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師 一片心

程葉手受了傷,比賽中途便退出了,他到底也未能完成那件白玉觀音。

程葉從賽場下來不久便開始發燒,糊裏糊塗的念著誰的名字,可牙齒又咬得死緊,嗚嗚的聽不出確切的字音。老夏心疼得轉圈,他眼睛上也是敷了藥,被白紗布包裹起來走幾步就要跌倒,最後幾個徒弟實在看不下去,硬是把老夏給架了出去讓他休息。

程葉昏睡了一整天,高燒不斷,身上忽冷忽熱的出汗,他這樣去醫院的路上隻怕吹風更加重病情,隻得請了當地最好的醫生來給瞧了,輸液之後才緩和下來。許俊傑在一邊照顧程葉,想要喂水,卻是無論如何都掰不開那緊閉的嘴巴。許俊傑看著僅一天就折騰得憔悴的小師弟,紅著眼圈罵了一句,“沒人在這兒,就我一個!程葉,你到現在還護著他,還怕別人知道他的名字嗎……”

許俊傑念叨了半天,甚至連那個人的名字都罵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念了那人的名字,程葉咬著牙齒的力道漸漸放鬆了些,終於是喂了些水進去。許俊傑就一邊念著那個人的名字一邊喂程葉喝水,一杯水喂完,他差點哭出來。

許俊傑收拾了東西端出去,一出門就撞見了雲翼飛。他紅著一雙眼睛躲也沒處躲,隻得歎了一口氣,“你剛才都在外麵聽到了?”

雲翼飛點了點頭,聲音也有些發緊,帶著一點不大相信的疑惑還是問了下去,“程葉真的和李瑞是……?”

“是。”許俊傑也不瞞他,壓低了聲音給了肯定答案。“我也是有一次不小心瞧見他們在一起……才知道的。”

“他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現在李瑞人呢?程葉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雲翼飛最初的驚訝過去,緊跟著也擰起了眉頭,程葉喜歡誰跟他沒什麽關係,但是自己的師兄弟變成現在這麽慘,他一定要問個清楚。“是,李瑞變心了?”

許俊傑搖了搖頭,他和程葉認識的早,第一次去農場找老夏的時候李瑞便跟在程葉身邊,照李瑞重情的性子,這麽多年下來是絕不會放棄程葉的。“或許是遇到什麽難處了?程葉不說,我們也不好多問。”

雲翼飛張了張口又閉上了,他們跟程葉是師兄弟,幾年的感情下來才不會排斥,隻怕今天換了另一個人,他雲翼飛也不會過問一句。畢竟如今的社會,程葉他們這種關係,是不能被大家接納的。

“小文和小武在那邊陪著夏師叔,大師哥你去洗把臉,我在這裏照顧程葉一會。”

許俊傑應了一聲,可想起程葉剛才可憐無助的模樣又是一陣眼圈泛紅。他瞧著程葉一步步學會了手藝,那麽能吃苦的一個孩子,那樣從來不曾抱怨過什麽的孩子,如今被他在耳邊念兩聲“李瑞”就騙得落下眼淚……難怪人家說害人最深的,莫過於一個情字,隻是程葉他們怕是早就深陷在裏麵,已經出不來了。

程葉再醒過來的時候,大賽已經結束了,選手們都陸續回去等最終名次通知,隻有許老頭和老夏他們還等著他沒肯走。

程葉張了張眼睛,瞧見老夏喊了一聲師傅。

老夏眼睛上的繃帶還沒拆,聽見自己徒弟弱弱的一聲兒心都跟著顫了兩顫,摸索著握住了程葉的手,“哎,程葉啊,師傅在這兒呢。你感覺怎麽樣?好點了嗎?有沒有哪兒疼啊?”

程葉還是沒什麽精神,聽見老夏問便搖了搖頭,“沒有了,師傅我沒用,沒能比完……”

老夏哪裏舍得說自己徒弟半句,沒等他說完就接過話來,“說什麽呢,你做的很好,前幾天還幫師傅贏了那個海派大師你忘了?這幾天累著你了,是師傅沒用,害得你沒完成比賽。”他嘴裏念叨的盡是讓程葉寬心的話,想起程葉那傷了的手指頭,硬是叫人來重新打上繃帶讓程葉跟他一起養傷。“手上的傷可得愛惜著養,將來還靠這雙手吃飯呢。疼的厲害嗎?傷著的手指別亂動啊,小心回頭感染。”

“就傷了食指,已經上過藥了,很快就好了。”程葉臉上瘦下去一圈,瞧著老夏的眼睛也問他,“師傅你的眼睛怎麽樣了?”

老夏摸了摸紗布包裹下的眼睛,歎了口氣,“沒事,就是要靜養。”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徒弟病成這樣,老夏心裏著急,又哪裏能靜下心來養眼睛呢!他伸了手去摸到程葉身上已經不燙了,這才略微放心。老夏知道程葉心思細膩,生怕這孩子想不開鑽牛角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你也別總惦念著比賽,以後還有機會。等明年師傅還帶你來,咱們到時候也拿個第一啊……”

正說著,有人推門進來了,笑嗬嗬的接了一句道:“這麽快就把明年的第一盤算上了?按照長幼排,下個也得是我們俊傑啊!”

