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211.天津之事

一九零零八月,天津塘沽租界。

當炮火聲響了無數個日夜後,終於還是在時間的作用下停了下來。

無數人終於等到了安穩,無數人也遭遇了家破人亡,無妄之災過去後,他們的家變得殘破不堪,甚至沒有再維持下去的力量。

租界在經曆過一次又一次的奮力抵抗和殊死搏鬥後,留下來的人和事物都變得疲憊不已,這也許是勝利者的境況,可也透露著無盡地寒酸,誰曾想過這樣一場場戰爭過後,留下來的不一定就是勝者,而消亡後的也不一定是敗者。

克森士道的祥縫樓裏早已無人問津,沙袋和磚塊堆砌的圍牆成了最後的裝飾物。

這一日街道剛被一場夜雨洗禮過,那些戰後留下的灰燼被洗刷幹淨,連同刺鼻的煙火氣也被帶走,店裏的夥計們難得打開了大門,也許是在為後續做著清潔工作。

司徒聘婷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安穩地自然醒來了,雖然窗戶仍舊被厚實的磚塊擋住了光亮,但還是不妨礙它們從縫隙間轉進來告訴她,外麵已經天亮了。昨晚的大雨來得太過於及時,洗淨了蕭瑟的街道和汙濁的空氣,她能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聲從窗台下流過,然後匯集到了地麵,也能聞到屬於泥土的腥澀味,就像被雨水翻動過的灰燼,帶著刺鼻和生機,兩者也許矛盾,可也和平相處著。

難得在安靜的氛圍裏聽雨打窗台的聲音,如此簡單的舉動卻讓人足足等待了一整個夏季。

夥計們的忙碌聲和談話聲從樓下傳了上來,司徒聘婷彷佛看到了大家難得一見的笑臉,還有手上翻飛的動作,兀自地抿嘴笑了起來,為這一刻的嘈雜的忙碌聲。

她起身在床邊思考了幾分鍾,然後慢慢地走向了房門。

…….

另一邊的海大道,瑪麗公館。

瑪麗蓮太太已經獨自在門廊下喝完了第一杯咖啡,那是兒子從巴黎給她寄來的上等藍山咖啡,也是這個難得悠閑的早晨的一抹慰籍。

自幾個年輕人住進公館開始,她已經很少見內森安分地待在家中陪她聊天,也許他更願意出去看看外麵的殘垣斷壁,為自己的新聞素材找到一些題材。

內森一直都是一個不安分的年輕人,哪怕外麵戰火紛飛時,他也總想出去為自己的記者生涯增添一絲刺激,也許用刺激去形容內森的性格有些過激,因為他也有沉穩的一麵,隻是瑪麗蓮太太覺得與其說讓內森“老實”一點,不如讓他找一個人去管束他更為合適。

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個中國女孩—司徒聘婷。

司徒聘婷的性格帶著一絲中國女孩特有的靦腆,但卻又兼具西方人的獨立,倒是跟公館裏的那個叫錦秋的小姑娘有些類似,瑪麗蓮太太猶自猜測,如果把這兩個女孩放到一起,會發生什麽樣的化學作用?她突然特別期待看到那樣的場麵。

門廊下的木地板此時發出了吱呀的響聲,緊接著是一聲問候:“瑪麗蓮太太,早上好。”

是伍子洵、彼得和霍斯特朝她這邊走來了,問候聲帶著一股神清氣爽,也許是昨夜沒有了槍炮聲的打擾,大家都睡得很是舒服吧?

瑪麗蓮太太朝幾人微笑著回話:“早上好,小夥子們。”見她抬手招呼著三人,仆人們瞬時給他們斟上了一杯散著香氣的咖啡。

還沒有喝下第一口,彼得已經開始感歎:“好久沒有聞到這麽香的咖啡了,真有些不習慣。”

“那就多喝一杯吧!”瑪麗蓮太太笑著接話。

伍子洵作為幾人中唯一的中國人,卻也有些拘束,端著咖啡杯開始環顧四周頗有些好奇地問:“瑪麗蓮太太,內森先生不在嗎?”

