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227.紛飛年代

一九零零年九月,青島。

伍子洵和伍錦秋已經在此停留數日,就住在一家英國商人開設的驛館裏。每日無事,便在附近的街道裏閑走幾步,也不知道兩人為何要在青島停留?

丁家的兩位大哥最終還是帶著丁霜降和幾個護院回了濟南,臨走前,霜降差點把自己的眼淚流幹,因為她不願離開,想要跟著伍錦秋留在青島,可兩位大哥卻更執拗,終然霜降哭的稀裏嘩啦,仍舊不能改變他們的想法,那個艾爾斯醫生也一同回了濟南,隻有傅夢吉留了下來。

傅夢吉原本就是受傅先文的委派,保護伍子洵和伍錦秋去天津的,可兩人這又返回了魯地,傅夢吉也思考了一番,是繼續留下來保護兩個年輕人,還是先回濟南複命?

伍子洵也許是看出了他的糾結,於是勸解;“傅大哥還是先行回省中吧!我和錦秋應是無事的,這裏有外國軍隊的駐紮,無人可擾亂。”

傅夢吉一聽,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們為何要在青島停留?”

伍子洵不知該如何回答,悶著嗓子想了一會兒才解釋;“就是覺得應該而已!也不曾想過其他。”

錦秋也在一旁附和;“傅大哥可安心,我們會平安的。”

傅夢吉沒有馬上回答他們,而是又在青島停留了兩日,給傅先文去了一封信件,大致的內容是在詢問傅先文的意見,還有把目前的情況說了一遍。

伍家兩兄妹甚是無奈,卻也無法左右,隻能盼著傅夢吉能夠像丁家人那般離開。

兩人私底下也討論過,為何會在青島停留?

可誰也想不出真正的答案,隻能用莫名的思緒去解釋;也許就是覺得應該而已!

伍子洵還在船上時,寫了一封家信拜托彼得帶回廣州給父親,彼得當時扯著嗓子說他莫名其妙,自己和霍斯特這般千辛萬苦地找到他們,結果還是要分開,甚至意氣用事地讓他自己帶回去,這什麽信件我才不願意帶回去。

霍斯特自始自終都沒有講過話,就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拉扯。

臨下船的那天,四個還要繼續行船的人立在碼頭上送別了幾人離開,其中的霍斯特表情很是平靜的看著眾人的身影消失,跟彼得那明顯的不樂意形成了反差,誰也不會知道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或者說那般平靜的表象下藏著多少風起雲湧?他看著錦秋的背影出神時,才顯現出了那麽一絲不被人察覺的不舍感。

彼得這樣的大神經人類,又怎麽會發現什麽不同呢?

見霍斯特仍舊望著幾人離開的方向出神,他好奇帶著不滿地問:“霍斯特,人都已經走遠了,還看什麽啊?”

霍斯特聽到了彼得的問話,轉頭去反問:“彼得,你會不舍一個人嗎?”

彼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問:“什麽意思?”

卻聽霍斯特解釋:“就是明明舍不得,卻不得不放棄,甚至連你的不舍某人都不知道,這種帶著可悲和可憐的心態,你有過嗎?”

彼得思考了半晌回答他:“也許不是可悲,就是你舍不得而已!”說完,才意識到霍斯特話裏的某些意思,一副驚奇地望著霍斯特大叫;“你舍不得的人是誰?是錦秋還是那個小姑娘霜降?”

霍斯特嫌棄彼得聒噪,抬腳就往船上去,也不理會彼得一陣亂叫是不是會被旁人聽到,彼得卻不依不饒地跟著他,在他耳邊直問:“是不是錦秋?你老實說,是不是喜歡錦秋?”

“你很煩。”霍斯特隻丟下了一句便再也沒有理過彼得。

可彼得不是真傻,以他對霍斯特的了解,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人的心思,若是喜歡一個人,永遠不能在他嘴裏聽到最真實的回答,往往都是夾雜著許多莫名其妙的思緒,讓人迷惑。

既然霍斯特不願多說,他也沒有那麽多好奇心去多問。

當行船離開青島碼頭時,也許很多事情就真的物是人非了,霍斯特就立在甲板上,呆呆地望著那片漸行漸遠的路地,甚至連揮一揮手告別的勇氣都沒有。

還是彼得實在耐不住,代替霍斯特朝遠遠的地方搖了搖手。

霍斯特卻也轉頭莫名其妙地說:“我總有種錯覺,今日的分離會是很漫長的過程,也許再見到他們時,已經不是現在的樣子。”

彼得覺得霍斯特突然變得有些多愁善感,甚至不像平時認識的那個人,還是安慰道:“不用多想,不過是暫時的分別而已!如果你真的喜歡錦秋,為什麽不跟著留下青島?”

