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九師策馬沿湘水西岸朝南馳去,好與在黑樹渡的阮修真會合。百純在後麵抱緊他,令他嚐到前所未有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擁有了全世界。三匹馬追在他們身後。

隻恨他仍不能忘掉他們之外的一切,因為最大的危機正不住逼近。鳳公公是比季聶提更厲害的人物,現時其掌握的實力更在季聶提十倍之上。如正麵硬拚,他們等於螳臂當車,所以必須智取,負責去想的當然是阮修真。

百純忽把小嘴湊上來,在他耳邊道:“他們該渡過無終河,到達雲夢澤了。”

在湘水東岸分手後,辜月明、無雙女和烏子虛留下馬兒由他們照顧,泅水過對岸。辜月明三人會立即去尋找古城,希望可以搶在鳳公公大軍抵達前,先一步把楚盒拿到手上。

丘九師“嗯”的應了一聲,他雖然看不到百純的神情,卻可在腦海中自然而然想象到她的模樣,甚至她小嘴說話的動作。

百純又道:“我現在有作夢的感覺,非常古怪。當日錢世臣說甚麽無終河、殉情石,我隻當古時的神話來聽,怎想得到他說的確有其事。九師嗬!無終河另一邊就是雲夢澤,一個由雲夢女神主宰的地方,這是多麽奇妙嗬!你開心嗎?”

丘九師坦然道:“我從未如此開心過,生命竟可以如此奇妙。看!那不是修真的超級戰船嗎?”

百純目光越過他寬闊的肩頭,投往前方去。

兩枝船桅在遠方一片林木頂上冒出來,嵌進星空去。

無雙女的啜泣聲從密林傳出來,在林外等候的辜月明和烏子虛,可以想象到她在薛廷蒿埋屍處傷心欲絕的情況,心情更是沉重。

辜月明低聲道:“從相思穀到這裏來,你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唉!第二代顓城城主肯定沒你的分兒,那個隻為一己私利的人就是我,我正因背負著前世的罪孽,這一世才如此害怕戰爭,如此孤獨痛苦。”

烏子虛伸手振著辜月明的肩頭,沮喪的道:“朋友!見到你這麽痛苦,我可以好過嗎?現在我最大的恐懼,是這個命運之局隻是個天衣無縫的複仇計劃。我們一廂情願的去想衪是甚麽勞什子的雲夢女神,事實上衪可能隻是個冤魂不散的超級厲鬼。我和你都曾開罪了衪,衪誆我們到古城去,為的是討債。”

辜月明感到他的手冰冷抖顫,可知烏子虛是多麽失落痛苦,沉聲道:“我們是否著了她的道兒,仍是言之過早,找到古城大概可得個清楚明白。告訴我,你在夢中見到我時是怎樣的情況?”

烏子虛道:“對這個夢我想了又想,到百純說出古城的故事,我才想通了點。夢境發生的地點,該就是我們發現楚盒的小諸侯之家。唉!我的老天爺,我們恐怕是世上首次這麽去討論前世輪回的人。”

辜月明道:“那就是蒼梧。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在那一世我們沒有到蒼梧去,就不會有後來的事,那是不是另一個命局呢?”

烏子虛放下抓著他肩頭的手,道:“夢境發生在一個美麗的湖泊旁。女神!唉!該說是畫中的美女,正和百純騎馬朝我走過來,我感覺胡裏胡塗的,隻知在那一刻我並不認識她們,然後又記起她們是女神和百純,從服飾看,她們該是主從的關係。在那一世的輪回,百純是女神的婢女。”

辜月明的臉色又難看起來,慘然道:“這麽說,所謂女神,就是那個小諸侯的女兒,而我為了楚盒向小諸侯逼婚,要他把女兒嫁給我。我對不起她。”

烏子虛道:“她們消失後,忽然有個人在身旁對我說話,那個人就是你,接著我醒過來。你現在該掌握到我的心情,如果你是新城主,我肯定是幫凶,好不到哪裏去。是我們恃強淩弱害了她,經過千多年,她化為厲鬼後仍然怨恨難平,故誆我們到古城去來個大報複,我們是死定了。唉!我們可以掉頭走嗎?以後永遠不再踏足這鬼地方半步。”

辜月明道:“我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烏子虛頹然搖頭。

辜月明道:“冤有頭債有主,她要報仇,來向我報複吧!我已認命了!”

烏於虛道:“你若有不測,雙雙怎麽辦?她這世的輪回豈非比你和我更淒涼?”