瑪麗蓮太太心下無奈:“內森一大早就出門了。”

霍斯特也感歎:“比起內森先生,我們兩個倒一點也不像個記者,整天隻知道瞎晃悠。”

“也許內森也隻是在外麵瞎晃悠呢?”瑪麗蓮太太寬慰,又問伍子洵:“子洵,最近有收到你父親的書信嗎?自從那次那封電報以後,都沒有聽你們再提到過你的父親了。”

說起那封電報的始末,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所思,那日當法國公使館的那位先生將一封電報交到瑪麗蓮太太的手中時,特意停留了片刻,也許那位先生正在等待瑪麗蓮太太的讚賞,可是當時的瑪麗蓮太太被那封電報絆住了心神,並沒有注意到他期盼的眼神。

內森催促著她打開了電報,上麵隻有短短幾行字;

“瑪麗蓮太太安好,我的一位朋友得知您府上有一位來自廣州的青年名伍子洵,可否代為轉告,他的父親甚是想念,可回電於廣州公使館。”

兩人被這麽一封莫名其妙的電報搞得手足無措,內森甚至將電報的前後都細細地查看了一遍,可惜除了那麽幾行字跡以外,什麽也沒有,他忍不住好奇問坐在一旁的公使館工作人員:“先生,請問這封電報是從廣州公使館發過來的嗎?”

那位先生得到點名,殷勤地望著瑪麗蓮太太回答內森:“是的,先生,是廣州公使館的秘書先生發來的,請問有什麽問題?”

內森還想再問問那位先生,為什麽是公使秘書發來的?可見那位先生一副殷勤地望著瑪麗蓮太太,像是急需得到她關注的小孩子一般,於是又把想問的話咽了下去。

“秘書先生還有其他的信件嗎?”瑪麗蓮太太問那位先生。

“沒有,瑪麗蓮太太。”那位先生很是高興地回答。

“那麽,請將那邊的地址告訴我,以後我會自己和秘書先生聯係,就不用麻煩你們來回跑了。”瑪麗蓮太太說道:“況且,最近戰火才剛剛結束,你們公使館應該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吧?”

那位先生像是急於表現,於是連連擺手回答:“太太,能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

“謝謝你,先生。”瑪麗蓮太太禮貌地道了一聲謝後,便給了一個合理的理由把人給打發走了。

內森重新拿起了那份電報,認真地研讀起來;“您說這位廣州青年伍子洵是他們中的哪一個?會不會是那個個子很高的青年?”

“把他們叫來問問不就知道了。”瑪麗蓮太太回答。

“您不會覺得很奇怪嗎?為什麽廣州公使館的秘書先生會給您發一份電報,卻是找一位來自廣州的青年,他的父親甚是想念,跟公使館有什麽關係?”內森疑惑不解。

“也許這位父親跟公使館的人很熟悉,所以才會拜托秘書先生幫忙吧!”瑪麗蓮太太分析道:“可是,讓我疑惑的是,他們怎麽會知道我?知道我這裏來了一位廣州青年?”

“這也是我在疑惑的事,要知道,從他們住進公館到現在,不過才一個晚上而已!”內森回答道。

瑪麗蓮太太沒有再糾結,而是吩咐了仆人去叫昨晚住進來的那群年輕人來客廳談話。

不一會兒,仆人就領著人來了。

瑪麗蓮太太開門見山地問他們:“你們中誰叫伍子洵?是從廣州來的?”

伍子洵原本是站在人群的中間,這猛地一被點名,瞬時覺得所以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惶惶地走了出來,回答:“我是,太太,請問您是怎麽知道的?”

一見是伍子洵,內森和瑪麗蓮太太默契地對望了一眼,果然是這個個子高高的年輕人,瑪麗蓮太太見他一副惶惶不安地模樣,微笑道:“我這裏有一封你父親通過廣州的法國公使館發來的電報,是你父親知道你在我這裏,所以…你要不要看看?”

伍子洵被弄得更加不明所以,隻能不確定地問:“我的父親?”

瑪麗蓮太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好奇地回答他:“是的,你的父親。”

伍子洵有些發愣,木木地轉頭去看錦秋,不光是錦秋,他們一起來的所有人都是一副難以置信地表情,跟他沒有任何區別,都有些發蒙。

他遲疑著回答:“可是我的父親怎麽會找到您呢?”

瑪麗蓮太太也很無奈,但也不妨礙她開玩笑揶揄自己:“也許是我的名字已經響亮到廣州去了。”說完,自己先哈哈笑了起來,但效果並不佳,見伍子洵仍舊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你可以自己來看看。”

於是伍子洵挪動步子走到了瑪麗蓮太太麵前,接過了那封電報。

果然,帶著父親語氣的字眼片語讓伍子洵更加確信,這就是父親發來的電報,可是他仍然不解,父親是如何知曉自己目前的地址?又是如何知曉瑪麗蓮太太的地址?

他茫然地抬頭去觀察瑪麗蓮太太,卻見她也一麵茫然地注視著自己。

“謝謝您,瑪麗蓮太太,這似乎就是我父親的語氣。”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