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6.天津城外(1)

光緒廿六年四月,天津城外十英裏。

逐漸進入夏季,氣溫開始出現明顯的回升,可受到來自北直隸灣的洋流影響,不穩定的氣溫總是像個孩子般陰晴不定,一會兒還是烈日當空轉眼就是烏雲壓頂。

一輛來自北京的火車正從此經過,一陣陣低沉地轟響惹得周邊的村民齊齊圍觀。按理鐵路已經修成了許久,他們早已見怪不怪了,可誰也搞不清這是為何?

隻見一些村民挑著擔子或是背著筐子,筐裏都裝滿了新鮮的蔬菜,正在沿著鐵路行進著,可方向卻是與天津城背道而馳。

這些村民普遍黑瘦,個子矮小,一條長長的辮子幾乎甩在屁股以下,看著並不沉的擔子卻也能把腰壓得彎曲,繞是如此,他們依然顯示出了無窮的韌勁。

沿途多為荒野平原,除了那段平整的鐵路線以外,幾乎很難發現人類活動的痕跡,幾個村民置身其中,腳下的步子邁得其快。

臨近午時,太陽又從陰沉的天空裏探出了頭,炙烤著平原上的幾人,筐子裏的新鮮蔬菜也有些失了水分,頹廢地耷拉在一起。

隻聽一個村民說道:“狗子,咱還有多遠?”

那叫狗子的人停下腳步,轉頭向四周看了看,可除了荒野平原依舊什麽也看不到,狗子發現無法準確地判斷出他們的正確方位,隻得估摸著道:“咱走了多長時間嗎?”

那人也說不上來準確的時間,隻得猜測著:“咱天還沒亮就出發了,這都日照當空了,估摸著也該有好幾個時辰了吧?”

“那就不遠了,遠遠看到一座鐵橋也就到了!”狗子說道,都是估算的路程,也沒有確認的。

“這菜是往哪兒送?咱這都是平日裏賣給別人的好菜啊!”平日裏,村子裏沒有其他生計,除了種菜,養些家禽補貼家用,幾乎沒有任何的收入,好菜都舍不得自己吃,可這麽一挑一筐的,要是換做平時,根本不敢去想。

“咱這也是為了自己的活路啊!那幫人可是為咱自己謀出路的,你沒聽說嗎?那幫人可是得到了北京那位老佛爺支持的。”狗子悄聲地說道。

“呸!咱這窮山惡水的地方,那老佛爺還真能管來?狗子,你小子莫不是唬我們的吧?”那人有些氣結,好好的菜就這麽送出去了,換誰也不高興啊!

“大富哥,你可不能這麽想啊!咱是什麽樣兒的人你還不知道?”狗子趕忙解釋道,生怕這大富會誤會自己。

“哎!這世態不好,連累的還不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大富無奈,憶起前幾日,有幾個陌生人闖進村子裏來要菜和麵粉,那幾個人有些強橫,手裏還拿著槍杆子和大刀,村民們都怵得慌,隻得交了些麵粉和蔬菜給那幾個人。

可幾人遠遠沒有罷休的意思,一番“禮貌地明搶”後,還要村裏給他們送新鮮的蔬菜和麵粉肉去十裏遠的楊村,這幫人還不忘假惺惺地承諾;“放心!以後都不會虧待你們的,等我們收拾了那幫毛子就來好好感謝你們的支持!”

那些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人,往往最是社會的毒瘤,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權利去承諾和要求他人必須幹什麽,更沒有經過組織裏任何人的授權去為難平民百姓,這隻不過都是一己私欲下的罪惡罷了。

平民百姓長期生活在毫無紛爭的環境,這突如其來地一杆槍和一把大刀,幾乎嚇破了他們的膽兒,隻得雙手不情不願地奉上“好處”!

“大富哥,咱再忍忍吧!蜷縮在家裏還要擔心牆塌呢!”狗子也無奈,隻得安慰道,可如此勉強地意味也是無力的。

“嗯,咱走吧!還要趕在天黑前回村子呢!”大富是這幾人中年歲最長的,可也僅僅是青壯年而已,可看著狗子人雖小,可心眼兒一點也不小。

又沿著鐵路線走了一段路,依稀可以聽見河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再望遠處看去,還要一座鐵橋立在河上。

狗子說馬上要到了,幾人便卯著步子往前走。

遠遠地,鐵橋上站在幾個人,幾乎都戴著紅色的頭巾,有人手裏拿著槍杆子,有人拿著大刀,還有幾個往紅色的腰帶裏係了幾根梭鏢類的東西,老實的村民眼瞼幾人陣勢,都有些躊躇著不敢上前,倒是心眼兒不小的狗子鼓了鼓勁兒,率先朝橋上走去。

那幾人一看對麵走來了幾個挑戰蔬菜的百姓,也不管問話,抬手就拿走村民肩上的擔子和背簍,連個謝意都沒表達,末了還道:“你們可以走了!擔子和背簍我們也拿走了!下次在準備一些好東西,我們有人來通知你們送,還是這個老地方!記住了哈!”言語特別無理蠻橫。

大富一聽,連擔子和背簍都拿,就有些不痛快了:“幾位大哥,背簍和擔子就還給我們吧!家裏沒有多餘的了,下次咱用什麽裝東西給你們呢?”