辜月明聽得呆了起來。

烏予虛道:“如果可以選擇,我會選由我來承擔一切。你還有雙雙這個希望,想知道她在前世對你說過一句甚麽話,為何隔了千多年仍耿耿於懷。我則連最後一個希望都破滅了,生命對我再沒有半丁點意思,真正的生無可戀。”

足音響起。

兩人連忙閉口。

無雙女低著頭從林木間走出來,直抵兩人身前,道:“可以走了!”

烏子虛望向辜月明,由他決定究竟是出發去尋覓古城,還是掉頭有多遠溜多遠。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你們有沒有被人跟蹤監視的感覺?”

無雙女終仰瞼朝他看來,雙目紅腫,但神色平靜,可見剛才的痛哭,發泄了心中的怨鬱。

烏子虛苦笑道:“這是女神的地盤,衪當然會在暗裏虎視眈眈。”

無雙女奇怪的瞪他一眼,顯然不明白他為何以“虎視眈眈”這個充滿敵意的詞語去形容雲夢女神。

辜月明道:“我不是指女神,而是指某個人。”

烏子虛道:“難道是戈墨?他不是在季聶提收拾錢世臣時,一並被收拾了?”

辜月明道:“要殺戈墨,談何容易,季聶提當時的實力肯定辦不到,戈墨隻要施展妖法,可從容脫身。”

無雙女雙目殺機劇盛,道:“讓我們無幹掉戈墨。”

烏子虛記起曾向無雙女說過,由他們抓起戈墨,好讓無雙女親手殺他的話,不過此刻他已失去說笑的心情,道:“既然曉得他跟在後麵,我們要布局殺他該是十拿九穩。憑我們聯合起來的力量,戈墨是在劫難逃。辜兄意下如何?”

辜月明正要答他,野狼走動喘息的聲音從密林深處傳出來,聽聲音至少在十頭以上。

三人同時色變。

他們置身處位於雲夢澤邊緣區,尚未渡過無終河,怎想得到會遇上野狼群。辜月明和烏子虛更是麵麵相覷,大家都曉得對方心中所想,就是雲夢女神已掉轉槍頭來對付他們,不讓他們有反擊戈墨的機會。

雲夢女神為何要站在戈墨的一方呢?

辜月明低喝道:“走!到無終河去。”

丘九師和百純在離戰船百步許處下馬,領著馬兒往靠在渡頭的船走去。

船上沒有半點燈火,這是理所當然的,因要避開敵人的耳目,但肯定有人十二個時辰輪番放哨,一發現敵人,立即啟碇起航,迅速溜走。

百純挨著他身旁走,喜孜孜的道:“阮先生見到我們無恙而來,會喜出望外。”

倏地船上大放光明,甲板船樓上全是彎弓搭箭的射手,閃亮的箭全瞄準他們兩個人。

丘九師和百純哪想得到有此變化,駭然止步。

一陣長笑聲在他們身後響起,火把光從後方照過來。

丘九師色變大喝道:“大龍頭這是甚麽意思?”

百純不用回頭去看,便知在後麵長笑者是大河盟的龍頭皇甫天雄。他們已踏入對方精心布置的陷阱,有死無生。

皇甫天雄冷冷道:“九師你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吧?前後共二百多人以勁箭瞄準你,你竟來問我是甚麽意思?”

丘九師回複冷靜,他雖然自負,但也知在這樣的情況下,隻能智取不能力抗,否則他、百純和四匹馬兒都會死得很慘。深吸一口氣,道:“修真在哪裏?”

皇甫天雄不屑道:“你想知道那個自詡才智過人的小子的情況是吧?告訴你又如何?他正在船上,五花大綁著等待你。”

丘九師平靜的道:“敢問大龍頭,我和修真究竟做過甚麽對不起大河盟的事?隻要你能列出一件,我就在你眼前自盡謝罪。”

皇甫天雄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道:“密謀造反又如何呢?我們大河盟成立的目的,是大家團結在一起,為美好的將來奮鬥,盟內所有兄弟都明白這是我皇甫天雄建立大河盟的宗旨,你和阮修真違背了我盟的宗旨,還不罪該一死嗎?”

百純望向丘九師,隻見他神情冷靜,雙目閃動著懾人的異芒,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心中的害怕登時大幅減退。她不敢插口,這可說是一場別開生麵的較量,拚的是兩人對幫眾的影響力。丘九師的對策,正是要動搖幫眾對皇甫天雄的信任。

丘九師啞然笑道:“大龍頭你剛嘲笑我是初出茅廬的雛兒,怎麽自己卻說出這麽幼稚可笑的言辭?現在不是我們想造反,而是官逼民反。我們做順民又如何?朝廷就會可憐我們,放過我們?難道我們大河盟立幫的宗旨,竟是做任打任宰的狗奴才嗎?這算哪門子的美好將來?”

