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4.小黃豆子(3)

2011年1月,中國,廣州。

番禺區,市橋。

市橋是一個典型的城中鎮(街區),本地居民多以廠房店鋪收租過日子,街區不算大,但也足以富足。

轄下常駐人口十幾萬人,多以老人外鄉人居多,本地年輕人多在市中區工作。

地鐵3號線從此經過,可直達市中區。

司徒贇倚在一節車廂的角落裏,此時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人不算多,車廂裏安安靜靜的,無人開口說話,他往四周望了望,見一個穿著校服的孩子正在看一本《英文口語大全》的書籍,他兀自抿嘴笑了笑,又朝另一個年輕男孩望去,見他對著手機發笑,有些莫名其妙。

車廂裏,電視屏幕正在播放著各種各樣的春節宣傳片,喜氣洋洋的烘托著即將到來的節日。

如此恍惚又如此真實,這是他甚少經曆的環境,並不壞。

他轉頭,愣神的望著車窗外的一片未知,彷佛看見窗外的黑暗裏有亮光浮現,宛若星際裏的流火,他把臉貼近玻璃,腦袋遮住了身後的光亮,然後看到了漆黑裏的一點異常。

一個個張著巨口的怪物,猩紅的眼睛,尖利的獠牙,碩長的翅膀張開著,一次次英勇的撲打在玻璃窗外,窗戶似乎很快就要被撞破,瞬間布滿了一條條細碎的裂痕。

瞬時,那醜陋的怪物突然與他四目相對。

猛地一下,他驚得後退了一步,撞到了後麵的一個男人,那男人表情有些不太友好,直蹙起眉來,緊盯住他不放。

他隻得連連抱歉,興許是這樣一個喘息之間,那種恐慌的情緒已經消散了不少。

再轉頭看向窗外,那扇玻璃窗並沒有出現任何裂痕。

恰巧此時,列車剛好駛進車站,他朝站名看去,正是市橋站,遂出了車廂。

如此莫名其妙的幻覺,來得讓人並不舒服。

剛從A口出來,迎麵就吹來了一陣急風,夾帶著一些細沙,他不得不閉了閉眼。

不算寒冷的廣州,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攏了攏身上的衣服。

“贇希,這裏這裏…!”恰巧聽得有人叫自己,他朝喊聲望去,見到那人後,扯了扯嘴角。

剛走近那人,便又聽得:“你媽媽說你來,讓我來接接,你應該有許多年沒有來過市橋了吧?”那人說著一口京片子,跟廣州的語言環境一點也不搭。

“嗯,走吧!”司徒贇未多言,徑自往馬路邊走,末了還有些猶豫,抬手指指停在路邊的那輛汽車。

那人直直點頭,還給他按開了車門。

司徒贇不語,自然而然地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似乎是有些累,他靠在椅背上閉目。

………

市橋街區,先鋒大街。

沿著老街道一路走,順著老建築的一條夾縫可以看到不遠處的現代化高樓,現代化和傳統交融在一起,也許這就是現代社會發展進程裏,不可缺少的一種現象。

兩人在一條小巷子口停了下來,石板路、青磚牆都有些破敗,抬頭看去,二層的露台上伸出了許多綠植,綠色的生機盎然與灰白的破敗蕭條有種違和的美。

司徒贇立在巷口,有些沉寂,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衣和同色長褲,外套是件卡其色的短皮衣,很帥也很淡漠,跟這樣的場景有些意外的融合,旁邊的那人落後他一步。

“這裏好像沒有什麽變化,還是這麽蕭條的樣子。”他對後麵那人說道,彷佛又是在自言自語。

“老街道裏的住戶越來越少,沒有了多少人氣兒,剩下一些老年人都過得安安靜靜,能繁華到哪兒去?”那人唏噓道。

“平時你都不去老宅嗎?”司徒贇問道。

“去得少了,老宅裏長年沒人住,有股難聞的味兒,不愛去!”那人答道。

“周家的那位老年人還好嗎?”他又問道。

“聽說精神著呢!天天都去遛彎兒,比我們過得還自在。”那人調侃的答道。

“走吧!”說完,也沒管那人的答話,又繼續往前走。

巷子不長,至多百米的長度,路麵鋪了石板,沒人走的兩邊起了青苔,而有人行走的中間,卻有幾塊石板已經翹了起來。

顯然有些年頭的樣子,如此蒼涼的景象似乎跟繁華的廣州格格不入。

兩人走到巷子盡頭的一戶門口停了下來,上行有兩步台階,台階兩邊還種了幾盆綠植,在一月裏,它們依舊蔥綠,大門是老舊的木頭櫳門,一副泛白的對聯耷拉著,兩支殘缺的燈籠懸掛著,倒是符合整條巷子的破敗氣息。

