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梆子聲在這空冷的夜裏格外的清脆,平夫人看著平修琪滿麵怒火和晟語雁梨花帶雨,輕咳了一聲,清淡的說道:“罷了,今天實在是晚了,有什麽天亮之後再說吧,我也累了,語雁,你先起來吧,哭得這麽有失分寸的,讓丫頭瞧見了,倒是要笑話了去。”

晟語雁邊用寬鬆的袖擺擦去了臉上的淚痕,邊慌亂的起身,連連說著:“對不起婆婆,是我未曾在意,實在是亂了心緒,這又喜又驚的讓我有些受不住,倒是忘記了注意一下自己的儀態了。”

晟語雁自然是希望早早脫身的,且不說她身子上的乏力,就說眼前之事也是憑空出來的,她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她怕平修錦追究下去,自己造成無法彌補的漏洞,如此種種,還是要先回去想好個萬全之策再來說比較穩妥。

平修琪卻不是晟語雁這等急切離去的心思,急聲說道:“這都還說出個是非曲直來,怎麽能讓這麽女人就這麽下去歇著了!”

平夫人懶懶的掃了一眼平修琪,淡淡的說道:“修琪,先前我跟你說了什麽,難道你忘了麽?”

平修琪一愣,隨即想到平夫人曾說過若是沒抓奸抓雙,晟語雁是不會承認的,想想倒也不再聲色俱厲揪著晟語雁不放,隻恨恨的丟了句:“娘寵著你,我不跟你計較,你好自為之。”

晟語雁總覺得平夫人那話是別樣的意思,可瞧著平修琪的反應,與先前自己做了歹事被人揭底之後,平夫人護著自己時他的反應差不過,倒也不再放在心上,隻當平夫人隻是聽了平修琪的話而來試探自己而已,如今平夫人也覺得自己說得在理,才打算放了自己,而平修琪沒遂了心願,才會這樣的憤恨不平,想到這點,晟語雁竟暗喜在心,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部,有了孩子,那麽以後自己在平家的地位差不多便能保住了,即便李香兒進了門,自己生下的是嫡長子,她李香兒也比不得自己便是。

晟語雁臉上的表情平夫人並沒有錯過,微微眯起了眼睛,聲調如常:“語雁,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讓丫頭送你回去歇著吧。”

晟語雁又看了一眼平修琪,溫溫婉婉的說道:“婆婆這也累了一晚上了,好生歇著吧,我今天還真的十分的倦,便先下去了。”

平夫人揮了揮手,晟語雁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門邊的時候住了腳步,回頭看著平修琪千嬌百媚的說道:“修琪,這麽久了,如今孩子都有了,你不回房裏麽,畢竟住在旁人的院子裏哪裏比得上自己的院子舒服。”

平修琪憤恨的白了一眼晟語雁,晟語雁似乎不意外他這個反應,笑著走出了房門。

待到聽不見晟語雁的腳步聲之後,平修琪才回過頭來看著平夫人,輕緩的問道:“娘,這次你信了我說的話了?”

平夫人皺著眉頭說道:“看來我是真的錯看了去,好了,一切和先前說得那樣辦,現在實在晚了,你先回去歇著吧,我也該靜靜的想想今後的事情了!”

平修琪點頭離開了平夫人的屋子,那之後的兩天,晟語雁也曾戰戰兢兢的想著平夫人會不會突然出現在她眼前把她趕出去,可平夫人那頭一直沒什麽消息,晟語雁倒也漸漸的放心了,隨後竟光明正大的吩咐了小艾去給她請郎中過來切脈,得知自己的胎兒不穩之後,也舍得花銀子補身子,那種氣派倒像是真的懷上了平家的孫少爺一般。

李香兒在來之前就聽傳聞說晟語雁懷了平修琪的孩子,如今見了晟語雁故意擺出來的排場,倒也不甚在意,不過她也不怎麽開心就是了,平修琪因為得知了李香兒的心思,便刻意疏遠了李香兒。