程葉認出來人,忙向他問好:“許師伯。”

許老頭是來探望病號的,忙讓程葉躺下休息。他先去瞧了老夏的眼睛,又回頭瞧了程葉露在被子外麵的手指,看見這一大一小師徒倆都包紮結實的忽然就樂了。“你們還真是師徒共患難,這趟去騰衝你們受苦了。程葉啊,我都聽你大師哥說了,這次你立了功,師伯回頭給你包紅包!”

老夏一聽這個也高興了,他一早就盼著許老頭這句話呢,趁機勒索道:“要大個兒的!”

許老頭拍著胸脯保證,“那必須是大個兒的啊!”鬧了幾句,又向老夏要那塊裝羊脂白玉的盒子,“俊傑說你一路帶在身上,快拿出來我瞧瞧。好不容易把玉器廠的那幫人打發走了,以後我是再也不回去受那份兒閑氣……”

老夏也樂了,“怎麽,許安肯放你走?”

“怎麽不肯?那小子還跑來鬧了一場,那場麵真是……我這輩子也沒那麽丟人過!”許老頭臭著一張臉催促老夏,顯然不想再提許安這個人。“快點把寶貝拿出來,當初師傅鎖在保險櫃裏我都能瞧見幾次,自從許安那小子當家,我可是一回都沒瞧見過了,哎。”

老夏在床頭抽屜裏摸索了一陣,拿出個木質盒子遞給許老頭,道:“他身上若是有一分半分師傅的豪爽和本事,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許老頭砸著嘴說是,正根老夏念叨許安做的混賬事兒,可打開盒子看了第一眼就啞聲了,他眼睛睜得滾圓,忽然罵了一聲娘:“這、這是怎麽回事兒!誰他娘的給切開啦?!”許老頭太激動,聲音都拔高了,聽著跟公鴨嗓似的。

老夏冷不丁被他這一嗓子嚇了一跳,反問道:“你不知道?俊傑沒跟你說嗎,我們去的時候,這玉就被許安切成這樣了,裏麵有六塊雕好了的小的,兩塊是我雕的,那塊玉蟬是程葉雕的,剩下三塊是許安請的海派的師傅比鬥時候雕的……”

“臭小子沒跟我說!我還當保住了呢,這些天一直處理那邊的事兒也沒顧得過來瞧一眼。”許老頭心疼的一一摸過盒子裏的羊脂玉,萬幸的是小塊的雖零碎切了些,但都是邊角地方切了,大塊兒的玉身還在。他聽著老夏說比鬥的事兒,一塊塊仔細瞧了那些雕琢好的小玉,隻是聽也險些驚出了一身冷汗。“我還真沒想到他能請到這麽厲害的人來幫忙,幸好最後程葉有出息,給咱們贏了!不然你白搭上一雙眼睛,我還得賠胡老爺子那麽大一塊翡翠毛料!”

“是啊,隻是師傅他老人家的心血還是毀了……”老夏歎了一聲,也有些落寞。

許老頭扒拉了一下盒子裏的東西,心情又稍微好些了,“沒事兒,大的還在,隻是師傅之前淺雕的紋路都沒了。我先收著,等以後孩子們誰出息了,就替師傅他還了這個心願,把它雕出來……”

師兄弟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許老頭把剩下的幾塊未動工的小羊脂白玉挑出來,分了下,正好給程葉他們師兄弟一人一塊留個紀念,也算是未見麵的師祖對他們的一份見麵禮了。

程葉收了一塊小羊脂白玉,捏在手心裏把玩,他臉色依舊蒼白,大病一場之後的憔悴更是一目了然。許老頭瞧著也有點心疼了,帶著老夏出去給其他徒弟分小羊脂白玉,騰出空來讓程葉休息。

“老夏,你這徒弟身子骨不大好?我回去之後找幾幅調理身體的中藥,難得了這麽好的一雙手,可得愛惜著點啊。”許老頭一路上扶著老夏走,邊走便嘮叨著。

老夏聽他誇自己徒弟心裏很是得意,他也覺得程葉這個徒弟真是又聽話又本事,忍不住再次開口提醒許老頭,“你別忘了給程葉紅包……”

許老頭還在唏噓感歎,聽見老夏打岔一下也嚴肅不起來了,笑道:“忘不了!你還怕我虧了程葉嗎,回頭讓他上我那鋪子裏挑去,看中了什麽盡管拿!”

老夏不答應,反駁道:“你那鋪子裏能有什麽好東西!依我說回頭讓程葉到胡楊那鋪子裏挑去,看中了什麽再讓你這個當師伯的去付錢。你可別忘了,到時候就程葉說,要胡楊他們那鋪子裏最貴最好的……”

許老頭抱著懷裏的盒子咧嘴笑,一點都沒有往日的油嘴滑舌,竟然當真點了頭,“也好,程葉手藝不錯,又出師了,也該做點好東西出來爭個名頭了!對了,你可知道這次是咱們家的誰拿了第一?”

老夏也來了精神,他之前因為程葉大病加上自己眼睛也不好,幹脆就想多留一段時間等比賽的最終成績出來。他知道程葉手藝再好,這沒雕琢完肯定是拿不到第一的,他怕傷孩子的心,一直也沒問問具體情況,這會聽見許老頭說起忙追問道:“不是還得一個禮拜才出成績嗎,你這會兒就打聽出來了?誰得了第一?”

“老雲家的,雲翼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