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246.錦秋之死

一九零零年十月末,省中廣州。

南方的天氣似乎還帶著一絲熱氣,可碼頭上還是吹入了一絲不被人察覺的涼風,伍子洵被這陣涼風吹得有些心悸,望著文緯帶著怒氣。

“你老實講,火藥是不是你放的?”這是他們藏匿在碼頭一處暗巷子裏時,伍子洵又問他的,可文緯沒有馬上作答,而是反問:“你又為何會出現在那裏?”

伍子洵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覺心頭的心悸更甚。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片刻後,伍子洵又追問道。

文緯這次沒有回避,而是直言不諱;“是,就是我放的,我恨不得把這群滿官都殺了。”

“你糊塗了?”伍子洵瞬時接話質問道:“你可有想過後果?估計現下全城都在搜索放火藥的人,你也看到方才官兵們的追逐,我尚且隻是出現便被這群人當成了罪犯,若是查出了線索,難保不會被清政府給查辦,你這般到底是為何?”

“你如何得知火藥之事?”臨到這關頭,文緯還有心思去追問緣由,搞得伍子洵又是一氣;“你們在澳門購買火藥的事,不是那麽密不透風的。”

這一說,讓文緯徹底慌了神;“子洵,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你們購買火藥的事我知道。”伍子洵耐住性子又說了一次。

這一消息無疑給了文緯一記悶棍,像是所有自以為是的計謀都被人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下,瞬時失了遮掩,無處遁形。好不容易緩過了勁,才望著伍子洵繼續問道:“你方才被官兵追趕,是因為後樓房發生的那事?可為何要出現在那裏?”

“就是聽到你的消息,又被那聲巨響驚擾,就貿貿然去了後樓房,可誰曾想,被這群官兵誤認為是罪犯,我不能任人魚肉,就隻能逃跑了,你又為何非要冒出頭來跟我一起跑?”伍子洵無限噓唏,至此也沒有弄清楚,自己為何會弄成這般境況。

文緯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突然就拉著伍子洵的手臂往巷子深處走去,完全不理會身後的碼頭上,官兵們正四處盤查著。

兩人路過一處民房,文緯見門口的木架子上晾曬著一些衣裳,也不管不顧,一把扯下了一件襖子就跑,此時院子裏沒人,也就無人顧及自己的衣裳已經少了一件。

伍子洵不解,看文緯拿著這件襖子就問:“你為何偷別人的衣裳?”

文緯恍若未聞,急急忙忙央著伍子洵;“趕緊把你那身外褂子脫下來,明明已經夠顯眼了,還頂著一頭短發,是想馬上被這群滿官發現?”說完,不等伍子洵脫下來,自己先幫他把袖子拉了下來,伍子洵一副你“幹什麽?”的神情,讓文緯失笑;“好歹你是因為我而遇事的,我能不幫你?”

外褂子一被脫下,文緯急忙把那件襖子披在了伍子洵身上,不管是不是季節,別說,竟然合身。

……..

天色已經漸起,另一邊的十八甫裏。

跟伍子洵同樣一夜未眠的還有錦秋,父親昨日的消息炸開了她的心窩,入睡前,她覺得自己的腦袋疼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則消息的原因?

望著越來亮的天空,她起身給自己斟了一杯冷茶。

可頭疼愈加強烈,剛剛喝下去的一杯冷茶立即起了反作用,沒有忍住,竟那樣嘔吐了起來,彷佛卸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一頭又倒進了床榻裏,這種無力的意識比在濟南時經曆的一切還要讓她沉重。

可口渴的感覺越來越烈,她想著那杯壞事的冷茶,又想起身給自己倒一杯水,可還沒起了身,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瞬時襲來,最後一刻,她竟然無比清晰得察覺到自己就要暈過去了。

感覺當然是準確的,因為她想用最後一絲力氣去叫醒外麵的人,可張嘴竟沒有任何響聲,原來是自己的錯覺,哪還有張嘴的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當仆人敲響房門時,錦秋已完全失去了意識。

時間倒退回幾天前的郊外。

省中有一大批外國教會的存在,有人是其中的插科打諢,有人卻是真正想要改變這個國家窮困潦倒,當然也有人坐守自己的一方天地,對周遭不聞不問。

郊外這一批組織義診的人便是那群想要改變這個國家窮困潦倒的組織,人力物力雖有限,但卻做了不少好事,錦秋為何會進入這個組織?這還要從剛回廣州開始說起。

女醫學堂裏有一位教習恰巧是這個組織的成員,原本因為北方義和團的影響,南方各地的教會學校已經無法正常開展工作,一幫閑賦家中的“有誌青年”受到了昔日的先生和同窗號召,此時不為社會做點什麽貢獻?豈不是妄為飽讀詩書之人?於是一杆子人就跟著去了郊外各地,有力氣的使點力氣,有才氣的就展現一點才氣,當然這其中要數有醫術最為受歡迎,錦秋剛回省中,就約見了幾個昔日的同窗敘舊,這一敘就成事了。

