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他還是不說話,眼睛像在我身上生了根。

老實講,我這人臉皮也不算薄,但被人這樣盯著看,尤其是被沈墨翎這樣盯著看的確很不自在,移開視線,我站直了身子,無視他的目光,繞過他坐在椅子上,自顧自地拿起筷子端起碗,開始吃飯。

背後的那聲歎息聽得不怎麽清楚,但沈墨翎的聲音中倒的的確確含有抱歉的意味,“不好意思,現在才給你送飯菜來,主要之前有些棘手的事情要處理。”

跟我解釋幹嘛?我微笑,不冷不熱,“沒關係,反正餓不死。”

沈墨翎抿唇,不說話。

突然想到了什麽,我側過腦袋問道,“現在應該已經是二天了吧?天亮了嗎?”

“……快到中午了。”

點頭表示了解,我咬著筷子繼續提問,“對了,你把我關在這裏幹什麽?”

沈墨翎身形一震,完美無暇的臉龐閃現一絲裂縫,他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目光盯住我死死不放,“我已經說這麽清楚了,你難道還不知道?”

我睜大了眼,像看陌生人一樣地望著他,許久,又笑了起來,“我應該知道嗎?我是真的不能理解。”頓了頓,端起飯碗繼續吃,“你何必如此呢?即使關著我,我也不可能會愛上你的。”

冰冷的石屋仿佛是一團旺盛燃燒的火堆,我方才的那句話就猶如加入火堆的那袋子油,頓時就燒得更旺,背後的空氣也炙熱得傷人,能讓人連心肺都糾起來。

沈墨翎一瞬間就晃到我麵前,他強製性抬起我下巴,綠眸中射出的光芒像要把我吞了一樣,雙唇越抿越緊,隻是盯住我不放,一句話也不說。

下巴被他捏得有些疼,想掙脫開來,卻驟然醒悟自己已沒有了力氣,我笑眯眯地望著他,指了指他的手,口齒不清,“很疼,能不能鬆開?”

沈墨翎被我說得一愣,眼中的怒火褪去了些,他放輕了手勁,可依然握著我下巴,粗糙的手指曖昧地摩擦我的臉頰,眸光深切了幾分,他突然笑了出來,“永遠也不會愛上我嗎?”他湊近幾分,幾乎就要碰上我的臉,慢悠悠的,“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我們就這樣耗著,看誰堅持到最後。”

現在的我完全沒有反抗能力,也隻能任他這樣摸我的臉,明眸微眯,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你這句話的意思,該不會是想關我一輩子吧?”先不說遙會擔心到什麽程度,如果一直被關在這裏,隻怕外麵也會鬧得更厲害,我可不想真成了別人口中的“紅顏禍水”,“沈墨翎,真把我關到七老八十了,隻怕到時候你看著也倒胃口,何必這樣耗我的……”

“不用那麽久,真這樣把你關著,你也隻會越來越討厭我。”見我忙不迭地點頭,沈墨翎突然溫柔地笑了出來,他總算將自己的手從我臉上移開,“玥兒,用不了多久,最多十天,甚至更短。”他稍稍一想,繼續道,“我很快就會放你出去。”

沈墨翎的神采中多了幾份把握,“然後,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的。”

心髒沒由來地縮了縮,腦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我回望他,“能解釋一下是什麽意思嗎?”仔細審視他的神情,沒想到這麽快就放我出去,“別說你突然變善良了,我不會信的。”

沈墨翎站直身子,那種蓬勃的雄心從他身上源源傳來,坦言道,“因為,那個時候的局勢已經完全穩定了。玥兒,你就等著做我的皇後吧。”

見他說完就轉身要走,我立刻傾過上身一把拉住沈墨翎的衣袖。“能不能說清楚點?”

