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美國往事(4)

一九零一年二月,電報山。

如同平日裏無數個場景一般,整個電報山依舊井然有序著,那場反華運動最終夭折在上層名流的漠不關心裏,華工們也僥幸躲過了又一場迫害。

方正廣場旁邊有一棟三層的白色建築,文森海克律師事務所就在此處,文森海克在電報山甚至在整個舊金山都有頗高的知名度,所內業務涉及到了舊金山各界重要人士,因此成為了舊金山律師行業的標榜和公信之地。

可繞是在業界如此地位的文森海克,卻也仍受舊金山白人工會的各方詬病,一批反華成員們怒斥文森海克在排華法案實施期間,擅自替在美華工維權,甚至提供工作機會,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在打他們的臉,於是,便各方施壓,明確要求文森海克停止一切援助行為。

一份舊金山紀事報上刊登著一則新聞;“電報山文森&&海克律師事務所屢次罔顧《排華法案》的存在,擅自幫助在舊金山地區的華工維權,已經嚴重影響了本地白人的工作資源,這是可恥的,我們應該對此類行為予以警告和懲處,以告誡各方人士的合法權益。”—-解釋1。

這則新聞徹底披露了文森海克的“可惡”行為,並號召各界人士反對其行徑。

而這份報紙正躺在文森的辦公桌上,可他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事務所內仍舊門庭若市,彷佛那篇報道隻是嘩眾取寵一般。

文森辦公室內,此時有幾人大聲的爭執聲傳出了門房,被大廳裏的人們聽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人憤怒地說道:“海克先生,請停止一切幫助華人的行徑,我們會既往不咎你此前的責任,長辮子們並不需要我們的同情,他們隻會削弱我們的市場競爭力,降低我們的工作機會。”

文森抿嘴諷刺笑道:“桑托斯先生,你所謂的市場競爭在何處?工作機會不是應該適者生存?你可不要忘了,華工做的工作如此低廉,大多數白人是根本不願接受的。”

“就是這樣,你們這些雇主才會選擇他們,我們本地的工人得不到更多的工作機會,這些禍端本就是你們這些人一手造成的。”桑托斯氣急,漲紅了眼說道。

“真是可笑,桑托斯先生,請問,你們工會能提供給我們提便桶的工人嗎?”

桑托斯一聽,頓時氣得跳腳,唰地一聲站起來,指著文森的鼻子直亂叫:“你們也是覺得華工的工資低廉而已,不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當救世主,你們也是惡心的人,不過披著一件同情的皮。”

文森反而更加從容笑道:“可惜我們的白人們並不願意買帳,不然我也願意提供工作機會給他們。”

“惺惺作態,早晚你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到時可不要怪我們沒有提醒你。”桑托斯見已無回旋餘地可言,怒不可遏。

“桑托斯先生,我肯定會拭目以待。”文森的語氣如此隨意,根本未把此等威脅陳詞放在眼裏,反而是想更加刺激這位桑托斯先生,故地又說道:“桑托斯先生,請回去原封不動的轉告給那些激進的反對派們,我會期待他們的報複和打擊,千萬不要手軟。”說完,倏地抓起桌上的那份報紙,還禮貌地交到了桑托斯的手上。

桑托斯更是氣急,徑自甩開了那份報紙,抬腳就往外走,還不忘把門房摔得巨響。

身後的文森見狀,瞬時撤掉了無所謂的神情。

………..

二月的舊金山,氣候宜人。

暖風從太平洋上迎麵而來,吹醒了大地上的繁華綠葉。

院子裏有一塊精心打理的草坪,兩個孩子在草地上嬉戲玩耍,有些忘乎所以。

清脆的笑聲讓人暗自抿笑,也許孩童的世界本該如此,世界的紛亂與他們何幹呢?

文森靠在一張木椅裏,看著兩個孩子肆意的樣子,暗自的心想著。

周孝賢與戴文儼然已經成為朋友,戴文願意把自己的東西分享給周孝賢,而孝賢從來不會據為己有,他懂得感恩和自己的身份,隻會禮貌地感謝並且拒絕,可戴文仍然不知疲倦般日日都要給孝賢送這送那,反而讓孝賢錯愕不已。

