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1.夢境糾纏(4)

這是一座位於海上的群島,北回歸線從其中一座島嶼上經過。

東北風刮過每一寸土地,喚醒了島嶼裏的檀香芬芳,舒適宜人的氣候也吸引著人們不斷為它前赴後繼,這是歡快的土地,現下最讓人放鬆的地方。

海水蔚藍清澈,沙灘白細柔軟,不遠處的一個港口裏,有一支遠洋而來的船隻剛好停靠。

許多人從船艙走了出來,似乎都是來享受這片海洋賦予的神奇之地。

甲板上,一個中年男士手裏牽著一個小小的孩童,看樣子,這孩童最多十歲左右的樣子,臉上的嬰兒肥還沒有褪去,見他抬頭問身邊的中年男士:“爸爸,這是哪裏呀?”小臉還四處張望,對於周遭的一切充滿了好奇。

一旁的爸爸回答道:“這裏是檀香山,就在太平洋上。”

“為什麽叫檀香山呢?太平洋又是哪裏?”孩童又好奇地問道。

這時,有一位中年女士從孩童的身後繞過來,手裏還抱著一個紮著發髻的小女孩,回答了他問爸爸的問題:“因為這裏盛產一種叫檀香木的樹木,它的香味可以飄出去很遠,喬恩你對著空氣聞聞,有沒有聞到香味?”說完,還用力朝空氣裏嗅了嗅,當然除了鹹鹹地海風外,她什麽也沒有聞到。

喬恩學著中年女士的樣子也朝空氣裏嗅嗅鼻子,可是他什麽也沒有聞到,於是沮喪地問道:“媽媽騙人,什麽也沒有聞到。”還翹起了嘴巴,像是在生氣媽媽在撒謊。

媽媽又朝懷裏的小女孩問道:“娜博麗,你聞聞。”小女孩還太小,懵懂地學著媽媽的模樣也嗅了嗅,還學著喬恩的口吻,語調不全地說道:“媽媽…媽媽…騙人!”見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露出了兩個門牙來。

看著女兒天真無邪地笑容,兩個大人都不約而同地微笑。

中年男士從她懷裏接過幼小的女兒,在她額頭親親問道:“娜博麗,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裏嗎?”小女孩搖頭不知,睜大著眼睛問道:“我們要去的哪裏呀?”

“我們要去爸爸的故鄉,那裏是爸爸出生的地方,你想去嗎?”中年男士和藹地回答女兒。

小女孩似乎很好奇,又呀呀咦咦地笑了起來:“想去呀。”

一旁的喬恩也想引起爸爸的注意,於是拉著爸爸的手臂應和道:“爸爸,我也想去,你不是說那裏還有爺爺和姑姑嗎?我們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他們?”

“嗯,能見到。”中年男士撫摸著喬恩的腦袋,溫聲地回答。

”我也要見爺爺和姑姑,爸爸..!”娜博麗見哥哥高興不已,也學著他的樣子,抱著爸爸的脖子撒嬌。

“娜博麗,乖,不久後我們都能見到…!”中年男士也撫摸著女孩的頭頂說道。

中年女士似乎察覺出了男士語氣裏的傷感,伸手拉著他的手臂,頭靠在他肩膀裏,像是無聲地安慰,她知道,關於故鄉的那些記憶,從登上這艘船開始,就無限地被放大。

中年男士低頭靠在女士的頭頂,問道:“愛莎,你說故鄉的親人還在嗎?都過去了這麽久了,我們真是不孝都沒有回去看過他們。”

“他們會理解你的,就像我深知你經曆的苦難一樣。”愛莎抬頭看他,輕聲地回答道:“子洵,你很棒,他們應該為你感到驕傲的,就如同我一樣。”彷佛不願驚擾丈夫的思維,看出她的難過,一瞬間,她又低下了頭不敢看他。

兩個孩子似乎也察覺到了一絲低落地情緒,娜博麗懂事地摸著爸爸的頭,喬恩則像個小大人一般逗哄著爸爸:“到了爸爸的故鄉後,我也要認真學習爸爸的語言,就像爸爸當初學習媽媽的語言一樣,不像媽媽那麽笨,到現在還不會說。”說完,還很得意地看著愛莎。

“那喬恩還記得爸爸跟你講得那些詩嗎?”伍子洵期盼地看著喬恩,耐心地問道,平日裏無事時,自己總要教兒子讀些古詩,雖然他還不怎麽會寫,但他就是知道兒子會念。

“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果然,見喬恩像模像樣地背了出來,還不忘抬頭看伍子洵,似乎想要得到爸爸的讚賞。

一聽兒子隨口就能背誦,伍子洵甚感安慰,便又接著問道:“那喬恩知道這首詩的意思嗎?爸爸之前有給你講過吧?”

見喬恩點點頭說道:“說的是一個人想念他的故鄉。”回答的有些簡練,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似乎已經不需要再去苛責什麽了。

伍子洵滿意地點頭,解釋道:“這是爸爸希望你和娜博麗都能明白的事情,不管我們離家有多遠,都不要忘記了家鄉。”

喬恩聽言,又好奇道:“那我們現在就應該思念加拿大了嗎?”

伍子洵嗤笑一聲,對喬恩的回答不知該不該反駁,他們出生在加拿大,可自己卻希望孩子們都能擁有一顆對於未知家鄉的牽連,也才會讓兩個孩子跟著自己說漢語,寫漢字。

對於伍子洵的用意,愛莎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她解釋給喬恩:“爸爸是希望你們跟他一樣,不管今後生活在哪裏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家,而這個家在加拿大,也在中國,中國是爸爸的故鄉,而加拿大是媽媽的故鄉,他們並不衝突,你們都要選擇接受他們。”

望著孩子們懵懂無知的眼神,伍子洵知道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清楚的事情,他需要做的是真正帶著孩子們去自己的家鄉看看,這也是應該去做的事情,而慶幸的是,愛莎是那樣的理解他,想到這些他不自覺地看著愛莎...