濃眉微揚,他盯著我難得熱切的臉龐看了半晌,然後慢慢將視線轉到我的那隻手上,緊緊拽著,骨節纖瘦而明顯,思緒有一陣子的恍惚,沈墨翎麵部的線條更加柔和幾分,他半低著腦袋一動不動,然後將他自己的手輕輕覆蓋到我手上,先是輕輕地覆蓋,然後緊緊握住,不讓我再掙脫。隻看到他的腦袋越來越低,我心髒“砰砰”地響,沈墨翎柔軟的雙唇如慢動作一般親吻上我的手,聲音沙啞低沉,“這是你一次主動碰我。”

我動不了,不單是因為身體沒有力氣,他的目光像是能把人定住一樣。

停頓了很久,沈墨翎低聲道,“抱歉,到時候我自然會跟你把事情說清楚,現在時機還沒到,忍一忍吧。”

“你無須這麽謹慎,我一直關在這裏,即使知道了你的計劃也做不了什麽,通風報信更是天方夜潭。”我盯住他,“而且,我現在還中了軟筋散,完全是有心無力。”

“是麽?”沈墨翎輕笑,喃喃自語。

“是的是的。”急忙點頭。

“嗬嗬,”他的笑聲明顯起來,望著我的眸光像把人沉浸在一片柔和之中,久久地凝視,最後沈墨翎閉上眼,嘴角的笑容無奈,“罷了,我認栽,你想知道什麽?”

我幾乎脫口而出,“你的計劃!”頓了頓,繼續道,“隻要這麽短的時間就夠了,所謂的局勢完全穩定是什麽意思?”千萬別是我腦中想的那個意思。

“局勢完全穩定的意思……”沈墨翎停了下來,有那一瞬間的猶豫,終於還是接了下去,“那個時候,我應該已經坐上那位子了。”

怎麽可能?瞠目結舌地望著沈墨翎,我一臉呆呆的表情,“一點預兆都沒有,怎麽會這麽快?清渙他……”

“其實計劃早就有了,當初在去沛宣找你之前就安排好一切,隻是沒想到最後會生那麽多事,讓我根本無暇再顧及京城。但是,鴻鳴他幫我穩定了一切,也就是說,即使我不在的時候,情形照樣按計劃展,現在隻差臨門一腳。”沈墨翎的綠瞳深深映入我眼中,他的手順著我的絲滑到臉龐,“玥兒,我知道你最擔心的是你弟弟和展家,我保證,隻要你登基為後,我沈墨翎絕不會再擅動他們。”

氣氛開始尷尬,我向後一退,避開他的手,直奔主題,“到底是什麽計劃?”

“方法不外乎兩種,強奪和巧取。”沈膜翎眸光一黯,他若無其事道,“太多強硬的手段會害孜祁的時局不穩,屆時一些有心人士也會伺機而動,麻煩隻會更多。但是,太多柔和的手段卻會耗長久的時間,恐怕還得再等個十年。”盯住我,沈墨翎一字一頓,“而我,沒這個耐心。”

“所以?”

“所以,我想除掉沈暢烙,隻要他一死,那我便可名正言順地坐上帝位。”沈墨翎慢條斯理地繼續道,“玥兒,你應該也知道吧,最近這段時間沈暢烙的身體越來越差。”

我垂下眼眸,“是你下的手?”

微微一笑,狡黠從他眸中一閃而過,沈墨翎隻是笑,卻不說話。

我知道了。

“沈墨翎,清渙和遙都不是笨蛋,你把我關起來,隻怕會承受更大的壓力。”我低頭將最後的幾口飯扒完,並未抬頭,“我是真的不理解,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一陣沉默。

無奈至極地歎氣,我放下手中的碗筷,微皺著鼻子,“高傲如你,又怎麽會做出現在的事情?難道不覺得屈辱嗎?”

“屈辱?”沈墨翎注視著我,嘴中輕念這兩個字,許久,浮現一抹冷笑,“你認為我在你麵前還高傲得起來嗎?”

薄唇略勾,眸中綠芒閃現,他輕歎道,“我早就已經認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我抿唇,突然現無話可說。

沈墨翎將碗筷收拾回托盤裏,然後抬頭,在他的目光緊盯下,我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自在,“玥兒,我從來都不想承認自己喜歡你的,女人於我而言可有可無,在我眼裏,最重要的,始終是這個天下,這個我從小就為之奮鬥的天下。可有,有些感情不是自己不想承認就可以不承認的。越是逃避,爆的時候也隻會更加猖獗泛濫。”