文森從來不會阻止兒子的行為。

某次,妻子見兒子總是好奇周孝賢頭上的小辮子,便想給周孝賢剪一個像兒子一樣的短發,可周孝賢卻哭鬧不已,打死也不願剪掉,問他為什麽。

他哭喪著臉回答:“家鄉裏的每一個人都留著這樣的辮子,就像爹爹一般,我的已經很短了,我想等到回去之後,讓娘親看到,我也有長辮子了。”那小臉還掛著淚珠,可表情一副自豪的樣子。

妻子心疼可憐的孩子,便再也沒有強迫過。

還隔日把兒子叫到跟前教育道:“以後不要去扯孝賢的頭發,這樣不好,孝賢是你的朋友,不能這樣對待朋友,他們從遙遠的地方來,很不容易,我們作為主人應該尊重他們的文化。”

幼小的戴文並不能明白,媽媽嘴裏尊重他們的文化是什麽?也許在他的認知裏,就是不能去扯孝賢的頭發,不能嘲笑他的語言,要分享更多自己喜歡的東西給他。

如此,戴文開始了自己長達數年的送東西尊重文化行動,開始的並不順利,孝賢從來不會接受,直到孝賢已經在本地學校開始學習後的幾年。

而且,文森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周孝賢這個孩子雖然隻有四歲,但聰慧能力卻不像是一個才四歲孩童該有的樣子,他會從自己和妻子的談話裏去學習語言,會觀察戴文的行為,去判斷什麽是對與錯,有時,他發現戴文的一些錯誤行為,他相信周孝賢肯定也發現了。

比如,戴文會和姐姐為一塊喜歡的榛子麵包爭執時,一旁的周孝賢會皺眉問道:“戴文,你為什麽會喜歡榛子麵包?它隻是一塊麵包而已啊!”

戴文會氣急敗壞的回答他:“因為我喜歡啊,好吃!”

周孝賢便不再搭理戴文,作出一副明白了的樣子。

這讓他和妻子覺得好笑,正常的孩童興許隻會關心誰今天跟我玩的高興,什麽東西好吃,可周孝賢卻會關心這些食物為什麽好吃?什麽遊戲會讓人玩的開心?

………..

當然,太平洋上依舊暖陽,可波士頓號上卻有些說不上的怪異氛圍。

遙遠的行程裏此時還不及一半的航行,那日,那份報紙的內容被三人見到,像是商量好一般,大家都緘口不提,可三人的氣氛有些奇妙。

愛莎擔心會影響伍子洵的情緒,故與費爾曼達成了未經商量的統一行為,避而不談。

可那般聰慧的年輕人,又怎麽會不知兩人的善意。

是以,他自己選擇了無事不打擾,連用餐也是拜托愛莎讓餐廳送自船艙。

波士頓號曾停靠洛杉磯補給,是以,又有客人登船而東去,船艦裏聚集了不少形色之人。

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這樣的話在美洲大陸上同樣適用。

船行至長灘時,幾名船員順著過道,敲響了每一個船艙的門房,他們聲稱,有人盜竊了船上商人的財物,商人要求船員協助處理。

伍子洵很少出艙,不明白為什麽過道裏一片喧鬧,他起身開門查看,見過道裏聚集了很多人,一個矮小的白人女人被一群船員圍堵,隱在人群中隻聽得見抽泣的聲音。

“我沒有偷竊,這筆錢是父親遺留給我的財產。”那女聲邊哭泣邊解釋道。

“一個女人,身上帶了這麽多錢,不是有鬼就是偷來的。”一個船員並不相信,一個女人會隨身攜帶大量的錢財,況且,她看起來並不像有錢的樣子。

那抽泣的女人一聽,更加急忙辯解:“是真的,我沒有偷錢,這是我父親的遺產。”

“有什麽證據證明嗎?”又一船員見女人軟弱,有些惻隱之心,口氣不如之前那般凶狠。

“我沒有證明,誰會把自己身上帶有錢財到處宣揚?”那女人解釋道。

“那就對不起了,這事你必須去和失主當麵對峙了。”船員說道。

那女人也是心裏有底,不再害怕,口氣堅定了許多:“去就去,是我的東西,還怕跟別人跑了。”說完,擠出人群,恰巧路過站在門房前的伍子洵時,抬頭瞥了一眼他,表情有一瞬間的怪異,這讓伍子洵有些莫名其妙。

幾個船員見妝,忙隨著那女人擠出了人群,跟著走了。

如此鬧劇一般的事情,就像是給無聊的航行增加的一位笑料,都無人太過在意。

包括被那女人莫名其妙瞥一眼的伍子洵,根本不會想到,那樣一個意味深長的怪異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