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是的,他們別無選擇。

我承認自己的這種做法很卑鄙,可是,同樣的,我也已經別無選擇。

時間不等人,再繼續拖延,等我趕過去,恐怕隻剩下清渙的屍體。

我並不擔心他們中途叛變,先不說士兵本身所具有的高度忠誠心和榮譽感,即使真的臨時倒戈,他們也應該清楚,那樣是太愚蠢的行為,畢竟,背叛過的人是得不到新主的信任的。所以,幫著清渙打倒對手才是最有效最實際的做法。而且,不管怎樣,名義上的皇帝——沈暢烙是站在清渙這一邊,先不論沈暢烙是否能活下來,隻要他是站在沈墨翎的敵對麵,那這些士兵的行為也就算不上謀反。

我帶著這些人,立刻和遙一起趕往皇宮,爭分奪秒。

一路無阻,徑直就來到城門外。衝進去的時候,最先看到的是於路,他背倚在一棵鬆樹上,青蔥挺拔。白須飄飄,皺紋就像歲月的丘壑勾刻在於路臉龐上,看到我,他的身子稍稍一動,跨前一步。目光就如在無垠海洋上的孤帆,漂泊卻廣闊,浮在我的臉上,卻刻在我的心裏。於路緩緩向我走來,“我就猜到,你一定會來的。”

我輕輕掃他一眼,意欲繼續前行,“抱歉,若丞相沒什麽事,我就先行告辭。”

“唉,何必呢?”於路的歎息聲很重,“玥兒,我特意在這裏等著,就是想最後再勸你一聲,回去吧,別再執迷不悟地往裏走了,裏麵的路,不好走。”

我跨出的腳步一滯,最後望了於路一眼,“回去的路,也不見得好走。”

“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固執了,我是好意相勸。”於路一臉頭痛的模樣,“你以為進去了,墨翎還會放你出來嗎?”

“那我若是不進去,清渙可以出來嗎?”

於路沉默了會兒,“玥兒,你以為,為什麽你能一路無阻地走到這裏,皇宮深院之中本應戒備森嚴,可是,除了門衛之外,竟沒有一個阻擋的人,你以為是什麽理由?”

我不說話,剛才就覺得奇怪,還懷疑會是什麽陷阱,可現在經於路一說,立刻明白了沈墨翎的用意。

他,大概就在等我來吧。

“裏麵的混亂也是一個理由,可最重要的,你要知道,現在這座宮中的兵力基本已經被墨翎控製。你帶了這麽一大隊足以抗衡的士兵數量,本來是絕對進不來的,甚至,很有可能在在宮門外就先打上一仗……可是,這種事卻沒有生。”於路的神色有些苦惱,也有些無奈,“墨翎他,已經癡了,狂了,或許,也瘋了。”

我沒有理會這番話,轉向其他話題,也是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清渙,現在怎麽樣?”

“老夫隻能說,為了留下你,清渙那小子還活著。”於路掃了眼我身後的那些士兵,“玥兒,莫非你以為隻要你把這些援軍帶到就可以安然無恙了嗎?”他又望了眼靜靜站在一旁的遙,瞳孔中升起嘲諷,“而且,竟然有人陪著你一起瘋!”

心中稍安穩些,我垂下眼眸,並不搭理,“丞相,時間寶貴,請恕玥兒失禮。先行一步。”

“我說,你自己瘋不夠,還想讓這些士兵陪著一起送死?”

“丞相大人,這是哪裏的話。”我反駁道,“我們是聽說有人想謀害皇上,意圖不軌,這才急著來救駕,怎能說是送死?”

“唉,你能言巧辯,我也不和你爭執。但是老夫再勸你一句,你一個人進去倒還有點希望,真把他們都帶進去,事情隻會越來越棘手,難不成,你還真想用武力解決問題?”

我沉默下來,於路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

“玥兒,你先進去,這些人暫時守在這兒,我會處理好的。”一句話都沒說的遙突然開口,他安撫性地朝我笑笑,伸出手,“你把軍令符先放我這兒,以防萬一。”

我怔了怔,隨即把軍令符遞交給遙。

見我隱約擔憂的眸光,遙的微笑極為溫柔,仿佛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的感覺,“看在你的情麵上,若沒有意外,沈墨翎是不會對清渙痛下殺手的。本來的局麵應該是平緩的,可是你若把人馬都帶進去,受到任何一點刺激都有可能替清渙惹上殺身之禍,我們來這了是為了救人,而不是拚個你死我活。”

“……我知道了。”微微點頭,我轉身走去,又想到什麽,轉問道,“遙,那你呢?”

