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太平洋號(3)

日期不詳,太平洋號上。

寒風從無際無邊的海麵吹向甲板,凍得人瑟瑟發抖,有經驗的水手們也許會順著這股寒風行進,興許,還能節省一些燃料呢!

借著順風,這艘孤島真像是快速了不少。

至那日跟著人出了船艙後,伍子洵被安排在了一個四人間的船艙裏,相比艙底好了不少,至少已經沒有饑餓和難聞的味道,還能有個躺身子的床板。

他被叫出來的原因無他,隻因太平洋號上無通事可用,船將離港時,那些熟悉漢語的洋人們都不願離開,然到了離港後才反應過來,竟是需要通曉兩語之人,船上洋人不知從何處得知伍子洵會講英文,遂被帶了出來。

洋人們初初聽得他開口講英文,著實驚訝不小,廣州會講英文的中國人也有,但是講的這麽標準地卻是鳳毛麟角,是以,他的生活環境也因此提高了不少。

平時不需要的時候,他都在船艙裏待著,無以打發無聊憋屈的日子,就隻有向洋人討了些紙筆寫寫隨筆,倒也能排解鬱悶。

又過了幾日,太平洋號的船長奧斯頓讓他來做一個采訪,說是一位來自英國每日郵報的記者想要麵談他,但奧斯頓的原話是這樣地。

“你隻需要說好聽的話就行,其他的都不能說,如果被我發現了,你就滾回你的艙底去。”

為此,伍子洵氣鬱了很久,可繞是如此,也唯有在心裏無聲地發泄一番而已。

采訪設置在一處空曠的甲板上,特意選了沒有風的日子。

伍子洵被帶到此地時,已經有位長發之人背對他坐著了,見她埋頭似乎在整理自己的筆記,並未聽見走近的腳步聲。

那領路之人喚了兩聲:“愛莎小姐,人已經帶來了,一小時後我再來。”

聞得人聲女人抬起頭來,衝著那人點了點頭,看到伍子洵時,亦是同他笑了笑。

她看起來非常年輕,長得十分精致的模樣,一雙深棕色的眼睛,眼角有些上揚,金色的頭發,嘴唇紅潤,鼻峰挺立,一笑起來眼睛還泛著光,讓人有些沐浴陽光般地溫暖,穿著一件厚厚的灰色棉質長款大衣,配著低跟的牛津皮鞋。許是因為自信,她的整個氣場很讓人舒服,伍子洵倏地感覺,她跟廣州城裏的許多女子都不太一樣,但他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

女人同樣也在打量他,伍子洵也察覺到她的打量,不自覺地挺了挺身姿,想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些,但複地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這件秋襖子,已經破爛不堪,他挺立起來的身子又萎了下去,精神勢頭亦是偃旗息鼓了。

但對麵的女人似乎並沒有報以鄙夷地眼神,一直麵帶溫暖般的笑意,這才讓伍子洵無地自容地神情好了一些,他尷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反而女人察覺了他的窘迫,先開口道。

“你好,我是英國《每日郵報》的記者,你可以叫我愛莎,我從香港就上了這艘船,但是一直沒有什麽機會采訪到別人,今天見到你我很高興,這次的見麵你不要有任何壓力,就當是正常朋友間的交談就可以了。”記者愛莎起身,摘掉了右手手套,大方地把手掌伸向了伍子洵,用的也是最慢地語速,許是怕他聽得不夠明白而故意為之。

伍子洵望著那隻伸過來的右手,愣愣地,本來就不知道說什麽的狀態,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右手給弄得更不自在起來。

愛莎見他愣神,心裏知曉怕是他不懂握手之禮,便主動牽起了他的右手欲握掌,可這一舉動驚地伍子洵慌忙地甩開了她的手,詫異地望著她。

愛莎並未生氣,倒是不自覺地就笑出了聲:“你是在害怕嗎?這隻是陌生人見麵的握手禮而已。”

“我…知道,但...我從未與女子握過。”伍子洵聲音有些小,麵色不太自然,耳根還帶著點泛紅,不知是被驚訝還是害羞弄得?

