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1.初入塘沽(1)

光緒廿六年四月,天津,塘沽。

天空霞光乍現,幾片陰雲時不時在霞光麵前調皮地輪番登場,可終究擋不住,光線從它們的身體裏射了出來,照亮了海麵。

越臨近近海越能夠感受,海風從三麵夾擊的唯一入口回旋一圈繞了出來,彷佛一個打開了蓋子的瓶子一般,海風直勾勾地從正麵和左右灌了進去,瓶子裏的風無處宣泄,隻得打著圓旋子一波又一波地浮沉在海上,惹得停靠在近海的船隻上的桅帆唰唰直響。

距離海岸線大約十英裏海域,有專門停靠大型遠洋船隻的開放錨處1,所有登陸的人都必須在此換乘接駁船繼續行進才能到達白河河口,過了白河口的沙洲,往南就是中國城大沽往北就是西方城塘沽2。—-解釋1、2

放眼望去,整個拋錨海域上一片顏色紛呈的桅帆,好不熱鬧。

一艘從廣州駛來的船隻引起了諸國船艦的注意,不遠處有船艦發出了連續的汽笛聲,彷佛是要顯得更有威脅力。

甲板上被大風卷起的旗幟有些不太顯眼,不遠處的船艦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它,不久,一艘小船從左邊的海域駛來,船上還載著幾個穿著製服的洋人大兵。

在快要駛進官船的當口,官船上的士兵才發現它的蹤跡,隻見甲板上的幾個士兵迅速地朝船艙而去,不多時,一個官銜略高的人出了船艙,見他站在船頭朝小船上的洋人大兵說著什麽。

不過片刻,那幾個洋人大兵行船揚長而去,連多餘的詢問都沒有,本來就不屬於他們的領地,又何以做出一副“我是主人”的姿態呢?

拋錨處停了不少從遠洋駛來的船隻,陸續有人下船坐上接駁船或者是小汽艇,接駁船不大,看容量最多可以容下不到十人的身位,每裝滿一船就即刻離開,至於小汽艇就更小了。

那可憐的小汽艇在暗流湧動的海麵上搖搖欲墜,再加之強勁的大風拍打在船身,船工有些沒有耐心的催促著,還沒等人坐穩,一個猛子就開出去了老遠。

在反觀那艘剛剛停靠的大型船隻,因為是官船,早有專屬的接駁船等在那裏,陸續也有士兵們下船換乘,此時,船上的司徒聘婷被通知下船。

至於林伯父敬畏的許大人,在即將到達時,亦是派人詢問過司徒聘婷的去向,可司徒聘婷對天津不甚熟悉,隻道有位天津的伯父會照拂,那位伯父似乎住在外租界附近。

既然有人照拂,那作為“位高權重”的官職人員就不必為小民操心了,隻派人再囑咐幾句客套話就再也沒有了訊息,不過那些對司徒聘婷都是不重要的事。

她立在下船處,見士兵們都往專屬的接駁船而去,那明晃晃地旗幟就插在船頭,想想也不是自己再去搭乘的船隻,可下船處的海麵上停靠的全是專屬的船隻,最近的接駁船也有一段距離。

一個船工見她立在下船處愣神,卻不見她再上船,便好奇地問她:“要上船嗎?”

這讓她犯難了,不得不考慮該怎麽去另一邊的船上:“請問,我該怎麽去那邊的船上?”她指了指遠處的接駁船。

船工驚訝:“你不上我們的船啊?”

“嗯,我需要去那邊的船上,請問怎麽去?”她答道。

此刻,船工負責的接駁船已經客滿待行,見他也有些犯難的樣子,倒是後麵一個穿著製服的士兵突然對一旁一個尚且空員的船工說道:“你把這姑娘送到那邊的船上吧!也耽誤不了多久!”

司徒聘婷立即投去了感激的笑意:“謝謝你!”此刻,也顧不上那麽多矯情的心理。

那士兵聞言,隻抿嘴回笑以作回應。

下船處已經堆積了不少下船的士兵,大家都好奇地看著司徒聘婷,而一旁的船工招呼著她,讓她趕緊上來。

另一邊的接駁船停了不少,看著一艘掛著明晃旗幟的船隻行來,都顯得局促不安,見船上還坐著一個姑娘時,更加驚奇不已。

最終,司徒聘婷還是一眾驚奇的眼神裏登上了小船。

船工是個麵色蠟黃的瘦小漢子,似乎很少見到一個年輕的姑娘一人出行,而且穿著打扮也跟附近的女人不太一樣,好奇又不敢直視地問道:“你去哪?”

司徒聘婷沒有意識到船工是在問自己,因為她正在應付船上幾個陌生人畏畏縮縮地打量目光,而且她還注意到船上還有一名外國人,也隻有他沒有帶有好奇的目光,甚至都沒有朝她看一眼。

“喂,姑娘,你去哪?大沽還是塘沽?”船工又問道,比之前嗓子大聲了點。

“去天津。”司徒聘婷回答道。

船工一聽,便也沒在問下去,隻囑咐船上的人坐好,直往陸地的方向而去。

………

北直隸灣,是華北平原上距離最近的入海口,也是從海路通往北京的重要據點,是以,沿海上修築了不少海防的炮台,看似穩健無誤的炮台保衛著這個國家岌岌可危的領土,天津作為整個大清最重要的港口之一,曆來是各國爭相占領的城市。

可強龍早就壓過了地頭蛇,天津已經成為了各國的表演場,看似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營生,可明爭暗鬥的戲碼不知道每天要上演幾次?