“我?”遙又笑了,然後將自己的視線投向於路,“我留在這裏,想和丞相大人談一個交易,放心,談好了以後,待會兒就會過來的。”

於路的神情染上詫異。

我望了他們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遙的打算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無須我插手。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便向皇宮深處跑去。

宮裏的地形其實我並不熟悉,剛才又沒問清楚清渙到底是在哪裏,難得做事這麽沒條理,我自嘲地笑笑,看來自己是真的慌了神。

不過,若是沒有估計錯,他們應該是在沈暢烙的房間。皇宮裏我認識的地方不多,可皇上住的地方還是知道的。腦子想到這裏,身體也就跟著動了,我直直地向目的地跑去。

就在眼睛已經看到那幢房屋的時候,又一個熟悉的人擋住麵前,我停下腳步,皮笑肉不笑,“梁大人是特意在這裏等我的?”

“展小姐真是明察秋毫。”梁鴻鳴笑了,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嘲諷,一臉的真誠。可我卻覺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樣,說不清是哪裏不對,該怎麽形容呢?應該說,是眉目間些微的差異吧,瞳孔中的精光,讓我不由自主想起了於路。或許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梁鴻鳴,站在沈墨翎身邊的梁鴻鳴。

“我是想為展小姐帶路,鋝王殿下已經等候很久了。”

帶路?都已經到了這裏,不用他帶我也能進去。心裏雖是這樣想的,可我還是跟在他後頭向前走去。一聲不吭地往前走,梁鴻鳴是邊說話邊開門的,“殿下,展小姐已經帶到。”

一眼望去,看到清渙和沈墨翎麵對麵的,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清渙似乎沒受什麽傷,至少表麵看不出來,我心下一鬆。聽到我的聲音,兩人皆將視線投射到我身上,清渙皺起眉頭,沈墨翎卻一如往常,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身上散出那種一切盡在把握中的氣勢。

我旁若無人地走了進去,這才看到沈暢烙也在屋內,他坐在床沿,臉色慘白慘白,額頭上還不斷地在冒冷汗,嘴唇哆嗦,身體顫抖,瞳孔中的目光有那麽一絲絕望,卻還帶些恍惚的沉迷。他這是怎麽回事?正在好奇時,又聽到清渙的聲音,“鋝王殿下,毒害皇上的罪名你背得起嗎?”

“嗬嗬,這還真是背不起,但是,展將軍還是別亂說比較好,口說無憑。”沈墨翎話是在對清渙說,可目光一直追在我身上。清渙似乎很不高興,向前一步,擋住他的視線。靠近我的時候,他將音量壓得極低極低,仿若呢喃,“姐,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笑了,“沒事。”

沈墨翎眼眸一眯,狀似無意地笑了笑,“展將軍,雖然毒害皇上的罪名我是背不起,但是,你也應該清楚,真正的皇上是指今天能活著從這裏走出的人,不是嗎?”

話說得還真直白,沈暢烙的容色似乎又蒼白了幾分。

清渙並不答話,他雖然努力裝作輕鬆的模樣,可仍難掩那絲淡淡的緊張。

沈墨翎先望了我一眼,他仿佛想說些什麽,可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又將目光緩緩移向清渙,低歎道,“展將軍,你從政的時間畢竟太短,這麽短的時間,根基又怎麽會穩?我承認,你的手段夠狠也夠準,正是這樣,你才能從展翼翔手中奪得兵權。不可否認,你是一個人才。可是,你不可能贏的。”頓了一頓,沈墨翎似乎又瞟了我一眼,開口道,“我剛才就已經提過了,隻要你肯歸降,肯將兵符交出,我保證不動展家上下任何一人。”

“哦?可我剛才也應該回答過,歸降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沈墨翎殺氣迸現,可語氣卻更為平緩,“一再地拒絕我,展清渙,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怎麽會?”清渙地笑顏帶有孩童般的稚氣,“這世上怎麽會有鋝王殿下不敢做的事?”

