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4.廣州前事(4)

光緒廿十六年,香港九龍租界。

雜亂的居住環境依然沒有任何好轉,處處都是稀泥和汙糟。

街口的步道裏站著幾個手持警棍的警察,見他們手裏都燃著香煙,氤氳了一片。

附近的居民見狀,有的繞道而走,有的畏畏縮縮,彷佛視這群警察為洪水猛獸一般。

這片居住區裏沒有植被,熾烈的日頭沒有任何遮擋直直打在人身上,已經開始讓人難以忍受,好多人見著警察都有些發慌,額頭上不自覺地溢出了汗珠,直挺挺地滾落進泥濘的水坑裏,激起了一絲不被人察覺的水浪。

幾個警察一邊抽煙一邊四處張望,那眼神看誰都是一片探究,可也未見有其他動作。

自那日街頭上演的追逐戰後,整個街區都籠罩在壓抑的氣氛裏,警察比平時多了一倍不止,轉個一個街角就能遇上一批,警察大多數時間都是閑散的,不像執勤。

平時汙糟的地盤裏,一個警察也看不到,可現今卻像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

………

士丹頓街,乾亨行。

玻璃窗前貼了一張告示,寫著;“今日店主外出,暫停營業,如有光顧,請改日再來。”

隻見內裏被一張厚重的灰布遮住了,從外麵望進來,其實什麽也看不見。

此時,門簾後沒有了如平時般的打字機聲響。

可卻有人忙碌不已,見他們正在裝箱集貨,整理物品。

房間裏亂糟糟的,廢紙雜物堆了一地都是,隻見戴眼鏡的那位先生倚在一堆書稿山前翻找著什麽。

有人在一旁問他:“先生,需要幫忙嗎?”

隻見他一邊翻找一邊答道:“不用,就是一份信件而已。”那人一聽,也就走開繼續自己的整理。

屋子裏有些暗,牆角的案桌上點了一盞煤油燈,在大白日裏明晃晃的紮眼,此時此景有些怪誕,就如隱身在黑暗的蟑螂一般,明明是青天白日,卻要以煤油燈的光亮才能示人。

那眼鏡先生翻找了一通,並沒有發現自己需要的東西,便不得不放棄了。

整個打包整理工作從早晨開始,看樣子已差不多完成,幾個大皮箱,幾筐書籍,裝了滿滿一屋子,腳下的紙頁狼狽不堪。

眼鏡先生抬身觀望,見收拾妥當便問道:“文緯近日可有消息?”

一旁有人答道:“暫無消息,應是在省中布置暗訪,近日竟也消停安分了一些。”

眼鏡先生若有所思,未做回答,片刻,又聽他道:“今日我去省中一趟,這裏的收尾工作就交給你們處理了,最遲明日可歸。”

一旁有人驚訝,忙問道:“先生,現下去省中何事?可有需要安排的地方?”

“一些私事,不做任何安排,你們不用擔心。”

看旁邊幾人有些茫然,他又解釋道:“格致書院的鍾先生前幾日電報於我,讓我去趟省中,說是有事相商,我見今日已收拾妥當,便去去就回。”

那人一聽去會鍾先生,便不再追問,隻讓他小心行事。

眼鏡先生連連擺手答應。

………

省中廣州,花地,格致書院。

奧斯卡教授已由澳門返回,帶回了一些好消息。

他走訪了香港和澳門各地,均得到有勢人士的支持,可最終選址在哪一處,仍是需要整個教會成員決定,這讓他有些犯難了。

格致到了目前,授課時間已經明顯縮短,不光是學生驟減,還有教習們的心緒有些起伏,幾個西洋教習都打算暫時離開廣州,先到東洋去躲避。廣東各地受北方戰亂的影響較小,仍舊井然有序,就連聖心每日的禮拜也仍在繼續,可依舊讓人不安。

今日,幾個教習聚在了一起,氣氛有些低落。

隻聽奧斯卡先生說道:“大家有什麽意見,都提出來吧!”

