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再也不能那樣活

剛剛推開門,一股子蒸騰的熱氣混合著濃烈的酒氣就衝到了肖淺的鼻子上,讓他好懸摔了一個跟頭。

可憐的,他才六歲啊,怎麽能抵抗酒精的強大?

家裏來客人了,怪不得老媽沒有叫他回家吃飯。

應付客人更加重要。

一個胖子轉過頭來,看著渾身冰雪的肖淺,扯著嗓子就高興地叫了起來。

“哎喲,老弟回來啦,嘎哈去了?”

看到此人,肖淺乖巧地叫了一聲三哥。

這是他二姨家的孩子,行三,所以他要叫三哥。

實際上,這個三哥的年齡比肖淺的老爸小不了多少。

之所以會這樣,就不能不說一說老媽的家族了。

肖淺的外婆家,在艾米蘭這一輩,一共是姐妹六人,另外還有一個最小的舅舅。艾米蘭則是六姐妹當中最小的一個,按照東北話來說,就是老疙瘩。

這就造成了,大姨家的孩子比艾米蘭還大的殘酷事實。

很扯的是,很多家族的後輩都已經結婚了,但是見到肖淺這個小屁孩,還得老老實實地叫舅舅。

更扯的是,肖淺爺爺家這邊,他的父親肖國吉兄弟也是七個,還有一個最大的姑姑……

等等,老爸叫肖國吉,老媽叫艾米蘭,這……

所以雖然輩份上,這是肖淺的三哥,但是卻在酒桌上和肖國吉推杯換盞,喝的不亦樂乎。

農村人家沒有那麽多的規矩,肖淺回來之後,草草地洗了手後,也上了飯桌。

他需要坐在炕上,才能吃到桌子上的飯菜。

不過九十年代的桌子上,即使來了客人,也別指望有啥好吃的。

一盤炒花生米,一盤炒幹豆腐,一盤大蔥炒雞蛋,一大盆燉酸菜,已經足夠奢侈了。

吃慣了後世的大魚大肉,這樣的食物並不足以讓肖淺太過於急切,所以他慢條斯理吃東西的樣子,得到了飯桌上幾個長輩的一致誇讚。

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沒見到這麽懂禮貌的小孩。

肖淺慢慢地吃著,心思著重放在了大人們的談話上。

三哥頂風冒雪地跑到家裏來,顯然不止是蹭吃蹭喝那麽簡單,雖然這個三哥好吃好喝。

“老姨夫,我跟你說,現在哈城那邊,土豆都已經賣瘋了。到處都是收的,然後往南方一運,老值錢了。咱這兒的土豆子,南方根本沒有。咱們也不用自己壓貨,就倒騰到哈城,往別人手裏一賣,錢就掙著了。”

飯桌上,隻有三哥一個人喝迷瞪的嗓門在唾沫橫飛,其他人則笑眯眯地聽著。其中好幾個人的眼神都晶亮晶亮的,顯然是被說動了。

在這個年代,能賺錢的事誰不喜歡呢?

肖國吉主動給三哥倒了一杯酒,農村土作坊釀的高粱酒,五十三度的。

都說東北人喝酒厲害,其實大部分都是裝的多。而且喝多了人品不咋滴,架不住好喝。

“李三啊,這事你有把握不?這可不是小事啊。那麽多的土豆子,咱們要幹的話,得壓上不少錢呢。”

李三美美地品了一口酒,很不舍得放下,舌頭卻拉的老長。

“哎呀,老姨夫,你就放心吧。我辦事你又……你又不是不知道,哈城那邊……那邊我都打聽清楚了。就在道裏那邊,好幾個大老板都在那邊收呢,咱們弄一個車皮,把土豆子送過去,都不用卸車,人家連車皮都要。”

酒宴最終還是散了,隻留下滿屋子的煙酒味。似乎李三那高亢的大嗓門還在煙酒味裏縈繞,震的人耳膜生疼。

送走了客人,收拾了殘局,屋子裏隻剩下一家人了。

肖國吉一邊喝著茶水醒酒,一邊和坐在炕上縫衣服的艾米蘭說話。

肖淺坐在炕梢,炕頭燒的太熱,燙屁股,滴溜溜的黑眼珠看著父母,心裏頭想的更多。

李三今日所為之事,他記得很清楚,並且對於後續的發展也都銘記在心。

倒騰土豆,算是父母他們這些農民們在這個時代所想到的為數不多的掙錢法子,並且投入了極大的熱情。

至於結果嘛,不言而喻,當然不會好了。

因為整件事從頭到尾都不靠譜,幾個根本就不懂大宗貨物交易的農民,你是不能指望他們做成生意的。

現在,這件事又出現了。看著父母商討的越來越熱烈,並且充滿了憧憬的臉,肖淺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

前世因為這件事,家裏欠了不少錢,逼著父母不得不更加努力地耕作來還債。

雖然沒有讓整個家垮掉,但那段生活艱苦的日子他可是刻骨銘心。

“你們這樣做,不會賺錢的。”

稚嫩的童音突兀響起,讓肖國吉和艾米蘭的討論瞬間停頓。

夫妻倆看著十分認真的肖淺,臉色十分古怪。

最後還是肖國吉開口。

“滾犢子,一邊玩去,你懂個啥?”

