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謝府定了十月初啟程往燕京,隨行的人歡呼雀躍忙裏忙外的收拾準備,不能隨行的人歎口氣原來幹什麽的仍舊幹什麽……慧馨起初的興奮過去後,心裏開始忐忑不安。

來到謝家三年,跟生身父親謝老爺見的麵十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就這幾次見麵,卻讓慧馨對謝老爺的印象好不起來。

謝老爺有“大學儒”的名號,慧馨卻直覺得謝老爺不像他表麵的平淡慵和,反而是個野心很大的人。

每次家宴,謝老爺打量女兒們的眼神,都讓慧馨的心底發寒,直覺的一群姐妹不過是謝老爺手中待價而沽的商品。

尤其慧琳的婚事,當年蔣家的提點並未到救命之恩的程度,謝老爺卻仍是同意了將嫡女嫁給蔣家,比慧琳大七個月的慧嘉應該更適合蔣家商戶的身份才是。能讓謝老爺甘願犧牲一個嫡女換得的利益,應該不止這麽簡單,畢竟謝老爺隻有這麽一個嫡女。

木槿從紅芍那裏打聽到這次出行是老爺的主意,帶幾位小姐一起也是老爺的意思,慧馨心裏很不安,想要理清思路卻又摸不著頭緒。

木樨忙著指揮小丫頭們整理行李,慧馨便帶了木槿、喬桂去正房請安。慧馨身邊的兩個二等丫環木槿、木樨,木槿主管慧馨房裏的日常雜事,木樨主管房裏的一應家什。木槿性子比較活潑機靈,木樨比較老實沉穩。慧馨便將打探消息,跟其他各方迎來送往的事都交給了木槿。

正院走廊裏幾個小丫環正在低頭接耳的小聲說話,在他們身後影影綽綽的有個身影似乎在打瞌睡。慧馨撇了一眼,是二姨娘跟前的菖蒲。

心下奇怪,二姨娘為了避諱,一直都跟她錯開時間請安,兩人從來不同時間出現在太太麵前。就連當初她臥病在床的幾個月也隻差桔梗來看過她三次。當年因為二姨娘的冷淡態度,慧馨心裏很是有怨言,後來幾年看多了謝府裏的人事,才多少明白二姨娘的苦心。

慧馨剛走到門口,就見二姨娘帶著桔梗從屋裏出來。二姨娘見到慧馨隻微微點了點頭,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外走。桔梗見菖蒲還躲在小丫環後麵打瞌睡,急急的過來拽了她追上二姨娘。

謝太太記掛著收拾箱籠,心不在焉的與幾位小姐提點了幾句,便吩咐各人回去自行準備。

出了正房,慧馨帶著木槿、喬桂往後花園行去,“上次太太賞賜的桂花蜜味道不錯,我們也自己做點嚐嚐。”

帶著二人在東花園采了幾株桂花,慧馨抹抹額頭,“這都九月了天還是這麽熱……”

木槿忙道,“小姐不如到西邊的涼亭休息一下……這秋燥還沒結束,小心過了熱氣生病……”

慧馨撫額看看天,無耐地道,“我去涼亭歇歇,你們在這邊多采些桂花,我們多做幾瓶,給太太,姐妹們都嚐嚐……”

說完給木槿眨眨眼,見對方微點點頭,便轉身往西行去。

剛才在正院,桔梗拉著菖蒲經過自己身邊時,小聲留下四個字“花園涼亭”。這是二姨娘這些年來首次跟自己聯係,不知道有什麽事情……雖心底疑惑,但想來二姨娘總不會光天化日下害自己。

行至涼亭附近,就見桔梗走了過來,無聲地行禮,向著涼亭方向點點頭,桔梗便繼續往花園門口行去。

二姨娘看著眼前的慧馨,眼角微濕。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卻隻能當做陌生人。

“……姨娘”慧馨看著二姨娘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是這具身體的條件反射,慧馨無法抑製的眼淚就這麽奪眶而出。

二姨娘輕輕拍著慧馨的背,眼淚也順腮滑下,兩人相對久久無語……

花園東邊,木槿忙著摘桂花,喬桂卻東張西望,“木槿姐,我們要不要去涼亭看看,小姐一個人在那邊要人差遣怎麽辦?”

