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147.北上之路

一九零零年六月,濟南郊外。

《京津泰晤士報》發出了一整頁的頭版文章,題目為“義和團的猖狂到底是誰的過錯?”,當這份報紙到達彼得和霍斯特的手中時,已經比發出的日期遲了整整十日,也就是說,文章裏提到的正在發生的新聞事件也許已經演變成另外一副局麵了?

這份文章的撰寫者是一名叫著內森.華爾特的記者。

文章內容可以看出,這位內森.華爾特先生的個人觀點居多,對於義和團和外國軍隊的觀點分析得頭頭是道,儼然熟悉兩者之間的關係,卻又站在了一個相對客觀的立場裏去分析事件背後的原味始末,彼得和霍斯特甚至覺得,很有必要去認識一下這位朋友。

可他們又對這位記者一點也沒有了解,按照正常的境況,皆擁有著在遠東的記者身份,多多少少會對業內人士有些耳聞,哪怕對方是其他報社的同行,或者是在不同的城市裏。

在廣州時,就彼得所知道的業界同行就不下少數,更不用說在香港的霍斯特了,整個香港島都是中外報社的聚集地,紛亂雜陳悉數登場,有同行統計,香港每日至少有兩家新興的報社成立或是倒閉,他們總是樂此不疲,把報刊雜誌當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一般。

這一份報紙是由丁昌平提供的,據說是一位剛從天津下來的傳教士帶來,當丁昌平問及天津此時的境況時,那名傳教士顯得很是慌亂,幾乎把義和團的圍困當成了噩夢的圍困,天津無數次的郵政係統和電報係統被毀壞,火車軌道被破壞,都是這些噩夢們的傑作,他們把“勝利”通過槍林彈雨的碎片高掛在城樓上,想讓城內的外國人當他們的祭祀品。

可外國人們卻對這群狂暴分子的行徑報以鄙視,反而惹得更加密集的槍林彈雨,人們紛紛高築圍牆來抵擋這群“猛獸”的新一波圍攻。

河道裏每日都充斥著屍體腐爛的味道,鮮血匯集成了支流往低處裏鑽,腥臭順著海風的吹拂飄向了整片海洋大陸上,臭烘烘又腥膩膩,彷佛空氣裏也沾染上了黴變因子。

傳教士打著哆嗦回憶著,像是失去靈魂的軀殼,隻剩下這具還有些溫度的軀體供他行走,靈魂已經被抽離,說話也變得顛三倒四,常常木木地向天禱告上帝。

一聲聲阿門湧出口腔,可也止不住身體裏沒有了靈魂的停駐,變得羸弱不堪,彷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他那不堪的軀殼,反而讓丁昌平為他默念了幾遍禱告。

誠然如霍斯特,一聽丁昌平的敘述,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正如他在心裏思量的那般,也許天津並不是這個沒有靈魂的傳教士所說的那般可怖,至少租界裏還帶著些自我保護的特質。興許這個傳教士連租界都沒有進到,隻是在天津城外徘徊了幾圈,就被城外的義和團嚇得慌不擇路。

上帝可能是聽到了那個傳教士的禱告,竟然讓他那樣一具區區不堪的軀殼也能一路而下來了濟南,並且得到了施救。

霍斯特問彼得:“你怎麽看?”

彼得有些沒好氣地回答:“不是決定了去天津嗎?既然已經決定,就不應該被一個陌生人的恐慌給打亂了節奏,況且,他的話也不足以全部被采納。”

霍斯特點頭複議:“所以,你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像是不夠打擊,又說道:“你可要為自己的安心上一份保險,不知道你在紐約時有沒有購買?也不知道我的那份保險能不能在遠東被報銷?”1—-解釋1,當時,作為全球城市的紐約,已經開始出現保險行業,保險推銷員這個行業還頗受尊重。

彼得被惹得直翻白眼:“拜托,不要把事情想象的那麽糟糕,好嗎?”

霍斯特卻朗朗回答:“就是給自己上一份安心而已。”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又問道:“彼得,你在紐約真的沒有買一份保險嗎?那就要當心安危了。”

彼得像是一枚被瞬時點燃了爆竹,爆發道:“誰要買那樣的東西啊?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再說,你真的買了?”說到最後,連自己都有些開始相信霍斯特真的給自己買了一份保險似的。

霍斯特隨即笑道:“看你那樣子,真是好笑。你都沒有那份保險,我又怎麽會有呢?也許安格斯先生已經為我們各自買了一份不錯的保險產品呢?”

彼得淡然:“誰知道呢?”

北上的道路裏充滿了不可預知的事情,說不定一切平安順利,說不定又一路荊棘密布,但在還沒有出發之前,就把各種各樣不好的事情當成了阻礙,那麽一定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可當所有的打算都已經成型後,總是會出現許多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比如你的隊伍會增加,或者會失去原本的計劃,變得一團糟糕。

……..

