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晟語豔怕事情敗露,知道府中未曾懲治她絕非是因為顧念著她是大小姐的身份,也或許是因為她這平家二少奶奶的位置實在脫不了她的手了,她這些日子倒也沒生什麽事端。

有時候家中又進了什麽稀罕物給她當賀禮,她多半會拿出來顯擺一下,卻再也不敢去找晟語蝶,那日晟語蝶說話的口氣令她些微的惶恐了,十幾年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那個軟弱可欺的妹妹如此的陌生,陌生到好像初次相見。

隨著婚期的接近,晟家裏裏外外倒是都忙得不亦樂乎,身為商賈之家,攀上了平家為親,何等榮耀之事,恨不得天下人皆知,又怎會藏著掖著的。

嫁女兒,本不需要如此繁瑣,晟家卻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平素與晟家有過節的茶商,此時倒也像十分親密的朋友般的送來了大筆的賀禮,大有過去之事此刻便讓它煙消雲散的味道。

那些人忙他們的,這些是與晟語蝶全無關係的,對於晟語蝶來說,她是回到了原來屬於她的房間,可對於喬萍萍,她不過是從一個本就陌生的環境換到另外一個環境而已。

硬要找出些不同,就是現在的環境照比她初來之時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身外之物對於晟語蝶來說並不算什麽的,她最在意的還是可以自由走動了,身為現代女子,被人禁足和宅卻是兩種不同的心境,就算喜歡宅,可被禁足了,心中也不會舒坦的,現在得了自由了,還是宅在房間裏,心情卻較之以前要好上太多了。

日子愈進,就連府中的大夫人也沒多少自己的時間,晟繼堂來晟語蝶這報告的次數也一日多過一日,最初會在午膳時留下,最後幹脆連晚上也不回他的房間去了。

晟夫人生這晟繼堂的時候年歲大了,奶水不足,加之生完之後身子虛,晟繼堂自小便是奶娘帶著的,到不是說他與晟夫人之間有多少隔閡,可也不比尋常小戶人家的母子親近多少。

各人有個人的房間,這一日兩日的不回他自己房中,伺候著他的丫鬟是不敢去找大夫人嚼舌根的,奶娘更是個謹言慎行的人,所以晟夫人也不知道晟繼堂竟連晚上都賴在了晟語蝶的房中的。

七兒提醒了晟語蝶這是不合規矩的,可來到這裏,晟語蝶除了七兒之外,也就與晟繼堂親近些。

七兒待她好,除了自小的依賴外,多半都是下人伺候著主子的忠心,可晟繼堂不同,他與晟語蝶的親近,好玩是一方麵,剩下的就是深宅大院中那十分難得的親情了。

在如今的晟語蝶眼中,親情要比所謂的規矩來得重要,所以晟繼堂小心翼翼的睜著屬於孩子特有的純真大眼細聲哀求著的時候,晟語蝶便軟了心,留下了一次,第二次更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

大概是晟老爺知道了她喜歡做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的房間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許多的彩線與各種質地與顏色的料子,原料多了,晟語蝶做起公仔更是的心應手。

那日晟語蝶竟仿照著晟繼堂的樣子做出了個人形的小公仔,送給他之後,晟繼堂連夜裏都要摟著睡的,一個五歲的孩童,竟因晟語蝶那套Q版的《二十四孝》故事而對裏麵至善的故事耳熟能詳,看得七兒是瞠目結舌,服侍著晟繼堂的丫頭、奶娘也對原本並不顯眼的二小姐暗中敬佩著,漸漸生出了二小姐比老爺請來的夫子還有能耐的說法了。

這些話傳到晟老爺耳中,他原本是不信的,可說得人多了,他也不免生出了好奇,那日叫了晟繼堂到他身邊,隨意點了個《盧衣順母》的故事來。

晟繼堂聽了晟老爺問了個頭,接著就用他還很稚嫩的聲音毫不猶豫的接了下去:“周閔損,字子騫,早喪母。父娶後母,生二子,衣以棉絮;妒損,衣以蘆花。父令損禦車,體寒,失鎮。父查知故,欲出後母。損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母聞,悔改。”

晟老爺聽了之後,捋著他並不濃密的胡須說道:“堂兒竟記得這麽深刻了,我晟家好福氣。”

晟繼堂雖然年幼,也懂得父親這話是誇讚他呢,不禁抬高了聲音,驕傲的說著:“這些又算得了什麽,三字經,百家姓,我都快倒背如流了。”

晟老爺知道晟繼堂這話多半帶著孩子氣,可也驚奇了,才沒多少日子的,這晟家的小少爺晟繼堂,以前是夫子口中許成頑劣的公子哥,現在到如此神奇了,禁不住試探出口,“看來爹爹這次給你請的先生能耐了得,竟讓堂兒在這麽幾日內懂了如此多。”