起初錦秋作為女子在外拋頭露麵,甚是受到這些村民們的質疑。

一些頑固不化的人甚至直接揚言;一個女子要給我們看病?那還倒不如讓我們死了算了。

錦秋被這些人氣得跳腳,也不管不顧,指著這些愚民就是一通臭罵;“你們想要本小姐看病,本小姐還不一定願意,正好,死了也就一了百了,省得你家裏的媳婦和女兒還要看你們這些老頑固的臭臉色過日子,一群老梆子。”

老梆子是錦秋在濟南時跟著當地人學會的罵人的話,大概意思就是指陳年的木頭疙瘩,隻配當敲打的木梆子,也就是一根沒思想的木頭而已,用來形容這群愚民也倒是合適。

那些村民哪裏見過這般穿著“高雅”的城裏小姐罵人?一個個真成了老梆子,矗在原地直發愣,可錦秋的罵聲還沒有斷;“想活命的就自己去掂量,我是同鄉人,那些可是專會給人開膛破肚的外國人,你們是更願意被我治病還是被他們?”說完,還故意眼色朝那群外國人瞟了瞟。

外國醫生剛來時,多數都被以訛傳訛成專會給人開膛破肚的鬼神,大家都被這些傳聞嚇得不輕,誰也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比起外國人來說,錦秋至少還是個“自己人”麵孔,女子也就女子了。

自那以後,錦秋的“醫術”倒是真給自己贏來了一份最基本的尊重。

又一日,錦秋帶著伍子洵去城北的一戶人家就診,這戶人家的一個親戚就在近郊,剛巧被錦秋的小小一劑藥就治好了“大病”,那戶人家的親戚感泣不已,又說到自家的一個叔叔也染上了病,請錦秋幫忙去看看,錦秋未作猶豫,隔天就帶上藥劑準確去城北,伍子洵那日剛巧也在,怕一個女孩子不安全,也跟著去了。

一到城北那戶人家,還沒有進門,錦秋就被一陣惡臭熏得有些難受,捂著鼻子朝伍子洵狐疑,伍子洵隻有平日跟她去就診的那一點點經驗,那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一副“我如何知道?”的神情。

錦秋隻得捂緊了鼻腔,朝門內喊:“係張大伯家啊?”

可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隻有一串掛在門框上的鈴鐺被她的氣旋帶得“叮叮當當”地響,錦秋不死心地又喊道:“張大伯,我識阿雷。”

也許是認識阿雷起了作用,隻聽屋裏發出了一些細細碎碎地響聲,像是有人從床榻上翻身下來,搖得木架子發出的,這一聽,伍子洵也跟著喊:“張大伯,我哋係阿雷嘅朋友。”

終於,門內緩緩悠悠地走出了一個老人…

甫一見到,兩人都被這老人的身形給嚇了一大跳,錦秋更是沒有忍住,“哎呀”一聲喊了出來,伍子洵見狀,急忙拉了一把她的衣袖,錦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強壯鎮定問:”您是張大伯?”

老人的身子瘦弱的隻剩下一層皮,皮外掛了一件看不到實際顏色的舊褂子,身體還在不停地打著抖,像是發癲病一般,也許是從床榻到門口的距離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所以再也沒有力氣去回答問題,身體一個大顫,直直就往地上倒…

“老伯…”錦秋一個急步,先於伍子洵跨到了老人麵前,急聲喊道,一邊喊還一邊搖晃著老人的身體,此時已經完全慌神了,那還有一絲作為醫者的沉著。

伍子洵尚且保留了幾絲清醒,立在一旁提醒:“錦秋,快給看看是何病症?”

錦秋抬頭,朝伍子洵看了一眼,這才反應過來,哦哦哦地答了。

可一時還是沒有來得及調整自己的心緒,惶惶間也不知到底該幹什麽?還是伍子洵繼續提醒道:“摸摸他的脈搏,看看還有沒有?”

錦秋一把扯著老人的手腕,努力地想找到那跳動的脈搏,按照平日經驗,正常人的脈搏隻需輕輕一把就會感覺到,而麵前的老人顯然已經微弱,摸了幾把都還沒有找到。

這是錦秋第一次單獨給人探病,往日都有其他老師們在,再加之又遇上這樣讓人毫無準備的狀況,讓他徹底失了心智,隻能欲哭無淚地再次去看伍子洵,可伍子洵哪裏知道這種狀況該如何解決,隻能由著感覺提醒;“看看他的瞳孔是否已經渙散了?”

錦秋立即點頭照做,手伸向了老人緊閉的眼睛,可才剛觸及眼皮,老人突地一陣嘔吐,穢物瞬間沾染到了錦秋的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