而從愛莎的眼睛裏,他看到了溫情與支持。

兩個異國家庭的結合原本就不易,它是兩種文化的碰撞,也是兩種文化的相互學習,如果拋去了根,那麽兩個孩子其實什麽也得不到,這也不是兩人想要得到的結果。

………

思鄉,原本是一種精神的寄托,它聊以慰藉給每一個遠在他鄉的人。

就如此刻,莉莉安平靜地從睡夢裏清醒,還深刻地記得伍子洵的眼神,那種哀思是關於一個叫做“故鄉”的地方,它早已長進了你的骨血裏,摸也摸不掉的。

淩晨的房間,漆黑裏湧出了莫名的情緒。

莉莉安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了那本泛黃的筆記本,原來—-夢境裏的小女孩也叫娜博麗,是自己的祖母嗎?

她終於翻開了第一頁,上麵寫道:“每到夜深人靜時,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就像海水一般湧現,它們讓我變得異常痛苦,也變得異常清醒,清醒身處的現在,遙想那些過去,還有期許的未來—-1901年秋天。”

一切的一切都讓莉莉安無從釋然。

她需要有人解釋,於是她關起書頁,撥通了遠在大洋彼岸的電話。

隨著一聲聲嘟聲響起,她意識到自己離筆記的真相又近了一步。電話被接了起來,響起了蒼老地聲音:“你好!這裏是薇恩家,我是娜博麗…”

蒼老地聲音還沒有結束,莉莉安就焦急地打斷了:“祖母,我是莉莉安。”電話那頭瞬時傳來驚喜的聲音:“安,你還好嗎?”

為了印證莉莉安的種種猜測,她故意用了中文:“祖母,你知道我在講什麽吧?”可電話那頭並沒有如她所猜忌地那般:“安,你在說什麽?”祖母好奇地詢問道。

“祖母,您是聽得懂中文的,對不對?”莉莉安似乎並不打算放棄,仍舊用中文問著。

電話那頭的娜博麗顯然不會如她願:“安,你怎麽了?”

“祖母,還記得您給我的那本筆記本嗎?它是您父親的手稿吧?裏麵很多是用中文寫的,可您卻矢口否認自己不會中文,您覺得有必要這樣嗎?難道我來中國原本就是你們意料之中的?”莉莉安變得有些咄咄逼人起來,彷佛這樣,便能讓祖母承認。

“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娜博麗繼續矢口否認。

“祖母,或許這本筆記並不能讓您承認什麽,但我可以肯定,肯定與您有關,您知道嗎?自從得到這本筆記後,我開始做著各種各樣奇怪的夢,它們是那麽的真實,幾乎擾亂了我的思緒,我很困惑。”莉莉安不得不把自己的境遇講給祖母聽,所依賴地不過是祖母對於她的愛而已。

“您如果知道什麽,就請告訴我,好嗎?”於是她繼續動情地說道。

電話那頭長時間的處於無人應答地狀態,但莉莉安知道,祖母一定在聽著,並且已經開始動搖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哎,安,你想知道什麽?”果然,在一陣沉默後,祖母開口了,用的竟然是字正腔圓的中文,隨即,莉莉安那顆緊迫地心再次劇烈地跳動起來,在寂靜的黑夜裏,那麽地明顯。

莉莉安穩了穩自己緊張地情緒,問道:“您的父親是中國人,對吧?他叫子洵對嗎?”

這一次,祖母沒有沉寂太久:“是,我的父親叫子洵,而且他就出生在廣州。”如此冷靜地回答,反而讓莉莉安不自覺地發出了“啊”的一聲,隻聽她連連地自言道:“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安...安,你聽我說,祖母並不想欺騙你什麽,我也有自己不願意說的原因,請你一定要理解我,好嗎?你現在所經曆的事情,我希望能盡快過去,至於那本筆記,你自己處理吧!”

“那他曾經住在哪裏?”莉莉安所指的那個他,就是祖母的父親。

“我們住過很多地方,也去過很多地方,可那些記憶早已隨著我的年歲在消散,我不記得太多,隻記得住過一條巷子,那裏有石板路和許多叫賣聲…”娜博麗艱難地回憶著,可那些記憶的確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破碎不堪。

“那他的家人呢?”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寂,莉莉安似乎能感受到,此刻的祖母是在悲戚,也許那是一段難以言說的記憶,是祖母不願意提及的過去。

時間似乎治療著人,也保留了瘡疤,就在某個小小的角落藏著。

莉莉安不能體會祖母的痛,卻能感知她的情緒。過了很久,久到莉莉安都已經不忍心再逼迫時,電話那頭才有了反應:“安...你要知道,我們…就是他的家人,不管隔了多久,我們都是…”

“安...我要你記得,你…身上還流著中國的血脈,它是永遠也不會被抹去的印記…就如在我小時候,父親會常常說,任何時候…都不要忘了自己的根...”電話那頭的娜博麗早已淚流滿麵,甚至連聲音也帶著無比的顫抖。

這一份寄托飽含了太多的深情,割不掉也忘不卻。

或許莉莉安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消化,那些彷佛從細微末節裏突然蹦噠出來的思緒。

那一晚,有太多不能言說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