肖淺臉色發囧,看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真是欲哭無淚。

真是人小被人欺,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

倒是艾米蘭看到兒子的模樣,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你那是嘎哈呢?你爸說的不對呀?”

罷了,誰叫這是自己的家呢,自己都不爭取,誰還能管你呢?

“我爸說的當然不對。”

人雖小,但卻是大人的語氣,讓肖國吉和艾米蘭不由得認真了起來。

“小犢子,你連上學都沒上呢,跟著瞎胡鬧啥?”

肖淺很清楚,雖然在家裏老媽很有話語權,但這樣的大事,能做主的隻有老爸。所以他就隻看著肖國吉,不理會訓斥,而是直奔主題。

“您知道怎麽做大宗貨物的生意嗎?”

一語驚人,肖國吉果然懵了。

“啥玩意兒?啥是大宗貨物?”

肖淺的肩膀都垮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吐槽好了。

“您二位連什麽是大宗貨物交易都不知道,就要跟著李三去幹,能賺錢嗎?”

今天的兒子很反常,但起碼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讓肖國吉和艾米蘭暫時放下了抱起肖淺去跳大神的衝動。

“你三哥不是說了嘛,隻要把土豆運到哈城,轉手就能賣掉嘛。這麽簡單點事兒,誰不能幹啊?”

隻要肖國吉願意交流,那麽事情就好辦了。

事實上,要不是今天肖國吉喝了不少的酒,又做著發財的夢,他是不會聽一個六歲的孩子說這麽多的。

哪怕肖淺說的再有道理都不行。

可喝多了的人,就跟正常人就不一樣了。

能開口的時候,肖淺自然要把該說的都說了。

“李三他隻是說的好聽,事實上他自己也什麽都不懂。你們隻想著運送土豆過去,卻沒有想過,萬一你們送過去了之後,人家不收了呢?沒有提前鋪設好賣貨渠道就入行,這是做大宗生意的大忌。尤其是土豆這種糧食,存放久了就會腐爛,到時候你們要是急於出手,還會被人家壓價。別說賺錢了,能少虧點就算是燒高香了。再一個,你們都沒有做過生意,是完全的外人。土豆能賺錢的消息你們都知道了,那別人豈不是更早就知道了?你們連消息都滯後了,現在進去,恐怕連湯都喝不到。”

為了改變家庭的命運,肖淺也顧不得裝傻扮嫩了。就算是被父母懷疑鬼附身了,也比讓這麽可敬可愛的父母受苦受累一輩子要好。

前世的肖國吉和艾米蘭夫婦,並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作為,甚至連好日子過上的時候都不多。

一輩子土裏刨食,自然賺不到什麽錢。

更雪上加霜的是,肖淺家所在的地方,並非是純粹的農村,而是縣城邊緣的郊區社。

這種地方的農民,分到的土地自然不能和真正的農村比。

肖淺知道,現在家裏擁有的土地僅僅隻有一畝半,能夠種一些蔬菜什麽的,在秋天賣點錢,是家裏為數不多的收入。

不農忙的時候,肖國吉就會去國有糧庫扛麻袋。不管冬夏,辛苦可想而知。

甚至到了後來,因為父親不是本地人,女方不再分地的關係,肖家連那一畝半地都失去了。

無奈之下,他們家隻好搬到了不遠處的縣裏討生活。

肖國吉歲數大了,扛麻袋扛不動了,就買了一輛幺五甩(三輪摩托車)跑活。

拉一個人,短程五毛到一塊。長遠點的,能有個五塊、八塊的。

這樣的簡易三輪摩托車,隻能給後座焊一個簡易的棚子,算是能擋風擋雨。可前麵開車的人,卻隻能靠身體硬抗。

肖淺的記憶裏,特別是冬天的時候,父親每次回來,厚厚的狗皮帽子和口罩中間,全都掛滿了寒霜。

後來歲數大了的父親,經常因為風濕病痛苦不堪,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病根。

這就是那個時代大多數的父母的情況,吃著最大的苦,沒有過一天的好日子,很多時候還會被子女埋怨沒能耐。

現在,他回來了,他要改變的,不僅僅是自己的人生啊。

肖國吉和艾米蘭都沒有什麽文化,為了養兒育女,做的都是最辛苦的工作,賺的也是最少的錢,一輩子全靠省吃儉用,得到的隻有一身的病痛。

那樣長大的他們的孩子,卻還一事無成。

如今回想,不知道為什麽,肖淺卻血淚滿眶。

無論如何,這該死的命運,都必須要改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