“……我本來是想和平解決的。”沈墨翎終於歎氣,無奈地皺起眉頭。他盯住我看了許久,目光像刀刻一樣印在我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實在不喜歡和他對視的感覺,我瞥了一眼便挪開視線。又聽到沈墨翎歎氣,似乎有妥協也有自嘲,“展將軍,玥兒今天也在場,我真的不想動用武力來解決。你這又是何苦?你也應該清楚,即使沈暢烙站在你這邊,即使我真的對皇上下毒,可是,現在的優勢都在我這邊,你不可能有勝算的,”

沈墨翎站起身,麵朝我們,接著說下去,“宮裏沒有與你接應的人,抗衡不了我的兵力,你自然沒辦法拿下我治我的罪,一切於你而言都是空談。會走到這一步,也是你當初做得太狠,連展翼翔都不站在你那邊,完美的計劃被打斷了,所以,還是投降吧。”

“你這句話說錯了,清渙現在已經有實力抗衡。”我笑容璀璨刺眼,望著沈墨翎怔忡的神色,懶懶地開口打擊道,“我怎麽可能一個人來?自然是給清渙帶來幫手,清渙當初想帶多少人來,我就幫他帶了多少人進來。所以,沈墨翎,我們現在即使沒有優勢,也不會處於劣勢,投降你還是不用想了。”

沈墨翎完全呆楞,老實說,我沒想到他會有這種神情,不可置信地望著我,像要在我臉上挖個洞。看到這樣的他,我有些意外,難道他完全沒有料到?

“沈墨翎,我也不想在皇宮裏真的打起來,事情能和解自然最好。隻要你能放我們安全離開,彼此雙方大可當作沒生今天的事。”並不想過多地刺激他,我會把那些士兵帶來,也不過想有談判的籌碼。

沈墨翎臉上的錯愕漸漸收斂,他緊抿著唇,目光中有陰芒一閃而過,先前散的自嘲情緒到現在更加明顯,“玥兒,我一直等著你來,可是沒想到卻等來了這種結果……”他慢悠悠地將視線透在身旁的梁鴻鳴臉上,眸子中危險的光芒若隱若現,出口的話也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鴻鳴,你現在越來越自作主張了,居然都不跟我報告情況?你一開始就知道,是不是?”做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責問意味再明顯不過。

梁鴻鳴端正臉色,恭敬道,“屬下願接受任何責罰。因為殿下遲遲不肯行動,明明占盡優勢地位卻一直還把事情拖著,所以,屬下竊以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刺激,也可以讓殿下下定決心。”嘴裏說著道歉的話,可梁鴻鳴的語氣卻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

短時間內,我依然沒有理解他們的對話,隱約摸到些感覺,可心中的不詳之意卻愈盛,連眼皮也不住彈跳,預示將會生的糟糕未來。

沈墨翎閉了閉眼,然後將手探進自己的衣襟,正在我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他手上時,卻見他摸出一個小小的瓷瓶,然後放在桌上。

我和清渙都在考量他這個奇怪的動作到底是何用意,一個恍神,卻見沈暢烙有了動靜。

然後,所生的一切,就像慢鏡頭般播放在眼前,是的,對我來說,沈暢烙的動作實在算不上快,對清渙來說,這也是算不上快的,可是,沒有想到。

我們,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采取這樣的行動,這樣不符合常理的動作。

回過神的時候,掛在龍床邊的尚方寶劍已經穿透清渙的喉嚨。

刺進。

拔出。

鮮血迸流。

清渙的血,滴到我的臉上,映襯我蒼白的臉色,以及漆黑的瞳孔。

他的身形在我麵前倒下,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我呆呆站著,身體不住顫抖,慢慢蹲下去,卻現雙腳已經沒有支撐自己的力量,“砰”的一聲,我跌跪在地上,看著清還的頸動脈處不斷流血,染紅了地麵,我終於察覺到自己處於現實之中。

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全是現實。

雙手顫抖地摸上那具還有熱量的身體,我終於放聲悲泣,“不——!”

扔下劍的沈暢烙突然跑向沈墨翎,卻確切的說,是跑向那個小瓷瓶,不停地念叨,“給我,給我……”他一把搶過,從那瓶子裏倒出點東西,然後猛然塞進嘴裏,神情聲呈現滿足的模樣,神情臉色都慢慢恢複正常。的5e

我已經沒有閑情去注意其他的細節,眼睛裏隻剩下清渙。

他的雙眸緊閉,可是睜不開。

他似乎想對我笑,卻笑不出來。

他想張嘴說話,可喉結已破,什麽聲音也不出來。

我的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滴,止不住也不想止,滴在清渙的傷口,衝淡了一些血跡。