那晚上平夫人的話被晟語雁打斷之後,倒也沒再跟他提及,雖然他自己也說心中所想的那人是今生無緣了,娶誰倒是無所謂了,可因為體會到了那種詩詞中描繪的情感,若讓他一時放下心思去接納旁的女人,也不是像吃飯睡覺那麽簡單的事情,何況他是真的把李香兒當做一個妹妹看待的,讓他娶妹妹,想想就是渾身都不舒服的事情,因此要刻意的去躲了李香兒。

這刻意的躲避是從那晚上平修琪從平夫人的院子裏出來之後就開始了的,雖然宅子裏的房間還很冷,可平修琪並沒有打算回到平修良的院子裏,從平夫人的房間裏抱了個手爐,在院子裏繞了幾圈之後,去到了當初平修錦和晟語蝶的院子。

因為平修錦的院子空出來了,平夫人立刻就對平順說了這府中不能有閑置的院子,剛好這院子空出來了,就讓後來入府的家丁搬進去住好了。

平順自然明白平夫人這意思是不給平修錦留後路,可他也不好說些什麽,便安排了幾個還算細致的短工住了進去,因此平修琪去到這個院子的時候,那房間倒也不至於冷的住不了人,且還有當初平修錦留下的半床被褥,下人們自然是用不得主子的東西的,平修琪去到之後,避開了睡在外頭的幾個短工,直接進到了內室。

平順也是個有心眼的人,安排的時候就偷偷的告訴了那幾個短工,說這屋子是平三少爺的,閑著的時候別進到裏頭去,短工雖然不懂這主子之間的恩怨,不過卻是明白上頭怎麽說,他們就怎麽做,所以內室裏並沒有人住。

平修琪進去之後,看著空冷的屋子,瞧著**留下的半床舊被,心中卻是湧起了一陣暖意,爬上床之後,蓋上了那半床舊被,閉上眼睛,仿佛鼻翼間還有晟語蝶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入睡的是那麽的快。

那之後的日子,平修琪要麽不回府中,要麽回來的時候便在半夜潛入平修錦的舊屋子裏,他這麽大的一個人,一天兩天不被人發現還有可能,可平修錦的屋子裏還住著好幾個人,要是不傳出去他的行蹤,也實在是說不過去的事情,因此那天晚上他又鑽進平修錦的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坐在**的平夫人,平修琪一愣,隨後尷尬的跟平夫人打了招呼。

平夫人深深的歎了口氣,隨後沉聲問道:“修琪啊,你當真就這麽不喜歡了香兒,要躲到這麽個地方來?”

平修琪扯著嘴角牽強的笑:“大哥大嫂一向都喜歡清淨,娘也知道我這些日子忙,每次都半夜回來,若是這個時候進了大哥的院子,怕會把他們吵醒,那樣就實在不該了。”

平夫人又歎了一口氣,沉聲說道:“香兒去我那屋裏問了好幾次了,她對語雁有了孩子一事是全不在意,卻對你故意的躲避十分的不開心,我以你這次日子正忙著我交代的事情推了她的追問,可這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修琪,不過是讓你找找語雁與史德的消息,用不著整天都耗在外頭的,以前你都不怎麽出了那書房的,現在這整天整天的不回府裏,總讓娘心中不踏實,修琪,你這些日子都到了什麽地方去了?”

這些日子平修琪去了哪裏,他不過多半都繞在晟語蝶的作坊外頭,聽著外頭的人說晟語蝶又想出了什麽新奇玩意兒,以前那種毛絨的公仔雖然要出了,但是因晟語雁的陷害,讓人們多少對她的公仔是有些忌憚的,也大概是害怕固守陳規對生意沒什麽幫助,因此晟語蝶準備做些讓小孩子變的聰明的小玩具,至於到底是什麽玩具,且怎麽能讓孩子變聰明,這點大家卻是說不清楚了。