晟繼堂不屑的說道:“才不是爹爹請得先生了得,是二姐姐她懂得多,這些我都是跟著二姐姐學得,她比夫子厲害多了,改天爹爹該讓夫子跟二姐姐學學的,二姐姐講得我隻聽一遍就記住了,哪像夫子,反反複複的之乎者也,頭都被他念大了。”

聽了晟繼堂為晟語蝶說話的口氣,晟老爺心中流過一絲暖流,他很想此刻去看看晟語蝶,可那麽多年的冷落讓他有心無力,每次特意路過竹煙閣,卻怎麽也找不到進去的理由,隻好作罷。

臨著晟語雁與平修祺大婚隻兩日的光景,府中該忙的都基本忙完了,隻待平府的花轎來接人,晟夫人也得了幾日的閑,這才想起她有好些時日未見自己的兒子了,禁不住喚來了平日伺候著晟繼堂的小丫頭問到晟繼堂的去處。

白天晟夫人是允了晟繼堂去見晟語蝶的,可現在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晟繼堂該睡覺了,她怎麽敢說晟繼堂還留在晟語蝶的房間裏。

晟夫人見這丫頭眼睛左右搖擺著,知道其中定然有事,本是端著蘭花瓷碗吃著茶水的,卻在第二次問話之時,小丫頭還吱吱嗚嗚的,晟夫人猛然把那碗敲在桌子上,那上等的蘭花瓷碗應聲碎裂,小丫頭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抖著聲音小心的說道:“小少爺他此刻人還在二小姐房中。”

晟夫人挑了眉梢,聲音帶著絲不滿的說道:“當初我是說了讓堂兒去見她,可也不是這不分早晚沒個規矩的,這堂兒總跟著她一個損了名聲的丫頭算是怎麽回事,來人,隨我親自去瞧瞧語蝶這丫頭最近演的是哪出把戲,若是她有歪心,即便老爺是寵著她的,我也定不饒她!”

聽了晟夫人的話,小丫頭身子抖作一團,卻是不敢忤逆了晟夫人,乖乖的跟在晟夫人身後去往晟語蝶的院子。

那邊七兒送還了晟語蝶與晟繼堂吃完晚飯之後的盤碟,才回來就瞧見了晟夫人帶著一行人氣勢洶洶的奔向了晟語蝶的院子,心中已覺不妙,腦筋一轉,就想到了晟老爺。

說實話晟老爺原本待晟語蝶並不見得親近,可自從晟語蝶還在禁足的時候,晟老爺去看過她之後,她七兒也感覺到了晟老爺待她的小姐不同了。

這點也不是七兒憑空想出來的,還有許多次晟老爺站在晟語蝶院子外凝望的時候都被她瞧見了,她就知道,老爺真的開始關注了晟語蝶了。

所以這個時候知道夫人來者不善,七兒明白以夫人的為人之道並不見得多為難了小姐,可現在叫了老爺過來,一則可以讓府中之人都明白她家小姐現在地位並不比那個用手段得來平家二少奶奶的大小姐身價差了多少,又能緩解老爺與小姐之間的關係,實在是一舉多得的事情。

七兒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愈發的覺得跟在小姐身邊,她人也聰明了許多。

晟老爺吃過飯還在看賬本,七兒動作誇張的跟他報備著夫人帶著一群人去小姐的院子了,至於夫人的目的她是沒怎麽提的,卻把夫人臉上的怒氣一絲不落的傳達到了晟老爺的耳朵裏。

這些後宅子裏的事情,他多半都交給晟夫人去處理了,可今日聽了七兒的話,晟老爺不禁緊張了起來,上次晟語蝶麵色蒼白的懸掛在房梁之上的情景不禁在他腦海中浮現了,晟老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旋即丟開了手中看了一半的賬本,率先走出門去。

晟老爺麵無表情,可他的步伐還是泄露了他的情緒,七兒跟在他身後,瞧著晟老爺的緊張,心中暗暗的高興了起來。

晟夫人還未走進晟語蝶的房內之時,遠遠就聽見了晟繼堂的笑聲,那聲音令晟夫人愣在原地,有多久她不曾聽聞晟繼堂如此的笑聲,她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晟夫人還在發愣的當,晟老爺領著七兒已經到了,晟夫人身後的婆子丫頭見了晟老爺紛紛行禮,晟夫人轉過身子跟晟老爺見禮,她的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瞟過七兒。

七兒未曾留意了晟夫人的目光,晟語蝶聽見了外麵的聲,知道來了‘客人’,也不好怠慢了,快速的來到門外,瞧見的便是晟夫人給晟老爺行禮的這一幕,再看七兒對著她吃吃的傻笑,晟語蝶心頭一顫,禁不住喃喃的說道:“這丫頭,恐將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