百純於丘九師說這番話時,觀察船上麵向他們的一眾箭手,發覺人人聽得動容,有小半人更把弓箭移動少許,再非對準他們。顯見丘九師這番話打動了他一眾兄弟的心。

皇甫天雄“呸”的一聲,大怒道:“到了這個時候還要來妖言惑眾,我和季聶提早有協議,隻要交出你和阮修真,季聶提保證絕不會幹犯我們。”

丘九師大喝道:“協議已在今晚取消了。”

皇甫天雄愕然道:“你在說甚麽廢話?”

百純聽得頭皮發麻,忽然間又清晰地感覺到那個命運之局,一切似早被安排好了。

丘九師搖頭歎道:“人都死了,協議還存在嗎?為證實我不是胡言亂語,讓我給各位兄弟看證據。”

說罷伸手去解係在腰間的長刀。

皇甫天雄暴喝道:“不準動!”

丘九師不理會他,笑道:“不解下季聶提曾令人聞之喪膽的龍首刀,如何讓大龍頭你驗明正身?各位兄弟你們看!”

接著將龍首刀連鞘高舉。睜眼突目、栩栩如生的龍形刀柄,反映著兩邊的火把光芒,仿佛在下一刻會忽然從劍鞘衝天而上,翱翔於九天之上。

包括皇甫天雄在內,人人看得呼吸頓止,目瞪口呆,一時怎也沒法明白發生了甚麽事,隻餘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

丘九師抖手將龍首刀連鞘後拋,然後轉過身來,麵向皇甫天雄。

龍首刀精準無誤落到皇甫天雄的位置,後者自然而然地雙手接個正著。

丘九師知道已反客為主,控製大局,從容道:“大龍頭認得季聶提的龍首刀嗎?他從嶽陽追來,被我斬殺於相思穀附近。以季聶提之能,如果仍然在世,此刀怎會落在我的手上?有一件事恐怕大籠頭尚未弄清楚,鳳公公已親率大軍,從水路開來,正是要殲滅我們大河盟,大龍頭你仍未醒悟嗎?”

皇甫天雄看著手捧的龍首刀,麵如死灰,雙手微顫,可見丘九師此著對他的震撼力是如何猛烈巨大。

百純乘機別轉嬌軀,看皇甫天雄的反應。

丘九師歎道:“狡兔死、走狗烹,此理千古不爽。大龍頭你未戰先降,還來個兄弟相殘,自毀長城,又連累了一眾兄弟,有比這更愚蠢的做法嗎?大龍頭對我和修真不仁,我們卻不會對大龍頭不義,大家曾滴血結盟,怎可以兄弟相殘?各位兄弟,先給我收起弓箭,再商量應付鳳公公的辦法。”

百純緊張得心兒幾乎要從咽喉處躍出來,是生是死,將在眼前此刻決定。

皇甫天雄清醒過來,厲喝道:“發箭!”

天地像停頓了,卻沒有任何箭矢離弦的可怕聲響,接著人人收起弓箭,像沒有聽到皇甫天雄的命令。要知這群箭手,均直屬皇甫天雄,是他的嫡係人馬,現在沒有人依他的命令行事,可知皇甫天雄已是眾叛親離,被眾人唾棄。

皇甫天雄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般,臉上血色盡褪,雙手抖顫得更厲害了。

“當!”

龍首刀掉在地上,發出觸地震響。

丘九師冷冷看著他,淡淡道:“隻要皇甫天雄你肯和朝廷畫清界線,我們仍奉你為大龍頭。”

皇甫天雄看著他,又看著身旁的手下,滿麵羞慚的道:“罷了!罷了!”

話猶未已,他已朝前衝出,用腳挑起季聶提的龍首刀,左手抓個正著,右手拔出刀鞘,朝丘九師迎頭劈去。

眾人均想不到有此突變,齊聲叱喝叫罵。

丘九師往身後一抹,封神棍來到手上,搶前兩步,先架著皇甫天雄來勢凶猛的龍首刀,發出“當”的一聲激響,然後封神棍驀地伸展成六尺長棍,狂風暴雨般向皇甫天雄反擊。

重重棍影,把皇甫天雄殺得不住後退,左支右絀,竟無一點招架之力。丘九師倏又收棍退後,皇甫天雄的胸口明顯凹了下去,再退兩步,仰天倒跌,就此了帳。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