對麵一聽,似乎有些道理,可也沒有物什可換,便不痛快地敷衍道:“下次來通知你們送東西時,我讓人帶回來!幾個破簍子也這麽小氣!”

大富氣急不已,火氣順勢就要竄起,卻被身邊的狗子及時拉住。

狗子在他耳邊悄聲地說了幾句,見得仍有些餘氣,可也比方才緩和了些,都怵那些人手上的刀槍不敢反駁,隻得轉頭悄悄地安慰自己;“一幫窮鬼,吃不上飯了就要搞幺蛾子?大家都一樣,何必裝大爺?一幫孫子!連你爺爺我都不如!”

都是老老實實的人,自主自足也算湊合,哪裏遇上過如此蠻橫無理之事?莊稼人實誠,平時遇上鬧事兒的同村人,年輕力壯的就打一架,老少的就忍忍,哪家遇上點困難了,能幫忙地也都相互幫襯點,誰也真沒有往心裏去過。

眼見狗子跟那幾人一通恭維後,便各回各家了。

這不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甚至都不會在故事裏翻起哪怕一點小水花,可世事無常是不爭的事實,就在一個多月後,發生了一件感人肺腑的事情,此是後話。

楊村鐵路沿線的村子頗多,但此時已經成為了後來者的棲身之地,這幫紅頭“勇士們”鳩占鵲巢,仗著手中的利器,要求著人們給他們提供食物,並需按時。

老百姓投靠無門,隻得蜷縮在紅頭巾們的欺壓下,不敢反抗不敢聲張,更不敢議論半分,可誰都不知道這幫人為何來此?

………

四月末,春回大地,滿眼春光。

小草從荒野裏長出了新生,意識著萬物即將複蘇。

河水在幾場春雨後暴漲起來,順著下遊綿延不絕一直流向了海洋。

田地裏的蔬菜在春雨的澆灌下,又爆發了新一輪的喜人長勢,老百姓們滿懷信心,會趕在下一次進城時,能夠換上些銀兩。

天津城外十英裏的那個村莊,原本應該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可自從開啟了不定時地運送模式後,倒是常常有外人光顧,村民們敢怒卻不敢言,眼見著新一輪的蔬菜又將被運送出去,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其中就有柳大富。

柳大富是本村出了名的實誠人,為人仗義,敦厚又善良,因著如此才會娶到了楊村一戶人家的女兒,原本家境貧寒又無爹無娘,誰家姑娘會看上他?可好運總是會眷顧善良的人,媳婦兒勤儉持家,溫和寡言,把貧寒的家境操持的人人誇獎!

一日,柳大富去天津城賣菜,偶遇一位算命老道士。

這位算命老道士毫無征兆地立在柳大富的菜攤前說道:“大兄弟,你這是有大凶之相啊!可觀其麵,又有大吉之命,老道我行走江湖數十載,還從未見過如此麵相,怪哉怪哉!”

柳大富一聽,便要轟走這不識相的老道士:“那有你這般晦氣別人的?走走走!”

老道士未惱:“大兄弟,聽老道一句勸,近日不要出門,轉天待南方朱雀星宿轉移便可躲避,可老道又見你翼宿正值日,此乃富貴之相,兩者相依可謂罕事…!”

可還未等老道士言畢,柳大富便把老道士攆出去老遠:“走走走,給你麵子還真來事兒了!”待老道士走出去好遠,仍能聽見他嘴裏碎碎叨叨沒完。

如此神叨叨的人,誰還在意究竟說了什麽,柳大富每日仍舊起早貪黑地忙活著,也未出現過老道士說的大凶或者大吉,轉天便把這事兒給忘的一幹二淨。

轉過來,村裏已經十日不曾給那幫紅頭巾送新鮮蔬菜和糧食,狗子有些憂心,便去找柳大富商量對策,如果那幫紅頭巾們來找茬兒該如何應付?

柳大富不以為然道:“沿途那麽多村子,那幫人估摸著早就忘了咱們了!”

狗子仍舊心神不寧:“萬一又走到咱們這兒呢?”

“來了就來了,反正咱現在也沒什麽給這幫人了!”是以,春播剛剛結束,的確沒有更多的糧食了,蔬菜也基本步入新老交替的時候,將將夠自足而已。

無奈,狗子懨懨的走了。

可更奇怪地是,那幫紅頭巾們還真的沒有出現過,這讓惶惶不安地村民們開心不已。

原本以為蠻橫的惡霸再也不會出現,可村民們都不會想到,卻等來了更讓人絕望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