腦子比自己想像得更清楚,一幕一幕回放,是以前的種種。在這個時候,任何一件事都顯得那樣美好珍貴。在遙離開的那五年裏,一直都是清渙陪在我身邊,每次,我出神地坐在湖邊望著落日,回過頭才現,清渙一直站在我身後,清渙一直都在等我。等我回去,等我注意到他,等我轉身。

清渙笑的時候眉毛會微微挑起,可卻不張揚;清渙哭的時候常常麵無表情,淚水就順流而下;清渙生氣的時候從來不會對我火,更多的是沉默和絕望……

過去的畫麵,曾經的回憶,最後,所有的一切定格在最初的見麵。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姐姐好。”

那一臉微笑,那一聲呼喚,永遠留在記憶中。

“清渙,清渙,清渙……”我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除了這樣,不知道還能做什麽,隻是不停地叫,不停地叫……仿佛這樣就能叫住他的生命,叫住他的意識,聲音絕望悲痛。

一直毫無反應的他,眉毛微微顫動,雖然,隻動了一動。

我心中瞬間升起無限希望,像是看見在黑暗中唯一的那縷光明,我立刻握住他的手,是熱的,還是熱的,“清渙,你醒過來,,如果你醒過來,如果你睜開眼,那我就答應你留下來,我哪裏也不去,就留在京城,留在將軍府,留在你身邊。”

依然,沒有反應。

淚水又一次狂湧,順著我的麵頰淌過,最後滑到下巴滴下。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和瘋子無異,雙目空洞紅,晶瑩的水光在眼底閃爍,直直流下。

“清渙,你醒來,你不想我留下了?你說話,我要聽你說話。你動一動好不好,你再動一動。”我哭得沒有力氣,輕輕俯在他身上,聽著他胸口停止的心跳,越哭越絕望,“求你了,清渙,我求你動一動。”

“玥兒,算了,沒用的。”沈墨翎有些看不下去,想上前來拉我,“這是致命傷。”

我什麽都不去理,他們想做什麽都不關我的事,我現在隻想讓清渙醒來,醒過來對我笑,醒過來對我的說話,目光顫抖地望著他,驟然看見溢出血的嘴唇蠕動,我心情激動,覺他是想說話。

清渙想說什麽?他想跟我說“沒事了”?連忙將腦袋湊近,他已經說不清楚,聽起來隻有“啊……啊……”的聲音,嘴角血更多,順著他的白玉般的麵頰肆虐。

我哭了,又哭了,不停地哭。

我聽懂了,聽清楚了。

清渙說,“玥兒。”

所有的聲音,模糊的聲音,啊啊的聲音,其實,隻有兩個字,玥兒。

拚盡殘餘的力氣,他隻叫了我的名字。

從來都隻叫我姐姐,卻在最後的最後,喚了我的名字。

周圍的什麽都看不到,眼前隻剩下白色的一片。我好不容易趕來,我都已經站在他身邊了,可是,清渙還是死了。的do

最先死的是娘,死在我的麵前。

現在死的是清渙,依舊死在我麵前。

娘的時候,我曾暗暗誓,不會再讓自己失去重要的人,可是,清渙死了。

似乎有人在喊我,可我聽不清楚,似乎有人在搖我,可我看不清楚。

屋子裏好像還有人,可注意不到,集中不了注意力。

我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聞到熟悉的味道,然後被擁入熟悉的懷抱,是遙。我止住的淚水又一次泛濫,緊緊抱住遙,“怎麽辦?清渙死了,遙,清渙死了。”

“我知道。”遙滿臉的心痛,滿臉的擔心,“玥兒,我知道。我已經來了,對不起,你不要亂想了,打起精神來,我們還要回去,完整無缺地回去,也要把清渙帶回去,不是嗎?”

對,我們還要回去,把清渙也帶回去。

慢慢從遙的懷抱裏起來,才覺眼前有沈墨翎,梁鴻鳴,還有於路。再掃一眼,又看到沈暢烙已經倒在地上,七孔流血而死。

之前所生的一切悉數回到我腦中,全部想起來了。我冷冷望去,沈墨翎的眼神很複雜,清渙不是他親手殺的,卻是因他而死,“怎麽回事?”最後出口的,是這四個字。我至少想弄清楚,清渙到底怎麽死的。

“你應該知道,沈暢烙的確中了我的毒。”沈墨翎向我解釋,“所以,他受控於我。”

中毒?受控?隻是這麽簡單的事?

