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太平洋號(7)

一九零一年一月二日,太平洋號上。

走道鏤空著海麵,太平洋上的季節性暖風拂麵而來,遠處的曙光已經乍現。

伍子洵望著那團不算刺眼的光出神,氣候已經開始回暖,他沒有再穿那件秋襖子了。

陸遙北也告知他,太平洋號會在下午登陸舊金山,他問陸遙北有關美國現在的局勢,但對方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在看到伍子洵手上那張身份證明書後,卻又明白了些什麽,並拿出了自己的證明書,唯一不同是,陸遙北的上麵寫著“以廚師的職業入境”,而自己上麵寫著“以留學生的名義入境”。

但愛莎並沒有告知伍子洵,從西部到東部是多麽遙遠的距離,而路程地艱辛也完全沒有在預料之中,也許伍子洵也不會去想象,一個中國人在前20年的時間裏連自己的國土都沒有丈量過,卻在之後的歲月裏,把北美大陸足足地踏遍。

昨天的又一次見麵後,伍子洵鬼使神差地答應了愛莎的幫助,並同意今天跟著她一起登陸,來時的突然,加之在船上度過的漫長時間,他沒有什麽行李可以收拾,唯獨那件秋襖子傍身,連銀兩也是沒有一分的。

大陸的間距已經可以用肉眼去判斷,異國他鄉也就近在咫尺。

……….

此刻,舊金山的杜邦街呂宋巷裏,人潮湧動,各色叫賣聲絡繹不絕,看似繁華的街道卻有一絲不平常地氣息飄散在四周。

巷口一棟建築裏,此時正有大批人群聚集於此,仔細查看的話,會發覺那群人都穿著粗布的衫褂,單薄的身子,梳著長長的辮子,幼童們被大人們牽著手,身上還背著個不大的粗布包袱。

建築門口豎掛著一塊英文和中文參雜的牌匾,上麵寫著“中華總會館”的字樣。

隻聽得有人在用白話說。

“都排好隊啦,登記好了就可以帶你們去上工了,大家都從遙遠的家鄉而來,我們總會館會保障你們的生活和工作的,大家不用擔心。”那群拖家帶口的華人是剛從特拉基鎮逃難來到舊金山,得知杜邦街上的中華總會館正在幫助落難的同胞,於是從四麵八方趕來。

加尼福尼亞州各地從《排華法案》實施到今,分布在加州各地的華人受到了嚴重的迫害,有的橫屍街頭,有的被反華的白人莫名驅逐,有的財產損失嚴重,大家苦於暴行,不得不一次次逃難至各地,在加州幾個嚴重的排華地區,華人們眼見著同胞被白人殺害、羞辱、威脅,暴屍荒野之中卻無能為力,當地報紙有這樣形容地;“死不瞑目的屍首被掛在月光中,與此同時,我們的街上橫屍遍地,幾具被撕爛、壓碎、肢解的屍首,全是中國佬。”—-解釋1

而與之,另一條傑克遜街後的一條小巷裏,有幾名白人男性轉悠在一處“貨櫃”前,他們似乎在挑選著什麽?麵上不時泛著光,幾個人圍著議論著什麽,而“貨櫃”旁邊一個瘦小的女人似乎點了點頭,帶著其中一個白人進了“貨櫃”。—-解釋2

不多時,那名進去的白人出了來,還不忘提了提自己的褲頭,咋咋嘴,看似滿足地走了。一旁還圍觀的白人也興奮地跟旁邊那女人議論著什麽,然後都一擁而進。

回到杜邦街上,那些華人已經登記備案,有幾名會館成員領著人群分散在街頭人潮中漸漸消失不見。

適時的嘈雜連喚醒這座城市的資格都沒有,一切又歸於平靜。

隻不過平靜總是存在於一波接著一波的嘈雜之後,那麽片刻而又短暫。

………

曙光由暖到熾,以近正午,太平洋號上開始召集水手掛錨靠岸,一波波梳著辮子的人從船艙裏走了出來,也許是太久沒有見著陽光,大家都有些不適應的擋了擋眼睛。

人群裏有不少年幼的孩童,他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隻能跟著大人們的腳步好奇地打量四周,看著濃眉碧眼的白人都是一慎,木木地被牽著進了入境口,頗為複雜的一番審查才陸續上了岸,隨之,就有來自中華總會館的人帶著他們離開碼頭。

登陸依舊在繼續,前麵走的人看不見後方的人,而後方的人也不知道前方人的去向。

伍子洵隨著人潮,亦步亦趨地跟在愛莎身後,幾次被人群擠散又聚集,愛莎怕他走散,不得不牽著他往前走。擁擠的人群裏,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白人牽著一個中國人。