沒有特別的情況的時候,平修琪就坐在晟語蝶作坊對麵的茶館二樓雅間裏一個人品茶,看書,或者看著平修錦偶爾進出的身影發呆。

偶爾有機會去到平修錦作坊外頭的店鋪裏找平修錦問一問藥俠那邊的消息,他知道晟語雁的事情那麽詳細,倒並不是他怎麽突然生出了別樣的能耐了,以前他便是個沒什麽長處的男人,娶了晟語雁之後,變得連自己都厭煩了,那天跟平夫人說得頭頭是道,也都從平修錦那裏得來的消息而已,平夫人讓他去查晟語雁和史德接觸的確切時間,他也隻要天天耗在平修錦這裏就可以了。

平修琪給自己找得理由是那麽的合情合理,因此耗在這裏,也是那麽的心安理得,美中不足的是耗在這裏了許多日子,卻沒見了晟語蝶,後來他才知道,平修錦那處單獨的院落並沒有退還給人家,他白天在作坊和鋪子裏看著,晟語蝶便留在家裏設計了新的玩意,平修錦說晟語蝶現在需要靜養,因此才留下了那個院子,平修琪聽了之後,心頭有些失落,卻還是堅持的去對麵的茶樓等著那個基本上都不會出現的身影,也不過才幾天,那種等待倒好像變成一種習慣了。

今天平夫人問他都去了哪裏,平修琪自然不能告訴平夫人他一直都在平修錦的作坊外頭,可他又不是善於扯謊的人,想來想去,也隻有轉移了平夫人的注意力,淡淡的說道:“娘,若是當真覺得為難,那麽就把香兒送回去吧,她不在府裏了,倒也不會再來纏著你問我的行蹤了,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畢竟不再是以前整天無所事事的時候,可以每天哄著她玩,我已經二十多歲了,該學些東西幫著爹分擔一些,娘,您說我這話可還算對的?”

聽見了平夫人祭出自己要學東西的殺手鐧,平夫人立刻軟了態度,輕笑著說道:“我兒這回是真的長大了,把你這話告訴香兒,想來她也會同意的,罷了,現在你心氣亂,我也不勉強了你,你要學什麽,盡管跟你爹開口,你爹暫時不在府裏,去找鋪子裏的掌櫃,想來能找到你的爹的行蹤,不懂的就去找你爹問,他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定然會高興的。”

李香兒這關平修琪就這樣闖過去了,那晚上平夫人還是同意了平修琪還留在平修錦舊屋子裏的決定,因為有平修琪住在這個院子裏,平夫人白天的時候已經命人特別的燒過了,這會兒勸不回去平修琪,平夫人又命人送來了兩床新被子,不過平修琪還是蓋著那床舊被子——蓋著那床被子,他睡得踏實。

第二天,平夫人想把李香兒勸回去,可李香兒說什麽也不肯離開,也保證不再纏著平夫人問關於平修琪的事情,如此平夫人才允了李香兒繼續留在平家。

平府這裏看似祥和,卻卻有著層層疊疊的煩躁事,而平修錦的作坊那邊看似處處都是麻煩,可真正的情景卻是要比平府好上太多了。

以前一批係列公仔上市都要經過半個月的,因為這次情況特別,晟語蝶讓平修錦日夜趕工,用得還是先前那套係列公仔的原稿,隻用了八天就讓這批公仔上市了。

當然時間縮短了,並不一定就是質量下降了,晟語蝶對大家的要求更高,公仔的原料也是用了敦王妃靠人脈買進的那批,這公仔的成本較之先前高了許多,可晟語蝶卻是按照原價賣出去的。

因為這批的公仔意義特別,且收藏價值較之先前的更要上乘,價錢也沒提高,雖然搶購的情況沒有前幾次的宏大,倒也沒剩下貨底子,不過裏裏外外算下來,這次並沒有賺下多少,敦王妃和平修良還有晟老爺這些原本有著股份的人看著晟語蝶給送去的那些利潤,都說算作新股份的,並沒有收下。

晟語蝶看著那並不多的銀子,見大家都沒收,她也沒一定要分給大家,隻是讓平修錦用這些銀子去購置一批好一些的木材,再請幾個善於精工的木匠,晟語蝶給平修錦的解釋是她要加工一批益智玩具,這些東西在未來多半都是塑料製品,可這個時代沒有那東西,不過可以用木材替換,所以要找些木匠,最好就是那些能把窗欞這種東西上都雕出花來的木匠。