腦中又想起,沈暢烙會有瘋狂的行動,是在沈墨翎把那個小瓷瓶拿出來以後。靈光一閃,我慢慢抬高眸光望去,聲音清冷不含感情,“隱倮醉?”

想到沈墨翎當初給我吃的,那種類似現代海洛因的東西。

沈墨翎一愣,然後點頭,“是的。”

果然如此。

感到遙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玥兒,我們先帶清渙離開這裏,好不好?”

遙是怕我會失控殺過去嗎?我垂下眼眸,不會了,現在殺了沈墨翎也於事無補,想著怎樣出去才是最重要的。我盡量不想動用武力。

“離開?”說話的是沈墨翎,他深深望我一眼,“玥兒,展遙可以離開,但你必須留下。”

“哦?”我笑了,笑得特別妖媚,“鋝王就不怕雙方人馬真的打起來?真開打了,誰勝誰負可就說不準。若現在讓我們離開,你才能使自己的計劃真正成功,不是嗎?”

“我知道。”沈墨翎回答地很堅定,“即使如此,你也必須留下。”

正文大結局

章節字數:6145更新時間:o7-1o-3122:oo

我身體裏流動的血液正叫囂著想要泄,自己現在的情緒絕對處於不穩定狀態,沈墨翎一再地刺激,我已經不想控製自己體內的暴力因子了。

回頭望去,正巧見到遙的眸光微微一動,他的神情沒什麽變化,可氣息異常鎮定。

一刹那,隻見於路對梁鴻鳴悄悄使了個眼色,然後重重歎了口氣。就在沈墨翎的眸光微微瞥向於路時,梁鴻鳴迅伸手點穴,沈墨翎立即倒下。我知道,那是昏穴的位置。沈墨翎恐怕永遠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心腹暗算,而且是兩個。

我神色依舊冰冷,可目光中多了絲異樣,“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不過是我和展遙的交易。”於路理所當然道,“玥兒,你們還是快點走,離開皇宮,離開孜祁。畢竟時間有限,我隻能困住墨翎三天。宮裏的狀況雖然差不多已經穩定,可畢竟還是有頑固分子的。需要及早處理,我也沒空和你們在這裏耽擱了。”

“三天足夠。”遙從我背後出聲,“即使三天內出不了孜祁,也足夠我脫離沈墨翎的勢力範圍了。既然交易成立,那麽,丞相,我現在就和玥兒離開,還請你遵守諾言。”

“我會的。”

我沒有時間多問,遙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走,跨出門檻的時候,梁鴻鳴喚住了我,他的神態又恢複以前的模樣,靦腆內斂,一如在洛鄲遇到的那次,“玥兒,雖然我本來就不支持你留在墨翎身邊,但是,還有一點,就是你真的不適合皇宮。”他向我微微頷,“最後,祝你一路順風,再見。”

我敏感地注意到稱呼上的變化,除了剛在洛鄲見麵時他叫過我玥兒,以後他一直就稱我為展小姐。真現實,這就是敵對和友好的區別嗎?轉過頭,我跟著遙繼續往前走,“錯了,應該是永遠不再見才對。”

於路沒有說話,傳來的,隻有一聲歎息。

原本複雜的一切,甚至可能會生的武力衝突,卻在這樣的情況下避免。說到底,是因為於路和梁鴻鳴的出手阻攔?抑或,是因為遙和於路的那個交易?

走出皇宮的時候很順利,跟來的時候一樣,無人阻攔。

回到將軍府,遙立刻開始準備行李,打算立刻出城。我站在他門前,“遙,你和於路的交易是什麽?”

“沒什麽,不過是雙方都退一步。對於路來說,沈墨翎的皇位已經不會改變了,所以,他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他可以放我們離開,可我們也不能幹擾他們。而且,他也同意放那些士兵一馬。”

“……”

注意到我的沉默,遙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望著我古怪的神情。他隻是看著我,目光中含有懇求的意味,“玥兒,或者你還想報仇?”

