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119.初入濟南

天光剛亮,通往濟南城門的馬車已經絡繹不絕。

叫賣聲、吆喝聲混著人流傳出去了好幾裏地,小販們推著板車從各地趕來,他們的車上裝著剛從地裏采來的新鮮蔬菜和瓜果,見著人便吆喝兩句。如若不是有人提醒的話,誰會知道魯地是剛經曆過是非紛爭的呢?

城門邊,兩輛馬車剛入城。

見前排的馬車邊坐著兩個麵目冷峻的漢子,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百姓們見狀皆紛紛避讓,馬兒在人群擁擠的街道裏打了兩個噴嚏,彷佛是在嫌棄街道裏難聞的味道,還不安地撅了撅蹄子。

後排的馬車裏此時坐著兩個人,正是一路從青州到濟南府的伍子洵和他的小仆人阿德,連日來的奔波讓兩人的氣色都不太安愉,小少年阿德更是忍不住抱怨起來:“少爺,您說我們這趟受得這些罪值不值得?若是沒有找到小姐,該怎麽辦?”

伍子洵拿眼斜他:“必然是會找到的。”

阿德似乎並不樂觀:“那…要是找不到呢?”

伍子洵佯裝生氣:“怎會找不到呢?你忘了當初遇到的那個傳教士了嗎?錦秋不似平常女子裝束,若是被人發現也是會被側目的。”

阿德囁嚅著嘴不答話,伍子洵也不再搭理他,起身掀起了門簾。

早晨的日光還不刺眼,街道裏卻熙熙攘攘起來,甫一鑽出身子便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像是爛掉了的動物屍體,又像是人畜的糞便,幾種味交集在一起,伍子洵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駕車的正是那夜領頭的人,見伍子洵掀開了布簾,便提醒道:“伍少爺,請稍安勿躁,過了這條街道轉左便就是到了。”

伍子洵點頭:“大哥,這一路您從不曾言及去處,如今都到了濟南了,可否透露一二呢?”

“到了您自然知道。”

對方不願多談,一路上都有些沉默寡言,伍子洵把堆積的好奇心攢了一路。

………

濟南城北有湖泊,譽名為大明。

湖水自珍珠、芙蓉、趵突、濯纓諸泉而來,匯泉而成湖,湖水清漣,有亭台樓閣填色。

臨到六月,大片荷葉矗立水麵,憑欄而息可聞陣陣芬芳,更有含苞待放花蕾點綴其間。城內有遊湖百姓嬉戲,一派閑暇之氣。

大明東麵不足一裏地,有本地氏族依勢而建數座庭院,高聳的院牆,氣派的雕花屋簷,大門立石獅之威,可見身份尊貴。

馬蹄循著綠蔭由遠及近,嗒嗒聲響徹在空曠的街道裏,明明還是人聲鼎沸地市井之氣,轉眼就變成了蕭索威嚴,街道裏除了高聳的樹木,便隻有空氣。

隻見兩輛高頭大馬停駐一戶氣派大院門前,伍子洵主仆二人下了來。

門前已有人恭謹,許是等候多時,見伍子洵下了馬車便急步而來:“是廣州來的伍家少爺嗎?老奴已等候多時,快請隨我進去。”

伍子洵有些懵,轉頭去看身邊的阿德,可阿德的表情不比他的好上多少,滿臉的疑惑之意遮也遮不住,正巧也望著他不知所雲。

老仆人見二人發蒙,提醒道:“伍少爺,請隨老奴進去吧!老爺已經恭候多時了。”

伍子洵跟著老仆進了大門,繞是出生在富庶之家,也還是被這氣派的大院給驚住了,兩人這一路走來“風餐露宿”,北方的風土人情裏少了一絲南方的溫婉,甫一見到如此具有南方風格的建築也頗為驚訝,小少年阿德更是言表於行:“少爺,這院子好氣派啊!跟我們家也不遑多讓。”

伍子洵點頭附和。

另一邊,彼得與霍斯特也已入濟南地界。

相比於伍子洵遭遇的一次攔路搶劫,兩人的趕路也算是順遂,但北方的氣候卻讓兩個在南方待得太久的外國人有些頭疼,白日總有大雨造訪,馬兒走在泥濘的道路會打滑,兩人不得不叮囑趕車大哥減緩趕路,到了夜間,兩人也盡量避免趕路,白日的燥熱和泥濘又換成了蚊蟲的侵襲。

不過好在,難熬的趕路終於要結束了。

趕車大哥熟悉這一帶的路程,馬車還未踏入濟南地界時,他便會扯著嗓子朝兩個外國人喊:“馬上就要入濟南地界嘍…。”那語氣拖拉地老長,像是生怕兩個外國人沒聽見。

彼得也會特別給麵子地附和:“太好了!”

進入山東後兩人經常會談論,一路走來,遇到的都是最直爽樸實的人,可義和團運動被大眾的報道形容地如此可怖,是不是有些舍本逐末了。

作為記者,兩人的意見似乎很一致,任何事物都是眼見為實。但也有偏頗之時,畢竟義和團運動已經過去了有一陣子了,他們的到來或許已經遲了?