停下了聲音,他彎下腰點燃油燈,黃色的火苗猝然竄起,燃燒在沈墨翎的瞳孔中,“一直壓抑逃避自己的感情,等到壓不下逃不掉的時候,才覺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端起托盤走了出去,走到石門前,又突然止住了腳步,“對了,我待會兒會送被子過來,再過段時間,和晚餐一起送來,你先將就一下。”

然後,他便走了出去。

剩下我,怔怔地站著。

禁閉的生活,冰冷的牢籠,我最討厭被別人禁錮在一個地方。但是,身體完全沒有力氣,這個時候,倘若沈墨翎真的強行對我做什麽,我也是無力反抗的。不幸中的大幸,在某些方麵他也算個正人君子,雖然偶爾會不規矩地摸我臉,但是,總體來說,還算恪守本分。

他每天都會來三次,一日三餐都由他親自送來。從我關在這地方開始,除了沈墨翎外就沒見過其他人,恐怕這個地方真是隱秘得隻有他一人知道。

連個窗戶都沒有的密室,我抱著被子坐在**,遙一定急得快瘋了吧,可依照現在的局勢來看,沈墨翎基本上已經獨攬大權,沒人有資格闖進鋝王府來找人,即使真的來了,他們恐怕也找不到這間密室。

難道,真的要等沈墨翎掌控全局了以後,我才能從這裏出去嗎?但是,等到那時候,我還有辦法從孜祁國離開嗎?

已經是關在這裏的三天了,不見天日,每天隻能等著沈墨翎送食物過來。他昨天怕我無聊還特地帶了些書進來,隻可惜我根本沒看的興趣,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怎麽逃出去,可怎麽想都想不出好辦法。真是黔驢技窮了。

“玥兒。”我抬頭向聲源望去,是沈墨翎端著很多菜走了進來,見到我他微微一笑,“聽於路說你很喜歡吃海鮮的,所以我就拿了些新鮮的來。”

於路?沈墨翎還去問於路我喜歡吃什麽?“於路知道我被你關在這裏?他會默許你的這種行為?”

沈墨翎放盤子的手滯了滯,爾後又若無其事地笑笑,“他不知道這個地方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於路也是反對他將我囚禁,隻是眼前的這個人執迷不悟。沈墨翎偏偏找了個最不恰當的時機做了件最不恰當的事情。本來政治就是纖細的東西,任何一個意外都足以打破均衡,而沈墨翎現在的行為,放在這最後的關頭,即使稱為瘋狂也不為過。

逃又逃不出去,看來我這次也隻能等著別人來救了,斜眼望去,今天的菜色比前幾次都要多,我皺眉,“這麽多,我吃不下的。”

“沒關係,我陪你一起吃。”

神色一怔,我睜大了眼,不可思議道,“你是說,你要在這裏陪我一起吃晚飯?”

“嗯。”沈墨翎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態度。

周圍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我凝神望著他,“沈墨翎,你何必這樣,吃一頓飯是吃不出感情的,不和府裏的美姬一起用膳,卻跟著我躲在這種陰暗的房間……真的,沒有必要。”

“有沒有必要是我說了算,我想和你一起吃,有什麽不對嗎?”沈墨翎將菜碗放在石**,然後坐在床沿,他的眼神堅韌無比,“玥兒,不隻是吃一頓飯,而是一起吃一輩子。我說過,我有很多的時間。”

我平靜地望著他,然後淡然道,“很多時間?現在的你應該是最忙的時候吧?清渙和遙沒對你做什麽?他們不可能不找我!”

“……”這種模樣應該能理解為是默認吧。

我若沒有估計錯,現在的外麵,應該已經鬧翻天了吧!

不再說話,我低下頭,開始吃飯。

這一頓飯,格外沉悶。

吃飯的席間,能清晰地感覺到沈墨翎毫不避諱的目光,灼熱得像能把人生吞活剝。可是,從頭到尾,他卻沒再多說一句話。

吃完飯,他默默地把碗筷收拾成一堆,手中的東西都放下後,他突然欺上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手勁控製得恰倒好處,不會疼也掙脫不開,他的嘴唇幾乎是貼著我的嘴唇說話的,目光深刻得能讓人的神經全繃起來,“我不會放手,也不會輸。”

話音一落,他就在我唇上重重一咬。

“噝”的一聲,我倒吸一口涼氣。

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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