我沉默,遙雖然是在詢問我,可語氣中的擔憂卻顯而易見。報仇嗎?為清渙報仇?那麽,這個仇又應該向誰報呢?害死他的人實在太多,我應該也算上一份。倘若我沒有趕過去,或許他還活著吧?而且,現在的局勢,繼續留著報仇隻會害自己脫不了身。

我想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眨去眼中的濕潤,我輕聲道:“不了,遙,我們還是走吧,我真的不想留在這個地方,我現在隻想離開,然後永遠都不再回來。”

遙久久地望著我,然後低頭繼續整理行李,“嗯,我們馬上就離開。”

我踱步走到院子裏,清渙替我種的那些梨花仍在,白色的花瓣飄嫋綻放,可是,人卻已經不在了,真正的物是人非,人去樓空。到頭來,我什麽都沒留住,什麽都沒挽回。

我把他的屍體平放在梨花林中,柔嫩的花瓣落在他的臉上,地上是青翠的草地,生命力旺盛,周圍的樹幹雄壯穩固,清風徐來,吹起清渙的黑,拂起枝上的白花,然後相互糾纏到一起,那種美,絕望得驚心動魄,也瑰麗得慘絕人寰。

這裏是他布置的,就和他一起消亡吧!

我在院中放火,整片梨樹林立刻燃起熊熊烈焰,席卷狂掃眼中的一切。赤紅的火苗,明晃晃地吞噬著樹木,綠草,還有清渙。

林中黑煙嫋嫋,把我的眼淚又嗆出來。這一次,我真的永遠也見不到他了,屍骨無存。空氣中沒有他的呼吸,瞳孔中沒有他的笑顏。以前是他找不到我,因果報應,現在輪到我找不到他,而且,是永遠,沒有任何希望的永遠。

清渙曾經跟我說過,他想留在這個和我有共同回憶的西廂。既然不能帶他一起走,那還是將他留在自己喜歡的地方,我和他共有的地方。

他被火苗吞噬的模樣我實在不敢看,閉上眼卻徒勞無功,那番景象揮之不去。淚水狂湧而下,我不想要,不要清渙消失,不要把他燒成灰燼。

我不要!我不要!

瘋狂地衝進火海之中,我想把他拉出來,腰際卻被人攬住,身體中的力氣在接觸到遙的時候就瞬間抽空,雙腳虛軟,目光黯淡。

“玥兒,不要哭,這隻是又一次的分別,百年之後,我們又可以見到他的。”遙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隻不過,這次分別得比較久。”

分別嗎?我淚眼婆娑,“那清渙一個人不是很寂寞,而且,還要寂寞這麽長時間?”

“我相信清渙,他的耐心一向很好,尤其是等你的時候。”遙溫柔道,“放心,會再見的,見到你的時候,他一定會對你笑,然後再叫你一聲‘姐姐’。”

一次見麵,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姐姐好。”

我閉上眼站在遙身旁,一動不動。

火焰仍在狂亂,直至吞盡周圍的一切。我睜開眼的時候,院子裏已經什麽都沒剩下,隻有那一片焦黑,以及,清渙的骨灰。

終究還是不忍心讓他一個人,我慢慢走近,拿出一個小瓶子,裝了很少量的骨灰,然後蓋好塞入衣襟。

抬頭的時候,淚水已盡,淚跡未幹,“遙,我們走吧。”

熟悉的將軍府,可是,我應該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順著小道往門外走去,在經過廳堂的時候略微停了下腳步。不遠處,我知道有個人影靜靜躲在柱子後麵,容色轉冷,我聲調如冰,“麻煩你不要偷偷摸摸的,我實在很反感。展翼翔,我們永遠不會再見,你就一個人死在這裏,病死老死。”

話一說完便走出府邸,府外已經準備好兩匹馬,我和遙跨了上去,策馬奔騰,心裏隻想快點離開。馬蹄揚起的塵埃蒙麵,京城街道的景象不斷地從眼前掃過。在行到城門的時候,卻看見一個相似的身影靜靜等著,夏曉夢神情莊重。我拉住韁繩,真是稀客,“等我嗎?”

“是的,我隻想最後和你說幾句話。”

幾日不見,她似乎又有了些變化,目光堅毅起來,麵目也有些滄桑,隻有那柔弱的氣質依舊不變,小鳥依人。人的改變,果然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嗎?在沈墨翎身邊待著,為了能更好地適應生活,這種改變也是必然的吧?至少,現在的她,已經不必我擔心了。

“想說什麽?”

“現在我有新的生活,當年的拋棄,當年的一切就可以不計較,但是,請你答應我,請不要再回到這裏,永遠都別回來。”

我沉靜的麵容中若有所思,並不說話。

“那天的問題不用你回答,我已經有了答案。”夏曉夢將自己的情緒收斂得相當好,隻是眸光中仍有一閃而過的恨意和嫉妒,“隻要沒有你,我有自信能站在鋝王身邊。”

我望著她,突然迸出一句,“你有想過殺了我嗎?”