聽得此話,愛莎不厚道地“哈哈哈哈”大笑起來,使得伍子洵的麵色更加不自然起來。

“你可真有意思,聽說你上過教會學校?竟然沒有跟女孩握過手?”愛莎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們學堂沒有女子…”伍子洵的回答有些磕巴,倒也讓人覺得好笑,格致學堂未收女學生,便也無與女子握手的機會,加之,上得起學的大家閨秀女子亦是在家學業,這握手之禮與傳統的禮儀規矩極為不符,能有與女子握手地機會更是少之又少,儼是與司徒聘婷之間,也是沒有過握手禮地。

這倒是讓愛莎有些反應過來,是以,中國的固有思想裏,女子何如西洋女子這般?興許連出門的機會也是不多地,就連香港那樣的殖民地內,傳統的家庭裏,多數的女子亦是如斯!隻有少數的女子勇於踏出家門,但這種行為便會被認作離經叛道的行徑!

愛莎有些唏噓,便更加理解伍子洵這般反應,她真誠道:“對不起…我…沒有想到!”

伍子洵無疑是極聰明地,興許他也是理解地吧?沉思片刻後,他道:“不用道歉,我隻是有些驚訝而已,並不是愛莎小姐的錯,我國的封建思想確實應該拋棄,倒是讓愛莎小姐見笑了!”伍子洵心裏想到了妹妹錦秋,她不正是反對封建思想的女子嗎?

愛莎聽得,反而有些吃驚,她沒有想到一個看起來年輕的中國男孩竟擁有如此優良敦厚的性格,更難得是給人深刻地印象,不免更加好奇地打量起來。

他身上穿了件有些破爛的交頸棉衣,她看不出是什麽款式,裏麵倒是穿著一件已經泛黃的襯衣,修理著短發,可能是因為沒有打理的原因,發絲沒有精神地趴在頭頂,呈中分狀。又見其五官立體,眼睛深邃,皮膚泛白,身量雖高,但卻有些瘦,整個外表有些狼狽,好在精神狀況看起來不錯,背也挺地很直。

“跟我講講廣州的情況吧!”愛莎轉移了話題問道。

“請問,愛莎小姐,今日是何年月?”伍子洵未作答,卻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愛莎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告知了他:“今天是一九零零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這艘船是二個月前從香港出發地,目的地應該是舊金山,怎麽了?”她有些好奇。

“原來我已離開兩月之久?可這茫茫未知路還要行多久啊?”伍子洵倏地感歎道。

“你是怎麽上船的?還記得嗎?”愛莎好奇地問道。

“應是記得,又怎會忘記呢?”言完,傷感之色無語言表,他把頭轉向遼闊的海麵,隻呆呆地望著。

“能告訴我嗎?”愛莎又好奇地問道。

伍子洵轉了過來,仍是不答她話。

“對了,我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呢?”愛莎記者的好奇精神總是無時無刻散發著。

“伍長海是我的名字,子洵是我的表字...可今後…我還能擁有它們嗎?”他有些麻木地答道。

低落的情緒似乎感染到了愛莎,她望著側頭的伍子洵發愣,這趟未知地航行裏,還有多少事等著這個年輕的男孩呢?她並不知道。

兩人的對話,最後結束在一場莫名地低落情緒裏,誰也沒了問答的心情。

於是,草草散場。

伍子洵躺在床板上回憶著白天的那場無關痛癢的對話,便憶起了十月的廣州,空氣裏有無比清爽的味道,帶著些素馨的香味,飄進了河道上,也飄到了街道的每一處犄角裏,掩蓋了血液裏的腥臭。

他緩緩地閉上眼睛,像在感受著什麽?

案頭上的燈光昏昏暗暗照著,似有一縷夾帶香氣的青煙飄過,繞向閉眼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