越是行進,海麵的大風也在漸漸減小,原本背後就是大風肆虐,可才剛剛跨入近海,那股風頭就順勢打了一個回轉,悄然地離開了。

遠遠望去,一座“圍城”立在眼前—-那就是大沽的中國城炮台。

天津的沿海似乎跟廣州有些分別,臨近白河的沙洲上長滿了野草,也許是還未入夏的緣故,它們並不茂盛,幾間已經倒塌的民房失去了生機,斑駁地伴在野草間。

至少在司徒聘婷看來,這就是像她這樣未曾到過的獵奇者的又一個失樂園,得到了不該得到的東西,卻終究會失去本就擁有的。自由意識的強龍們或者說獵奇者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看似完美的樂園卻成為了煉獄,當然這些還隻是後話而已。—-解釋3

接駁船駛過了那片荒草叢生的沙洲,也逐漸駛入了文明。

有船陸陸續續在一處長長地木製的“小碼頭”裏靠岸,人們陸續的下了船,司徒聘婷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般,隻得跟著大家的腳步也下了船,碼頭上人不算多,不遠處有幾人朝她這邊張望著,像是在尋人的樣子。

也許是司徒聘婷這樣的女人在外拋頭露麵的本就不多,還穿著外國人的衣裳,想要不被注意也是極其困難的,很快,那幾人便發現了她,像是確信一般,急匆匆地朝她跑來。

這讓她不自覺地感到緊張,身體不由自主地有些發顫。

就在這時,身後那個外國人開口了:“你跟我走?”用的是漢語。

司徒聘婷不明所以,沒有搭腔。

那外國人又說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知道怎麽去天津!”這一次,他用的是英文,聲音還有些焦急,不時朝那幾個馬上就要跑到麵前的人看,彷佛希望她快些做決定。

或許是從司徒聘婷穿著西洋的衣服觀察出來的,又或許是那支中國人不常使用的皮箱?總之,那個外國人肯定她是懂英文的,也看出了她慌亂地神色,才願意出手幫助。

可還沒有等到她的回答,那幾個人已經跑到了跟前,其中一人還氣喘籲籲地問道:“你是司徒小姐嗎?”也許是怕司徒聘婷誤解,見他又說道:“我是舒老板的管家,您知道舒懷信老板嗎?”

”呀!是林伯父介紹的舒伯父嗎?”此時,司徒聘婷才反應過來,還為自己剛才的小心翼翼地緊張暗自鄙夷,這才剛剛開始,就已經如此害怕!

管家也顧不得還沒有順過來的氣,直連連點頭稱是。

“您是司徒小姐吧?我們老板早在上月末就收到林老板的電報,說是一位香港侄女要來天津,請他代為照拂您,您可真讓我們好等啊,我們幾個都已經在此侯了幾天了!”管家說話是典型的天津腔調,爽直語快,還夾著一些華北不知道哪個地區的口音,這讓司徒聘婷頗為頭痛。

“管家,你慢點說話,太快了我聽得有些吃力,抱歉!”她不得不為自己辯護一句,對麵的管家彷佛這才意識到,這位香港侄女的漢語水平似乎並沒有她的膽量那般高。

“好好,司徒小姐咱們這就走吧?”管家人看著幹練,腦子活絡快,直吩咐著後邊一群仆人就往不遠處走,那裏還停了一輛不知道是騾子還是馬的車。

司徒聘婷的頻率似乎一直跟不上管家的活絡,她轉頭問那位還在旁邊的外國人:“先生,感謝你,我該怎麽稱呼你呢?你是跟我們一起走嗎?”

那外國人也有些摸不清狀況,原本是一次“英雄救美”的機會,可美似乎並不需要他的相救,因為她看起來已經有了幾個不錯的幫手,隻得無奈地笑道:“我叫內森,來自美國,不用感謝,我不是也沒有幫上什麽忙嘛?我還有事情需要去辦,就先不跟你們一起走了,我們有緣再見吧!”

“我叫司徒惠,很高興認識你!那…再見!”說完,徑自朝等在不遠處的“車”而去。

管家看司徒聘婷走近,急忙接過她手裏的皮箱,不免好奇地問:“司徒小姐,那位洋人不跟我們一起走?”

“嗯,他還有其他的事,我們走吧!”可問題又來了,這車該怎麽坐上去?司徒聘婷看著這輛都快到她腰部的車犯難。

人精般的管家彷佛早有準備,從車板前方拿出了一張木凳子:“踩著這個上去,就知道您一定沒有坐過咱們的騾子車。”

板上有一個箱子一般的“車廂”,一塊藍布遮住了內麵與外麵的世界,司徒聘婷掀開那塊藍布,裏麵空間不大,但也足夠安身,就是沒辦法把腳伸直,隻能靠坐在車壁上。管家見她坐定,收起那張小凳子,扒在車板上一個伸手,屁股就坐在了板沿上,這一幕正巧讓司徒聘婷從布縫裏瞧見,她不得不暗自佩服這個比自己還要矮小的老頭。

車軲轆碾在布滿灰塵的碎石路上,發生咕嚕咕嚕地響聲,伴著這樣的第一次,還是要以最熱烈而又最殘酷的現實,歡迎我們的司徒聘婷來到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