他們艱難的走到入境台前,一個身穿製服的入境官員鄙夷地看著伍子洵,示意他出示證件,愛莎拉了拉伍子洵的手,意思讓他把入境證明和入學證明都拿出來,自己也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證明。那入境官拿著伍子洵的證明書看了半天,仿佛生怕漏掉了一條訊息,一邊看著證明一邊又抬頭打量伍子洵幾眼,一旁的愛莎有些焦急,她不斷地催促入境官,但那入境官並不理會愛莎的言語,而是對著伍子洵問道。

“你是從中國來的?Canton?去紐約州立大學入學?為什麽從舊金山入境?”加尼福尼亞州處在美國的西部,而紐約州卻在美國的東北部,如果你地理學的不錯,那就應該知道,這是一段怎樣的距離?尤其是在那個時代,況且證明上很明確的寫著來自中國,所以那名入境官不得疑慮,哪怕那兩份證明都是合法的。

早前,伍子洵拿給愛莎看的那張文件隻是入境證明,而其實自己還有一張入學證明。

伍子洵表情很淡定,沒有因為那些問題而局促,他清晰地用英文解釋道。

“我是被你國工會正式錄取的學生,由紐約州立大學的費爾蒙教授招收,因費爾蒙教授正在舊金山,所以才會從舊金山入境,並欲與教授一同前往紐約州,你可以向你國工會查證,或者向費爾蒙教授確認,我的證明合法合理,應受你國法律保護。”這番托詞是前一日提前跟愛莎演練好的,這位英國記者的機智無疑是可取的,所以,伍子洵並沒有慌張,而且,他也看出來了,那入境官在聽到自己那口流利的英文時,表情已無懷疑之色。

“OK,歡迎你,伍長子洵先生,祝願你的美國求學之路一切順利。”那入境官抬手拿起了旁邊的印章,啪地一下,就在伍子洵的入境證明上留下了一個“通過”字樣。

一旁的愛莎見狀,終是放下了揪著的心,她沒有猶豫,一把拉過伍子洵就往通過的入口走。

最終有驚無險地通過最後的防線,我們要正式地歡迎純正的中國青年伍長子洵先生來到美國,後麵還有更多的曆練等待著你。

伍子洵跟著愛莎走出了碼頭範圍,上了一輛馬車,此時,他才小心地用衣服撫了手心的汗,不是真的淡定,而是強裝,恰巧愛莎看見伍子洵撫衣的動作,無奈地朝他笑了笑。

“此行無預料,伍長子洵先生要做好心理準備啊,我們在舊金山大概會待到一月五日,之後,去紐約州。”而登陸的今天,是一九零一年一月二日,伍子洵需要在舊金山逗留四日。

他突然不安起來,小聲地在她耳邊問道。

”那份入學證明沒有讓你看到,我很抱歉,那位費爾蒙教授也許早就忘記了,去年有一位中國學生的存在,其實我並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語氣有些無奈和迷茫。

愛莎轉頭瞟了他一眼,看似嘲笑又無奈地反問道:“你覺得美國的入學證明有那麽好拿嗎?”

“啊?我不知道。”此時伍子洵已經忘了小聲避諱,驚訝地啊了一聲,引的駕車的人回頭張望。

“你小聲點,這裏可是美國,你的英文已經沒有優勢了,抱歉我也不會中文。”愛莎拉著他,在他耳邊悄悄的說。

“從現在開始,你得跟在我身邊,最好一步不離,這幾天我在舊金山需要處理一點事情,對了,費爾蒙教授明天應該會來見你。”愛莎又接著說道。

“啊,費爾蒙教授?你…”依長海已經驚訝地無話可說。

“我什麽我,就是你聽到的,費爾蒙教授明天會來見你,不要以為有入學證明就能讓你領到全額獎學金,你現在是身無分文,但入學的麵試也會有的。”伍子洵有些懵,已經被一個一個消息驚呆了。

“蠢…”愛莎撇了撇嘴,再也沒有理他,而伍子洵似乎還沒有從這些消息裏回過神。

………

舊金山,教會區。

街道裏有些泥濘,馬車經過的車轍印還清晰可見,兩人從馬車下來,愛莎領著伍子洵徑自去了一條巷子裏。

隻聽得愛莎說道:“這裏居住的主要是拉丁裔人,對華人的排斥應該會好一些。”

伍子洵聽得,未有作答。

兩人繞著小巷走了一會兒,愛莎在一棟兩層樓的建築前停了下來。

建築有一扇斑駁的鐵門,推開鐵門就是一道長長的樓梯,通向哪裏?伍子洵並不知曉。

舊金山的氣候適中,一月的空氣也暖暖的,而伍子洵的心情卻有些說不清地煩悶,猶如地球另一端的廣州,濕濕地悶悶地也堵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