木槿瞪了眼身邊的喬桂,這個喬桂一直都不安分,經常背著人往太太的院子跑,“沒聽小姐說嘛,要我們多采些桂花。”

“……我也就是擔心小姐,小姐一個人……”

“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這裏是內宅的花園,能有什麽事讓你擔心,”木槿不等喬桂說完,便截了她的話,“你有時間胡思亂想,不如快點多采些桂花,完成小姐的吩咐。就是你不好好采花,才害的小姐這麽熱的天還要等我們……”

喬桂見木槿越說越嚴重,再不敢怠慢,老老實實的采花。

木槿瞥眼喬桂,見她不在四下張望,才放下心。

小姐院子裏的丫環都是在小姐病後太太給新配的,隻有自己是被小姐從洗衣房要過去的。

當年剛被買進府,木槿不小心得罪了負責采買丫環的王婆子,王婆子使壞,將木槿弄去了洗衣房。洗衣房裏負責的都是丫環仆人的衣服,工作量大不說,工作環境也差,裏麵的人大多是犯了錯,或者沒前途的人才去的。本來府裏有規定十二歲以下的丫環是不分給洗衣房的,王婆子是背了主子使壞。

大冷的天,手天天泡在冷水裏,那時候的木槿才七歲,經常受人欺負,人小力量小,分配的工作也做不完,日日餓著肚子洗到深夜。

有一天木槿實在受不了了,躲在一座假山後麵捂著手哭,沒想到被迷路的七小姐發現了。第二天,七小姐和三小姐玩捉迷藏,捉著捉著就到了洗衣房。

三小姐向來心善,見到洗衣房瘦瘦小小冷的直打哆嗦的木槿,當即大發脾氣。之後太太便將王婆子打了板子攆去莊子上,自己則被分去七小姐的院子。

雖然當時在洗衣房七小姐一句話都沒說,但木槿心裏卻很清楚如果不是七小姐,三小姐就不會到洗衣房來。

這幾年伺候小姐,才知道小姐的辛苦。小心翼翼的維持表麵的光鮮,維護太太的麵子。外人隻道太太賢惠,小姐孝順,殊不知這些年來太太從未踏進過小姐的院子,甚至在小姐生病的時候也未親自去看過。

木槿想著自己的心事,慧馨已從遠處向這邊走來。喬桂先看到了慧馨,便積極地兜了桂花跑過去。

吃過午飯,慧馨躺在**午睡,以往很快就能入睡的,今天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上午二姨娘說的話,仍然回響在耳邊。如果不是堅信二姨娘沒必要騙自己,她實在不願相信真相竟是這樣。雖然已經想到謝老爺有野心,但也沒想到他竟是計劃了這麽長遠,而這家裏的每個人都被他算計在內。

自從穿越到這個中國曆史上沒有的大趙國,慧馨也從側麵打聽過關於這個朝代的事。大趙國到現在建國四十三年,第一代皇帝趙太祖建武帝顧雍,在位三十一年,皇後馮氏。第二代皇帝便是現在的皇帝永安帝顧承隸,到目前在位已十二年,是太祖和馮皇後的嫡長子。

永安帝與建武帝一樣好武,拜此所賜,大趙國邊疆逐年穩定,國內漸漸呈現國泰民安的景象,尤其是永安九年,皇帝啟用黃閣老,實行新法,廣開海貿,民間開始有太平盛世的勢頭。

加上曆年科考的積累,朝中官員也由建國初期的武官為多轉為文官為多。國家安定的同時,文官和武官的矛盾越來越多,直到現今由於儲位之爭變得激化尖銳。

當朝皇帝與許皇後共有二子,皇長子顧載德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秉性淳厚,知文識禮,文武雙全,深受百官愛戴。皇二子顧載淳封漢王,從小跟著永安帝打仗,在軍中頗有威信,並曾在亂軍中救永安帝於危難之間,加上皇帝本就好武,漢王受皇帝寵信一時無二。