平民出行多以板車騾車,簡陋但也實用,高頭大馬皆是富庶氏族的標誌,當然也有專為他人代步的雇傭,看你的身份選擇,從板車到馬車應有盡有,走在街道上,若是見一輛馬車行過,百姓們不自覺地都是會避讓的。

彼得和霍斯特對這些了解不多,是以,兩人雇傭的馬車一進入濟南城便遇上了側目。趕車人似乎也已習慣這樣的行為,自顧自地趕著車在一眾百姓的好奇眼神裏進了城門。

前後不過幾時之差。

兩人都是第一次到北方,過慣了南方的濕熱氣候,一進入城門的難聞氣味便刺激著鼻腔,彼得起身掀開了門簾,被眼前的熱鬧吸引暫時忘記了詢問。

再轉到大明湖畔一裏地界來。

一進院落,一眼湧泉映入眼簾,湧泉邊裝飾著白石雕刻圍欄,有數個盆景圍繞,盆景深處立有一處小亭,駐足於亭台間便可與湧泉相望。

濟南多泉已有盛名,可誠如伍子洵早有耳聞,卻也被此景折服,泉眼雖小可也活泛,原來竟可將泉引入家中以供欣賞?這與家中開牆鑿洞以供乘船卻有異曲同工之意。

來不及駐足多停留,身旁的老仆引言:“伍少爺,請隨老奴來。”

伍子洵對那一眼湧泉實屬好奇,一邊跟著一邊詢問:“老伯,那眼湧泉引自何處?”

老仆笑顏答:“大明湖水多泉眼,老奴也不知府裏到底是哪一泉?”

伍子洵訝異:“此處靠著大明湖?”顯然伍子洵也是聽過大明湖盛名的。

老仆:“是矣!”

沿著走廊幾進幾出,被院落的亭台樓閣所吸引,一步一景皆在此處體現的淋漓盡致,隨處可見的湧泉似乎被引到了院落的各個角落裏,那怕是一湧小泉,也在咕咕地往外冒著水流。

幾人到了一處廳堂,見堂下坐著一位身穿綢黑馬褂,梳著油亮發辮之人,手裏的茶杯還冒著熱氣,遠遠便能聞到一絲茶香,幾個仆人就伺候在一旁,觀其年紀大約四、五十歲模樣,麵目和善甚是可親,老仆帶著伍子洵走近,他便起身一笑:“哪位是伍家小少爺?”眼神在伍子洵和阿德身上巡視了好幾遍,也不回避,但麵目也不讓人生厭。

伍子洵忙答:“晚輩正是,伍家子洵。”

那人見伍子洵作答,便大方觀察起來,伍子洵仍舊著在廣州時的裝扮,一件白色襯衫,一條麻料長褲配一雙牛津皮鞋,連日來的奔波無暇顧及短發,已經有些泛油,他作勢撲打了身上的灰塵,禮貌詢問:“敢問先生如何得知子洵?”

那人見伍子洵如此“不倫不類”模樣甚是有趣,不顧詢問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身打扮甚是有趣,果然是上西式學堂的孩子。”並未正麵回答伍子洵的問題。

伍子洵:“先生也知子洵上過西式學堂?那先生如何稱呼?”

“我是你父親舊友,前幾日收到你父親來信,便想著派人一路去煙台尋人,沒曾想真被我的人給撞見了,你可叫我傅伯伯,往後在濟南的起居便由我照拂了。”

伍子洵驚訝:“傅伯伯是我父親的舊友?為何父親從未提及過?”

“都是陳年舊事了,或許你父親不願提及吧!”語氣甚是闌珊,眼神彷佛飄渺了很遠追憶了過往。

伍子洵見這位傅伯伯透露出淒涼的神色,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得立在一旁等待他的哀思抒發。

傅先文與伍青山少時便結識,傅家是濟南有名官商氏族,而伍家也是廣州富商,傅先文的母親與廣州伍家是族親,傅先文年輕時,曾經有些紈絝弟子習性,更甚至險些染上大煙,傅先文父親不忍見兒子就此淪落,便將他送往南方妻子的家鄉,也正是在此期間,結識了伍青山。

其中的曲折不易向外人倒,兩家雖有些聯係,可少時的傅先文在廣州犯下的錯誤卻導致了兩家的互不來往,直到傅母去世也未見好轉。

那時,伍子洵或許都還未轉世投胎吧?

傅家的產業豐厚,不光在濟南府甚至整個華北平原都有他們的生意遍布,所涉及的產業也五花八門。家族曾經出過幾位在朝為官的大家,這一勢力可謂如魚得水。傅父隻得傅先文一個兒子,原本見兒子不學無術甚是憤恨,送去妻子家族希望改過良善,但這孩子不隻頑劣還把妻子族親得罪了個遍,無奈又接回家中,誰曾想這孩子突然又轉性了,開始學習打理家族生意,老父略感安慰,去世時便把整個產業交給了他,傅先文還真沒讓家族蒙羞,一直將家族興盛到如今。

可華北平原上的義和團卻像是蝗蟲一般,傅家在各地的糧油商行凡是被認定跟洋人有關係的悉數被打劫一空,傅家在華北平原的名聲尤甚,未等傅家開始動作,便有一幫趨炎附勢之人跑去珍珠泉1求了人懲治,損失是無法再彌補,但好歹事後工作還算妥當。—-解釋1

伍錦秋去山東時,伍青山就想到了傅先文,拋開私人恩怨,女兒的下落或許要顯得更重要一些,加之伍子洵的奔赴,那封攥在手裏的信件就變得不得不發,也許伍青山早就料想到傅先文的驚訝。

事實也是如此,傅先文收到信件驚訝不已,來不及細想原委,便派人沿路去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