霍斯特訕笑:“喜歡一個人就真的要說出來嗎?就非要留在她身邊嗎?”

彼得理所當然地回答:“肯定啊。”

“所以我們是不一樣的性格,你也許天生適合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而我天生就不擅長這些,隻會把事情弄得越來越糟糕,如果是這樣,倒不如什麽都不說的好。”霍斯特回答他。

“但你不說出來,別人怎麽會知道?”彼得反問。

“交給老天吧!很多事情並不能去強求。”霍斯特是這樣回答彼得,甚至都聽不出他言語裏的情緒,好像一切都隻是彼得的猜想,他不否認可也沒有承認。

彼得隻得作罷,盯著霍斯特出神。

亂世離別,惆然是肯定的,甚至還帶著讓人無法預料的危機,誰都無法在這樣的世道下走得順遂和平安,那些潛在的不安隨時都會冒出來讓人清醒,但也不能就此放棄希望,因為當烏雲過去後,要麽是彩霞滿眼,要麽就是陰雲密布而已!都沒什麽大不了的。

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不驚慌,在過去已久的光緒廿五(1899年)年裏發生了太多讓人灰心和喪氣的事,而這一個光緒廿六年也不遑多讓,等待著這個國家的紛亂並不會停止。

而跟彼得和霍斯特一同下南方的還有內森和司徒聘婷,也許他們的路要走得順遂不少,到了香港,也許還能順理成章的完成兩人的人生大事?但誰知道呢?

…….

汙糟的環境,惡臭的味道,漆黑的房間裏。

有人身處其中,艱難地摸索著什麽?急促的喘著粗氣,在這樣的空間裏異常的清晰,因為漆黑,看不清那人的長相,隻聽他有氣無力地說道:“錦秋…堅持住。”

毫無疑問,是伍子洵。

看不見錦秋的身影,更聽不見錦秋的回答。

伍子洵繼續詢問道:“錦秋…錦秋,能聽見…哥哥的話嗎?我們…再堅持一下。”

這時的空氣裏才有了一絲波動,隻聽看不見身影的錦秋氣若遊絲地回答:“哥哥…我…沒事…不用著急,我…能…堅持住。”

黑夜遮蓋了錦秋的真容,卻遮蓋不了這般無力的回答,伍子洵有那麽一刻的慌神,覺得自己就像是還沒有從父親的羽翼下展翅的小鳥,無力又弱小,給不了身邊人堅強的庇護,甚至還會牽連身邊無辜的人,他艱難地爬向了唯一透著一絲空氣的窗沿,想要看清楚錦秋的狀況。

可他的身體也同樣難受,猶如千斤壓身。

錦秋在那般回答完他的詢問後,就再也沒有發出過一絲聲響。

伍子洵一邊爬行著一邊又開口:“錦秋…隨便跟我…跟我講講話,讓我…讓我知道你還在。”聲音斷斷續續的,還帶著更加無力的氣息,彷佛每爬行一步,就要耗費他不少的力氣,可他仍舊沒有放棄,繼續朝黑夜中呼喊著;“妹妹…妹妹…。”

可惜妹妹錦秋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樣。

終於,他爬到了那扇破窗前,一把揪住了破敗的布簾子,使出了最大的氣力撕扯開來…

這般響亮的刺啦聲劃破了寂靜的漆黑,錦秋似乎聽到了,緩緩地張開了沉重的眼皮,不確定地朝著聲響的方向問:“哥哥…哥哥…是你嗎?”

可這一次,伍子洵似乎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回複她了,空氣裏隻剩下他時斷時續的呼吸聲,錦秋突然覺得很害怕,想要掙紮著去摸索。

滴滴滴滴,寂靜的空間裏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鬧鈴聲。

窗外依舊是泛藍的夜空,有風吹過窗台上的窗簾,帶起了一陣陣虛晃的飄渺氣息。

莉莉安從**猛地坐了起來,抬手按停了床頭的這股腦人的滴滴聲,時針剛好指在淩晨的4點鍾的位置,這是自回到蒙特利爾的第一晚,自己又開始做著那些夢境。

急促的鬧鈴聲,淩晨的四點鍾,那扇破敗的窗,還有那兩個氣息微弱的人,他們的聲音雖然虛弱,卻也讓莉莉安聽得真切,一切都那樣讓人難受,彷佛身臨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