偏偏太子十六歲時生了一場怪病,病愈之後,身形變得異常瘦弱,翩翩少年郎成了個受麻杆,據說風吹吹就能倒,皇帝心裏十分不喜。

支持二皇子的武官派幾度以太子體弱,請求皇帝廢立太子,都被支持太子的文官派以立嫡立長的祖訓駁斥了。

皇帝雖拿祖訓沒辦法,但也有自己的個人喜好,便覺虧欠二子,對二皇子更加寵信。二皇子封漢王後本應回封地駐守,卻一直仗著皇帝的寵愛賴在京都不走,而皇帝也對二皇子的做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予理會。

時至今日,朝堂上文武兩派的矛盾日益激化,隱有水火不容的勢頭。

開國初期,皇後馮氏母儀天下,因前朝是蠻夷執政,民風敗壞,為重新整肅民風,馮皇後從民間選出不少得才兼備的女子,開設了女士院,由皇後親自監督,教化女子,帶動風氣。從女士院出來的女子,多由皇家婚配,一時之間各家以能娶到女士院裏的女士子為榮。時至今日,女士院已經成為皇家勳貴高管們選媳婦的必爭之地,而能夠進入女士院的女子也都不是一般出身。

據二姨娘打探到的消息,慧琳的婚事乃是謝老爺跟蔣家的一場交易。謝家把嫡女嫁入蔣家,蔣家則動用多年積累的人脈為謝家牽線,送一個女兒入女士院。

這次謝老爺攜妻女入京,便是要蔣家兌現承諾,慧馨慧嬋之中將有一人要入女士院。而且這件事情,謝老爺連太太也是瞞著的,二姨娘也隻是偶然在謝老爺一次酒醉後聽到的。

二姨娘的心意是提醒慧馨要爭取這個機會,如果進了女士院那可就是熬出頭了,既不用再在人臉色生活,將來如果能被皇家勳貴相中那就是一躍上了高枝,就算再不濟,等從女士院畢業回家老爺夫人也不會給說門好親。

二姨娘說的有道理,女士院那是這個年代女子做夢都想進的地方,有機會成為王妃、世子妃、侯夫人、將軍夫人等等誥命夫人,就算沒輪到自己當上,也會有其他同窗當上的,這些人脈也是一大資本……進入女士院完全可說是前途無量了。

雖然二姨娘說起女士院眼睛發亮,但慧馨卻不是這麽看好。先不說一如侯門深似海,嫁入高門大戶未必就會有幸福的生活,女士院本身就是一潭深不可測的水了。

凡是大趙國有點底子的家族,哪個不想自己的女孩能進女士院,而最終進去的人背後莫不是有靠山。謝家雖是一門四進士,書香門第,但在這些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積累的名門望族麵前數也數不上。

慧馨躺在**怎麽也靜不下心,一會覺得自己應該爭取,就不用日日擔心被老爺利用,可是進了女士院就能真的擺脫被利用嗎?不過是自己的命運被地位更高的人掌握罷了……一會又覺得自己應該避開這次,侯門高戶的宅鬥不是自己這個數量級能應付的,可是錯過這次機會,自己的命運仍然是飄搖不定,不知方向……

慧馨越想越心煩,索性爬了起來,拿出繡簍找出針線,準備做個荷包,教習嬤嬤昨天教的針法很是有趣。琢磨琢磨新針法,暫時忘記煩惱。

慧馨耐心的繡了兩朵梅花,用新針法繡出來的梅花的確突出了飄零感。摸著繡好的梅花,慧馨突然醒悟過來。難怪謝家的女孩五歲起就必須跟著教習嬤嬤上課,謝老爺的計劃隻怕在當年仕途受挫就開始了……

既然老爺計劃了這麽久,連太太也瞞著,那他布的局隻怕也不是二姨娘知道的那麽簡單。形式不明,自己就不能亂下手做判斷,這個時候應是一動不如一靜,以不變應萬變,等到京城在設法打探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