“省中目前未受過多影響,先生作何考量?真的要遷址?可這就與我們辦校的初衷違背了啊!先生真的甘心就這樣走了?”是鍾先生問道。

“先生去了香港和澳門,可有合適的地址?”一旁的林先生也問道。

“目前已經有了幾處合適的地址了,可仍在考量中,我也想聽聽大家的意見。”奧斯卡先生語氣有些低落,並無尋找到新校址的喜悅之情。

“那先生您自己是怎麽想的?是搬還是不搬?”林先生又問道。

”我不知道,原本是計劃在省中辦一所教書育人的好學校,可事實總是讓人無奈。”語氣很失落,格致自此,已經經曆過一次不安,可都無如今這般讓人為難。

“先生,可有想過,如果格致不遷出省中,會是怎樣的結果?”是一旁一直未曾言語的劉先生,他一直倚在角落裏。

“或許停學或許被現實擾亂成一潭死水。”林先生卻接話道。

似乎都有一些不安的情緒作祟,與平日溫文爾雅的形象有些出入,平時最是沉穩的劉先生也難免麵露難色,大家一致望向奧斯卡先生,彷佛都在等待他的決定。

“就目前的現實而言,還有董事局的商議來說,大家要做好隨時搬遷的準備,現在課堂還有多少學生?”奧斯卡先生說道。

“目前還有五人,包括今日又缺席的文緯。”鍾先生答道。

“文緯這孩子最近老是缺席,鍾先生知道原委嗎?”奧斯卡先生問道。

“不知,許是年輕貪玩吧!他家中還有一老母親需要照顧。”鍾先生不敢言語太多,隻得隨意答道。

“唉,原本是極聰慧的孩子,可總是如此不安分,鍾先生與他相熟更深,應是多提攜一點。”奧斯卡先生對這孩子極有印象,比之退學的伍子洵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壞也就壞在,這孩子的性子太過急躁和激進,少了一份穩重。

“今日叫上你們就是希望都有個心理準備,也許遷校的決議很快就會落實,也不至於讓大家措手不及,你們都忙去吧!”說完,見他坐在椅子裏發呆,全然心事重重的樣子。

如此意氣風發的洋先生,往日在學生麵前那樣侃侃而談,可到了如今,也有些疲態顯現。

幾人見狀,也隻得各懷心事般離開。

………

傍晚時分,有船停靠長洲島,下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

這位中年男人正是乾亨行裏的眼鏡先生。

碼頭上很熱鬧,無人注意到他的行蹤,見他熟門熟路的遠去。

河南,仍是那不起眼的小搖船,船蓬裏坐了兩個人,氣氛不十分好的樣子。

“近日省中如何?”是先前碼頭上的眼鏡先生。

“正如我在電報上說的那般,時機不是最好,可也正如文緯言及,也是時機,先生作何考量?”正是格致書院的鍾先生。

“文緯近日可有去過書院?可還安生?”眼鏡先生問道。

“近日未曾到書院,前幾日隻同我說是回趟番禺料理家事,可如何問及,他都不願多答複。”文緯家宅均在番禺,祖產頗豐,時常回家料理,是以,鍾先生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近日省中可有異動?”眼鏡先生又問道。

“未曾,倒顯平靜,倒是總督府時有駐兵進出,不知所為?”鍾先生答道。

“無妨,我與孫先生言及,可都覺得先靜觀其變,華北近日似乎並不太平。”眼鏡先生歎息,有些感歎,又言道:“前幾日,我收到消息,京津一帶有多外兵盤旋,似乎跟義和有關?”

“誰曾知曉呢?格致近日的學生也越發少了。”鍾先生口氣無比傷感的答道。

“先前聽文緯講,是準備遷址了,這事確定下來了?”眼鏡先生好奇問道。

“嗯,今日奧斯卡先生召集大家言商,怕是快了,省中的招生工作不好展開,學生們最近積極性也不高,連同我們幾個教習亦是受到影響。”鍾先生無奈答道。

“唉,回憶起當初在格致的日子,覺得那般開心,奧斯卡先生是位好老師,可惜現今世道不好,可是苦了你們一眾教習了。”眼鏡先生也曾經就讀過格致,那還是格致剛剛成立的時候了,一晃眼,那些天真爛漫的日子已經過去。

倏地,眼鏡先生又憶起一事,便問道:“前些時日,文緯帶來一張匯豐本票,說是先生轉交,先生可願告知是何人贈予?我本應當麵感激的。”

鍾先生蹙眉,有些為難道:“那位先生有交待,不願透露身份,先生不要再問,隻道是位支持我們的熱心人士就好。”

聞言,眼鏡先生也不願逼迫,隻得答道:“那鍾先生請一定代為言謝,未能當麵感激是在下不周,也請鍾先生言明。”

“先生放心,對方是位不拘小節的人,既然不願透露身份,自是明理的。”鍾先生答道。

“如是維新的道路上,誠如這般義氣誌士的相助,勢必會事半功倍。”眼鏡先生感歎道。

鍾先生聞言,未做答應,卻是在心裏想到;“廣州城內,如思同與甫之兄那樣的心懷大義的富商卻是少之又少,大家都自顧不暇吧!”

“先生意同我回格致嗎?興許奧斯卡先生會很高興見到你。”鍾先生又問道。

眼鏡先生有些猶豫,隻道:“我此行來省中,無人知曉。”

鍾先生一聽,立即明白其中原委,也就不再言說。

兩人有片刻的沉寂,隻聽見河道裏有船工喊著號子,幾乎都是本地花農。

鍾先生忽地想起思同兄贈予的那盆素馨,便問道:“先生可否知曉河南的特色?”說完,便見他起身撩起了船蓬的布簾子,朝船頭走去。

眼鏡先生詫異,也跟著出了船蓬,隻見河道上行船眾多,船頭上都放置著許多花盆,一陣陣花香從各處飄來,他不解的轉頭看鍾先生,問道:“河南多花農,是素馨還是茉莉?”

鍾先生卻隻答道:“先生可知一生衣食素馨花?”—-解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