然同住在一個大宅子裏,平日卻是鮮少見麵的,即便那寥寥的幾次見麵,也都是劍拔弩張的,即便如此,平修琪卻因為隻可遠觀而日益的憔悴了起來,若當真有分別的一日,曾與之朝夕相處的自己該如何是好,想想心頭便十分的不是滋味,強壓下了那抹惶恐,笑著與平修琪打著哈哈,“二哥,你現在的樣子讓人不敢恭維。”

平修琪伸手撫了撫下巴,尷尬的笑道:“出來的急,倒是忘了要整理一下,讓三弟見笑了。”

見了平修琪的笑模樣,平修錦也便安了心,並不再繞著這話題說下去,隻輕緩的問了個明知道平修琪可能清楚的問題,“方才你院子裏的這個丫頭關於嫂子有孕的事情……你聽見了吧?”

平修琪低垂了頭,笑容中帶上了更多的牽強,“若她當真有孕,我倒是可以休離了她去。”

平修錦微微挑了挑眉梢,並不插話,因為他心中隱隱已經知道了些微大概,果不其然聽見平修琪接著說了下去:“我原本以為自己總是一帆風順的,自幼便生於富貴之家,隨後成長倒也安穩,雖然承襲父親大人經商上不是個料子,卻也因為不是長子而不必過多的擔憂了去,再然後便迎娶了京城中有名的美女,看上去也是賢良淑德的,我以為老天是寵著我的,卻不曾想她也不過隻是麵上親善而已,背後裏實在是個心胸狹隘的女子,且鎮日想著的也就是權勢和算計,說實話,自從她流了孩子後,我便再也沒和她同過房,她若是有孕了,豈不是奇怪的事情麽?”

平修錦了然的點了點頭,“既然這事你一清二楚的,為何不同太太說個明白?”

平修琪無奈的搖了搖頭,“修錦,我娘她現在是鬼迷心竅了,晟語雁說什麽,她便跟著聽什麽,娘年歲大了,依賴性更強了,爹不在她身邊,我們這些,大的有自己的生活,小的還太小,不懂了大人的心思,以前的時候總是有佟媽陪著她的,可是現在佟媽也和她疏離了,如此晟語雁借機靠近了她,總會拉攏了她的心思的。”

平修錦沉默了片刻,平修琪勉強的笑了笑,接著追問了起來:“你作坊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聽著平修琪轉移了話題,平修錦知道他不想再說晟語雁的事情,倒也不揪著不放,輕笑著說道:“外頭冷,進屋子裏再說。”

平修琪眨了眨眼,輕笑著說道:“我以為你裏屋和外頭是一樣的冷的。”

平修錦也笑:“卻原來你還是不放心我。”

平修琪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紅,輕聲說道:“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她,終歸是晟語雁的人,常言道什麽樣的主人養什麽樣的狗,瞧著晟語雁,就知道她的奴才少不了詭計多端的性子了。”

平修錦笑得爽朗:“二哥深受其害,自然了然,不過終歸是個小丫頭,盡管較之尋常有些深沉的心思,不過也少不得浮躁的弱點,二哥靜了心思,終究是個女人,再怎麽也不可能跋扈到了極至。”

平修琪無奈的聳了聳肩膀,低低的說道:“老天是公道的,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順風順水,晟語雁就是老天派給我的劫難,你是知道我的,讓我研究無邊的風月詩詞,雖然曾經覺得那句子美,並不信它,不過信手拈來,在京城中也敢數一數二,對於待人接物,委實沒三弟這些手段,經了這事我才發現,自己竟是個窩囊的男人,沒半丁點的能耐,常言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書生還有個上京趕考的路子,我卻是連那官場的大門都不想挨的,若不是生於平家,怕就是個吃光老底餓死的破落戶了。”

平修錦聽了平修琪頹廢的說辭,輕歎口氣:“二哥,自小我便覺得你才華橫溢,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何必因為一個女子的不如意,連累了自己的好心境呢!”

平修琪笑著揮了揮手:“我是才子,不過是你未入世而已,你心底清楚,我那些虛學識,終究比不得你的,罷了,不說這些,你我進屋了,難不成讓這丫頭這樣躺在地上?”

見平修琪又扯開了話題,平修錦知道平修琪此刻缺少的不是勸慰,他要的是時間,此刻說得多了反倒讓他煩躁,倒也不再客套些別的,低頭又看了一眼小紅,平修錦皺了皺眉頭:“自然不能這麽躺這,若是被人瞧見了,又是少不了的是是非非,且你我兄弟二人都在此,若是被有心人添枝加葉,更是件醜事。”

“那該如何是好?”

平修錦攢起眉峰,伸手捋了捋頸側的發絲,輕聲說道:“她哪來得再把她送回去就好了,方才說了那樣一番話,諒她也不敢張揚今晚的事。”

平修琪點了點頭,隨後輕笑著對平修錦說道:“幸好我腦子清楚,對你還算了解,也有些自知之明,若不然與你為敵,定不是輕鬆的事情。”

平修錦側了側頭盯著平修琪的臉輕笑著說道:“二哥就莫要與我調侃了,你那院子重新修葺之後我終究不熟悉,勞請帶個路。”

平修琪看著平修錦撈過一條暗色的粗布料子把小紅隨意纏了纏就像扛死豬一般的扛在了肩膀上,無奈的笑了笑,隨即帶頭走在了前頭。

平家是名門望戶,總不可能缺了巡院的護院的,兄弟二人夜半扛著個衣衫不整的丫頭到處亂跑總不是那麽回事,因此平修錦踩著更夫的梆子聲,避開了巡院的護院來到了晟語雁的院子,這個時候晟語雁的院子裏的人都休息了,平修琪本來說了要把小紅扔在院子裏,等著她醒了之後自己就走回去了,平修錦想了想,卻還是把小紅送進了她位於晟語雁側麵的房間,他給出的理由很簡單,這個小紅知道的實在是很多,日後總會有些用處的,若是就那麽扔在院子裏,再想從她嘴裏得到有價值的東西就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了。

平修琪聽了平修錦的解釋,又是無奈的笑,“修錦,我發誓,一輩子都不會與你為敵的。”

平修錦輕緩的笑,“我也不會與二哥為敵。”

那之後解決了小紅,平修琪又跟著平修錦回到了他的院子裏,難得平修琪沒有喝酒,兄弟二人在平修錦的房間裏說著作坊的危機,說著童年的時候的趣事,自然說來說去,也就剩下晟語蝶的事情了,平修錦說得神采飛揚,平修琪聽得也好像津津有味,可是聽過之後,兩個人同時都沉默了。

外頭朦朦朧朧中已經可以看見遠處的景物,平修琪伸著懶腰說道:“竟拉著三弟說了一晚上,當真沒個覺悟,三弟這些日子四處奔波,實在累了。”

平修錦笑著搖頭,“我本來就睡不下,日後二哥若是有心事,自管來找我說說便是。”

平修琪透過窗縫看著外頭的晨曦,喃喃的說著:“為何這世上的人都是那麽獨一無二呢?”

平修錦聽了平修琪的話,也看向了窗欞,低低的重複著:“是啊,這個世上也隻有一個晟語蝶——獨一無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