平修錦對於益智玩具這個名詞很是不解,晟語蝶便搬出自己設計的圖紙,一點點的給他解釋,她設計的那些裏麵有積木、拚圖、複台形狀盒等等,這些東西很常見,完全可以用木料做出來,之所以叫益智玩具,是因為小孩子在玩的過程中,對思維和動手能力有極大的提高,是啟發智力的,因此叫做益智玩具。

平修錦看著晟語蝶的圖紙,又看看晟語蝶的臉,眼睛中閃著晶亮的光芒,雖然他涉及這行時間並不長,可他能算得上是個好商人,且有著一流商賈的敏銳,不用做出成品,單聽解釋就知道這東西定然會大賣,還有一點就是他也即將為人父,聽見了這些東西能讓自己的孩子變聰明,首先想到的就是要給自己的孩子留一套,他自己都有這樣的心思,想來天下為人父母者比比皆是,單純供孩子玩樂的公仔都能那麽受歡迎,如今這東西更有市場就是了。

晟語蝶說完之後,平修錦會把那些圖紙推到一邊,然後靠到晟語蝶身邊坐著,晟語蝶的眼睛追著平修錦推開的圖紙看,平修錦卻是把手伸向了晟語蝶那還十分平坦的肚子,嘴湊在晟語蝶耳朵邊輕聲問道:“咱們的兒子今天可有鬧你?”

聽了平修錦的問話,晟語蝶莞爾一笑,隨即伸手覆蓋到了平修錦還壓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背上,輕輕的說道:“你這人還當真的心急,這才多少日子就會鬧人了,再者,你怎麽知道就是個兒子,要是女兒的,你還能像那些重男輕女的溺死她然後打罵我不成?”

聽見了晟語蝶的話,平修錦一愣,隨即挑高了眉梢,厲聲說道:“虎毒不食子,我難不成比那猛虎還要毒?語蝶啊,這玩笑可是說得無趣了,我又不用替平家繼承香火,你生兒生女又能怎樣,還不都是我的骨肉,生個女兒像你,能讓我更高興了去,你若是那樣想我,便是瞧不起我了,我知道你們那個世界崇尚男女平等,雖然那種社會在我耳裏覺得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既然那個時代的男人能做到,那麽我也不會差了就是,不管你生的是什麽,我都會感覺幸福,因為我終於有了自己的家。”

晟語蝶輕輕的笑了,把手自平修錦覆蓋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背上抬起,輕輕拂過平修錦額頭上的褶皺,淡笑著說道:“人不能總是皺著眉頭,且不說這心裏暗沉著不舒服,時間久了,腦袋上的褶子就下不去了,會讓你提前變成老頭子的,到那個時候,我還是天生麗質,年輕貌美的,領著你出門便失了我的格調,我會毫不遲疑的休了你,再去找個俊俏貌美的小相公去。”

平修錦方才也隻是跟晟語蝶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看著晟語蝶自身份說白了之後,那些越來越新奇的念頭冒出來,一日兩日的或許不覺得,可是時間久了,平修錦心中多少也生出了些惶恐,說起來也或許會讓人感覺好笑——他竟會擔心配不上晟語蝶,因此晟語蝶玩笑般的說有人會殺了自己的女兒,這樣的說法並不新奇,平修錦以前翻閱的那些民間小冊子裏也會提到的,那個時候為人父的感覺還沒有,隻是覺得那種行為有些殘忍,卻並不深刻,時至今日,雖明知道晟語蝶在與自己說笑,可想到那種可能,心中便十分的難受,再想著晟語蝶的試探,他當即把心中所想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

等到說完之後看著晟語蝶的動作和她的話,竟笑了起來,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疑神疑鬼了,把手自晟語蝶的小腹上撤了回來,張開雙臂擁抱住了晟語蝶的身子,與她臉麵貼著臉麵的說道:“小妖精,這輩子你隻能是我平修錦的妻子,想找別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