“想過。”夏曉夢很誠實,“想過很多次,不同的方法都想過,毒殺,暗殺……可是,最後得出結論,我沒有勢力沒有實力,所以,殺不了你。”

“我答應。”本來就沒想過要回來。夏曉夢有些錯愕,怕是沒想到我會答應這麽幹脆,隻是,她很快收斂情緒,低聲道,“謝謝。”

“沒什麽好謝的,從頭到尾,你都沒必要擔心我和沈墨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最後朝他笑笑,“看你現在的樣子,應該可以在後宮生活了,提醒一句,那真的是個吃人的地方,我隻能說,祝你平安。”

夏曉夢的神色很複雜。

“姐姐。”見她身體猛然一震,我又笑了,“其實說不說都無所謂,但是,我隻想告訴你,雖然我們是雙胞胎,但畢竟是你先出生,我應該叫你一聲姐姐。請記住,我們兩個是不一樣的,再怎麽像也隻是兩個人。”的d3

所以,你無須在那個人麵前模仿我。想了想,這句話我終究沒說出口。

“這是最後一次見麵。”我仰頭望天,和遙對望一眼,然後再麵向夏曉夢,“或許應該說,永別了。”

“……”

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我和遙已經**用力,繼續騎馬奔騰,隻留下那一片激起的塵埃。

一路上的行程,遙都已經安排妥當,而且,沒有了沈墨翎的阻撓,我們的行動就更加方便。三天過去,已經遠遠地離開京城,再加上我們是刻意加快度,再不用兩天就應該能出關了。根據遙的說法,一旦到了這幾個城鎮,沈墨翎真追上來,他也有辦法躲過盤查。他埋在這裏的幾個人雖然幹預不了朝政,卻在民間藏得很深,別的做不了,包庇兩個人還是能做到的。心裏稍稍安穩些,也不像前兩日那樣日夜趕路了,我和遙在晚上找了家客棧,打算稍作休息。

京城裏現在是怎樣的局勢,我們並不清楚。或許沈墨翎已經醒了吧,正在雷厲風行地做著善後工作,雖然他登基的消息還沒傳來,但應該快了。

二天早上,我們結帳完畢後正欲離開,卻見門口走進一個不之客,正是敖炔。

遙皺起了眉頭,“你怎麽還在孜祁?”

敖炔沒有回答,他一步一步走到遙的麵前,站定後望住他,“我是特意折回來的。放心,這次隻有我一個人。”頓了一頓,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卷軸,遞交給遙,“皇兄,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父皇命人傳來的。”的fnetbsp;

“這是什麽?”

“傳位詔書。”簡單的四個字,卻成功地把遙震住。敖炔苦笑道,“父皇說了,你也應該知道他身體不好,說不定哪天就突然垮了,現在也不過是強撐,隻要你願意回去,那麽,他立刻退居太上皇,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你。”

“……何必呢?”沉默良久後,遙無奈歎氣。最初的震驚已慢慢歸於平靜,他低頭掃了一眼那卷軸,閉上眼,連打開看也省下了,催動內力,那紙詔書便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對上敖炔不可置信的目光,遙坦然道,“我說過,既然已經離開,就決計沒有再回去的道理。炔,你要知道,我的心思已經不在那裏了。皇位也罷,詔書也好,這已經沒有意義了。”

“果然,”敖炔自嘲地笑了一聲,“你已經決定的事通常不會再改變,你做事一向都很有魄力,如果說,當初你回到荻桑所做的一切讓我敬佩,那麽,如今你以更大的魄力和決心來處理眼前的事,這卻讓我無法理解。”他停下聲音,直直望去,“無論怎樣,都不過是一個女人。”

“在你眼裏是一個女人,在我眼裏卻是整個人生的幸福。”遙最後望他一眼,拉起我的手往外走去,“炔,你還是快回荻桑吧,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會回去,那個位子於我已經不具有意義了。”

“……你會後悔的。”

遙拉著我走到馬匹旁,回頭一笑,“我不會。”

話音一落,便跨上馬背,奔騰離去。

“嗬嗬。”一直都沒有插嘴的我突然笑出聲,見遙探詢的目光,我輕聲調侃道,“傳位詔書都下來了,這下子看來,我拐帶的人不是儲君,而是荻桑的皇帝啊。”

“嗬嗬,”遙也笑了,“所以,你要好好珍惜啊。”