山東的平順也許要歸功於上任不久的巡撫大人,即便是在距離不遠的天津北京已經被義和團擾得不得安寧時,整個山東都給人一種毫無躁動的錯覺。

至少明麵之上,驚恐過後的安定也是平民百姓們最願意看到的事情。

濟南作為省中,聯係著整個魯地的“祥和之氣”,一地的讓人欣慰,以大明湖為中心的城內,街道裏人人一臉平和之氣。

今日難得閑暇,幾個年輕人來了城裏。

要說濟南府最熱鬧的街道,那就非芙蓉街莫屬了,街道就毗鄰大明湖,每日迎來送往的不是遊人如織,就是商販林立。

丁家的老宅就在芙蓉街的東麵,街道裏有一家專門做糖人生意的小販,是丁霜降兒時的歲月裏最讓她回味無窮的,小販的糖人捏得活靈活現,在這一片都是極富盛名的,每日都有各家孩童圍在攤販前吵嚷,有父母親帶著孩子圍觀,頻頻被糖人小販的手藝折服,連連發出嘖嘖稱奇聲。

這是市井之氣繁華的象征,也是表麵裏的太平盛世。

一路走來,丁霜降給幾個第一次到芙蓉街的人嘰嘰喳喳的解釋著:“這家的餅做得最地道,麵團都是當日早晨現做的,裏麵的餡兒都是手打的肉醬,隔得老遠都能聞見香味兒。”

隔著不遠,又聽見一聲聲叫賣:“賣油旋囉!賣油旋囉!新鮮的油旋…”說得正起勁的霜降頓時被這叫賣聲給吸引了注意力,忙拖著錦秋往前頭走,嘴裏急切不已:“快點,快點,錦秋姐姐,那家的油旋最好吃了,去晚了就沒有了。”錦秋被她拖拽了好幾個急步,差點跟行人撞上。

忍不住開口不滿:“霜降,慢點。”

霜降急切:“慢點就賣完了,你們也吃不成好東西了,別磨蹭了,錦秋姐姐,快點…”說著,又拉著錦秋橫衝直撞,那還有一點丁家小姐的端莊大方。

後頭跟著的幾人也被霜降的急切帶的興起,彼得忍不住打趣:“要是不好吃,你可就愧對大家對你這急切心情的好奇了。”

霜降一邊拖著錦秋,一邊轉頭回答:“放心,保證好吃,不好吃我就跟你姓。”

彼得好笑:“你要跟我姓?那怎麽可以,你還太小了,我都從來沒有要娶你的想法,所以,你可能是沒有機會跟我姓了。”

霜降有些訕訕的:“誰說要嫁給你啊?不要臉。”說完,還朝彼得做了個鬼臉,也確實,一副孩子氣的模樣,依照霜降現在的年紀,其實在正常人家裏,是可以嫁人了,但霜降典型是被保護得太好的孩子,更多的是一個十五歲孩子該有的天真。

彼得繼續調侃:“那就最好了,要是將來你真嫁給我了,說不定還要跟我回美國,你那個英文好像沒有學好,到時就真的不好辦了。”

霜降成功被彼得的那句“你的英文好像沒有學好”給惹得不爽,也不去管什麽油旋子了,衝到彼得麵前質問道:“誰跟你說的我沒學好?”

彼得見霜降一臉氣鼓鼓地模樣,甚是好笑,雙手抱胸回答:“還需要別人說?這不是明擺的事嗎?你跟著艾爾斯先生都兩年了吧?”

霜降不服,底氣很足地回答:“這裏是我的國家,我為什麽要說英文?再說,我聽你的漢語也不見得有多好,好多句子我都沒聽懂。”

彼得無疑有些生氣:“我的句子沒聽懂?你有沒有搞錯?我可是跟著廣州博學館1裏最出色的漢語先生學習的。”—-解釋1,博學館:是廣東最早開始培訓外語人才的機構,最早稱同人館,是廣州最早的外語學校,後來張之洞上任兩廣總督時,給改成的博學館。雖然是中國人興辦的,但實權卻在外國人手裏。

霜降不屑:“那漢語先生一定是個廣東人吧?一股蠻子味兒!”

彼得不懂霜降的諷刺:“蠻子味兒?是何意思?”像是一個認真好學的好學生,甚至還轉頭去問伍子洵:“子洵,她說的是何意思?”

伍子洵有些無奈,轉而去問霜降:“這些你是從何聽來的?”

霜降似乎並不懂“蠻子”的內涵,反而炫耀著:“我是看一些書籍這般寫的,說的就是你們南方人行事帶著蠻子味兒,子洵哥哥,這到底是何意思?”

伍子洵回答:“這是對我們的侮辱,難道霜降不知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