司徒贇抬手敲了敲門,不多時,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迎了出來,甫一見到他時,臉上的褶子笑成一團,顯然很高興。

隻聽他笑道:“贇希,你怎麽來了?”出了門沿,兩手就要攬過司徒贇的雙手,要將他迎進屋裏,乍一眼,看到了司徒贇身後的那人,他又是一驚:“思律,你也來了啊?”臉上的褶子似乎更多了。

“周伯,對不住,來看您的時間太少了。”司徒贇有些抱歉的說道。

“無野,無野…你每月給的錢我都有收到,老宅我偶爾也會去看看。”周伯有些興奮地答道。

“辛苦您了!我媽媽和舅舅平時也不常來,全靠您打理了。”司徒贇又說道。

一旁的周思律有些不好意思,徑自往屋裏擠,一見那小院子便感歎說道:“周伯,您這院兒可打理得真好,都可以趕上花市裏的展園了。”一邊說還一邊發出嘖嘖聲。

周伯聽得,也不理會,拉著司徒贇的手就往屋裏走,還不忘問他的近況如何。

“聽你媽媽講,你爺爺住院了?他年歲比我還長,身子骨更經不起折騰了。”周伯說道。

“沒什麽大事,就是老年人常有的毛病,爺爺心態好,沒當回事。”司徒贇答道。

“那就好。”周伯聽得,也放心的答道。

複地又想到什麽,問道:“你今天來,是為了那件事嗎?”

去年末,司徒贇從加拿大回到廣州,是有給周伯打過電話,周家老人在市橋生活了一輩子,更是周家裏唯一還知曉點事情的人,他每回提到周家的那位祖宗,都有些淚目。

周伯已近耄耋之年,無兒無女的過活著,許是同為宗親,周思韻和周思律儼然是把他當成番禺老家裏,唯一還有聯係的親人了。

司徒贇矗在院子裏回想那些他所知道的過往,愣愣地沒有答周伯的話。

周伯見他愣神,忙不迭地扯他手臂,問道:“贇希,還記得你媽媽剛從北京來廣州的時候嗎?那時候年輕的小姑娘不會講粵語,連回了老家也被人冷嘲熱諷。”

他又接著說道:“你媽媽不服輸,覺得我一個首都來的孩子,還比不過一群南蠻人?那會兒的她可真對自己狠啊!”南蠻的稱謂追溯到久遠的時期是帶有嚴重地歧義,這裏不是諷刺。

司徒贇聽得有些鬱沉沉的,便開口岔開話題:“周伯,那本周氏族譜還在嗎?我想再看看。”

周伯被岔開話題也不惱,連忙答道:“在的,在的,我去找出來,你先去前廳裏坐會。”說完,就徑自往門廊裏去。

一旁的周思律表情訕訕道:“周伯真是老了,姐姐最不愛聽他說那會兒的事兒,可他隻要逮著我們必定要念叨一遍。”

司徒贇撇了撇嘴,沒搭腔,而是朝門廳走去。

周伯家的前廳與兩邊門房挨著近,兩人走進前廳時,一眼就看見周伯在南麵的屋子翻箱倒櫃,好多堆積成山的物拾劈裏啪啦直往下掉,周思律心裏想,這麽一把年紀的老年人,可真能折騰啊!

許是有些看不過去,司徒贇走到門邊,問道:“周伯,需要幫忙嗎?”

周伯正埋頭找那族譜,一聽司徒贇說話,沒留神,驚得那一堆物拾嘩啦嘩啦地響個不停。

“哎呀,東西太多了,我明明放在木箱子裏的,怎麽找不到呢?”

實在是看不了那一屋子的雜亂,司徒贇蹙眉說道:“周伯,找不到就算了,改天你找到了再打電話給我就行了,我最近都待在廣州。”

隻聽他繼續道:“我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說完,撇一眼旁邊的周思律,就往大門口走。

周伯還沒來得及答應,兩人已經出了大門,他忙從一堆雜物裏抽出身來,追到大門口時,兩人已經走出去好遠,他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周家世代都在番禺生活,可到了近代家族反而有些衰敗,司徒贇他外公在北京生活了許久,到了患病時才想起,原來自己是南方人啊,可一想自己都在北方安家了這麽多年,怕不適應,一合計,就把周思韻給安排到了廣州,還嫁給了一個廣州男人,也許這一切都是緣分。

兩人來市橋的目的就是來看周氏族譜,可晃悠一通什麽也沒看著,都有些無奈。

周思律問司徒贇想不想回老宅看看,司徒贇就隻回答了一個不字。

廣州各地多老宅,每一處都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它們反應了這座城市經曆過的故事,但對於司徒贇而言,他是有些不喜的,總感覺,一走進老宅子裏,一股撲麵而來的莫名壓抑感。

是以,他回司徒老宅的時間總是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