又趕了兩天路,簡略估計一下,不用半個時辰就能完全離開孜祁了。我放慢了馬,留戀地回頭望著這片江山,這片土地,心中頓時感慨無限。

藏青色的山脈,透藍的蒼穹,安居樂業的百姓……在這個國家,我留下了太多的痕跡,快樂的,痛苦的,悲傷的,幸福的。雖然失去很多,可也得到很多。

隱約聽到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我怔了怔,望了遙一眼,他的麵色也有些凝重,看來,不是我的錯覺,是真的有人追上來了

會是誰呢?我望聲源,不多久,便看到熟悉的身影。

我和遙的身體同時一僵,是沈墨翎。

他怎麽會趕過來?現在的京城應該是最繁忙的時候吧?

沈墨翎似乎也看到了我們,頓時又大喊一聲“駕!”

我們急忙掉轉了馬頭,繼續向關口奔去。拚命地奔騰,風“呼呼”地吹,刮得耳朵都疼了。我又回頭望了一眼,似乎追來的人隻有他一個,“遙,隻有他一個人嗎?”

遙凝思側耳,聽了會兒後搖頭,“我聽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不止他一個,隱約還聽到很多馬蹄聲,隻不過距離很遠,可能是沈墨翎趕在最前麵吧?畢竟他騎的那匹馬是最上等的,日行千裏。”

我又回頭,的確是好馬,他和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雖然隻有他一個,即使真追上了他恐怕也無計可施。但是,望著他糟糕的臉色和不加修飾的麵容,我卻直覺不想被追上。恐怕他是一醒過來就不顧阻攔地趕來吧?的4e

見著越來越近的距離,我幾乎可以看見沈墨翎臉上的狂熱,他的目光格外熾熱,跨下一用力,馬匹的度頓時更快。

我一咬牙,動作隱蔽,從袖口中摸出一柄短劍,破風雷霆之,直接刺到沈墨翎的坐騎上。那匹馬本就沒日沒夜地趕路,被這樣一刺,鮮血汩汩而流,立刻了狂,嘶鳴翻騰。

沈墨翎被翻下了馬背,跌在地麵上。

我最後望了他一眼,正巧遇上他複雜的目光,然後回過頭,繼續策馬前行。

這樣子,他是絕對追不上了。

“展玥——”背後傳來沈墨翎的高聲喊叫,久久回旋於上空。

我不加理會,在耳邊的風聲呼嘯中,終於和遙一同離開了孜祁。

孜祁,這次,真的永別了。

我不想再回來。

舊的,就留在這裏;新的,我會寄托在未來。

神州曆757年6月2日,沈墨翎登基為帝,而皇後之位一直空缺,後宮最高位者是一位民間孤女夏曉夢,被封為貴妃。她與皇上的姻緣被傳為美談,民坊間將此事傳成各種版本。

朝廷官員的調動並不算大,軍權由盧彰掌控,於路依然居於丞相之位,他與梁鴻鳴分別為左右丞相。然後,沈墨翎對沈暢烙和展家的勢力進行肅清,部分死刑,部分流放。不多時,孜祁又回歸了太平。

神州曆757年9月6日,展翼翔逝世。

神州曆762年5月7日,於路逝世,孜祁全國悲痛不已,沈墨翎為他舉行浩大葬禮。

這個時候,我和遙正在玲心湖上遊船,精致的畫舫雕欄玉砌,陽光和煦,遙仰躺在我的膝蓋上,“聽說,於路死了。”

“你想去祭拜?”

“不了。我怕去了又會有麻煩。”遙閉著眼,“當初展翼翔死的時候沒去,現在自然也不會去。”

“嗬嗬。”我低笑,兩隻手捧起他的臉,將自己的腦袋湊近去,俯在他耳邊輕聲道,“對啊,如果你去了,那我待產的時候誰來陪啊?”

“待產?”遙先是一愣,爾後狂喜,“你有了?”

“是啊。”我摸摸自己的肚子,“但願這次能生個男孩,念清不是一直嚷著想要個弟弟嗎?而且還跟我說,一定要個漂亮的弟弟,長得醜她可不要。”

“說到念清,你長期把她扔在秦嬤嬤那裏,那瘋丫頭早心生不滿了,說等她翅膀長硬了,就來個離家出走,學著我們遊山玩水。”遙把耳朵貼近我的腹部,“我們也該回去看看她,正好讓你休養身體。”

“……遙。”我滿頭黑線,是不是和他說得太早了?

“嗯?”

“這才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