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替代品
蠅王的年紀看起來和奧丁差不多。半人的衰老總是突然降臨,在幾天之內一下子從壯年期過渡到老年期，然後迅速枯萎死去。所以,在短暫的成長期後，複製體和本體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幾乎一模一樣。
假如一定要說出蠅王和奧丁的不同，那大概就隻有眼睛了。奧丁的眼神總是帶著十足的傾略性,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們隱藏在心底的秘密。他的目光冷酷銳利,能讓他的敵人心驚膽戰，在偶爾露出狡黠笑意的時候,卻又能讓愛他的人心動不已。
這一點和蠅王截然不同。蠅王有一雙老年人才會有的眼睛，盡管他的晶狀體並不渾濁，眼角也沒有絲毫皺紋，但那雙眼睛裏透露出的卻是一股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才會有的滄桑。這樣的眼睛配合一張年輕人的麵孔，讓人感覺十分怪異。
“我以為你會喜歡這裏。這裏的每樣東西都有特別的作用，你的身體‘這道’怎樣使用它們。”
蠅王輕描淡寫的話讓奧丁感覺到憤怒。
“那是你強加在我身體上的記憶，假如有可能，我寧可忘記這些事！”
“你怎麽還不明白，你是我的容器，容器是沒有選擇的權利的。”蠅王平靜地說。
奧丁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才用隨意的口吻說：“十三年過去了，我以為你會為自己再做一個容器。”
“範賽因人的科技隻能做到轉移而不是複製。我把身體的一部分記憶轉移到了你體內，假如換一個容器的話，我就會損失這部分記憶。人總是越是年紀大越舍不得忘記過去的事，特別是那些遙遠的回憶，有些事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卻被牢牢銘記在每一個細胞裏。這些點點滴滴的身體記憶是開啟深度記憶的鑰匙，就像我早晨端起紅茶杯會聯想到的麵孔一樣，必須先有鑰匙才能打開記憶宮殿的大門。你身上有我大約五分之四的身體記憶，我不想失去這些記憶，所以你對我來說仍然是第一選擇。”
“那你還有第二選擇嗎？”奧丁頓了頓，微笑著說，“我曾有幸在一個名為毒龍的海盜窩裏見到一些有趣的技術。那兒的女首領將大腦裏的思想和記憶轉移到了機器主腦裏，她說這些科技來自於黑無花果。我猜這一定是出自你的手筆？”
“是的，我曾想過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畢竟每次轉移總是會損失一部分，我已經記不清某些曾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究竟長什麽樣子，即使拚命回想，腦子裏可以被喚起的記憶卻總是破碎不堪。不過機器轉移技術還不成熟，起碼在未來三十年內我無法使用這種技術。所有的試驗品都死了，那個女人好像也已經死了吧？”
奧丁想起毒龍的女首領最終是死在了藍的槍口下。不過即便藍沒有殺死她，她真的可以理智地以這種半人半機器的姿態活下去嗎？
“不過你猜得對，你還有一個替補。”蠅王接著說道，“你跑得太遠了，把你抓回來的可能是五五之數，而我又不能一直等下去。他隻有我五分之一的身體記憶，不過正因為如此，他至今還沒有懷疑過我。”
“感覺是怎麽樣的呢？把身體上的記憶全部轉移走？你不覺得少了點什麽嗎？”奧丁問道。
“在轉移完之後我不得不花了一點時間來學習怎樣喝水。我對範賽因人說不需要轉移最基礎的部分，不過他們總是分不清什麽對我來說是基礎技能。”蠅王笑了笑，他的表情看起來比奧丁無害得多，誰都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人會是執掌黑無花果生殺大權的蠅王，“不過現在我已經適應了，新的身體記憶取代了原有的。半人總是很容易適應環境，不是嗎？”
“為什麽要分幾次轉移記憶？假如你想一下子取代我，我一定沒有辦法反抗。”奧丁皺著眉問。
“記憶轉移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越是緩慢成功率就越高。在我的一生中隻有一次，一下子從一個身體轉移進另一個身體。結果就是我忘記了我愛的人，並且直到多年之後依然沒有辦法找回從前的感受。這一點深深地傷害了他。”蠅王的表情有些悵然，“所以通常我會分三個階段來完成這件事。先是身體記憶的少量多次轉移，等容器成熟之後將他冷凍起來，到最後時刻才將剩下的記憶一下子轉移進容器裏。很可惜，我們在第一階段將要完成的時候出了錯。”
“對我來說倒沒有什麽可惜的。”奧丁抿了抿唇，“我的記憶無法被保留嗎，在最後的轉移結束後？”
“很遺憾……”
“那兩次轉移之間的時間間隔要求嗎？”奧丁問道。
蠅王挑了挑眉：“我以為你不是那種好奇心很強烈的人？”
“反正我都已經回到這裏了。”奧丁聳肩，“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死也要死得明白？”
“兩次轉移之間的時間間隔越近，記憶的損失就越多，所以我總在最後關頭才進行轉移。在一次轉移後的一個月內決不能進行第二次，因此每次轉移後我都會關閉黑無花果一個月，以保護自身的安全。我要是在那段時間裏死了，那就是真正的死了。”蠅王解釋道。
“原來如此。”奧丁點了點頭，“我還剩下多少時間？”
“九月五號是我定下的日期。”
“還有六天時間……”奧丁若有所思地點頭。
“你可以利用這六天時間重溫一下過去，在九月五號之前你依舊是我的代理人。你知道的，代理人在黑無花果有很大的權利。好好享受剩下的生命，我會派人保護你的安全，當然了想要自殺是不可能的。”蠅王用輕鬆的語氣宣判。
“你可真是慷慨。”奧丁嘲諷地勾了勾唇角，“我的替補呢？你打算拿他怎麽辦？”
“雖然那些記憶有些可惜，不過我大概會在轉移完成之後立即處理掉他。”蠅王聳了聳肩，“從這個角度看，你比他幸運多了，至少你的身體在今後五六十年裏將是‘蠅王’。”
“是的，我很榮幸可以成為你的第一選擇。”奧丁假笑道，“最後一個問題。這樣活著真的有意義嗎？難道說永遠統治這片黑暗的國土能讓你覺得滿足？”
“轉移記憶最初隻是為了一件事。”蠅王笑著說，“我有比自然人優秀得多的基因，憑什麽要比他們活得短？正是這樣的信念讓我找到了這個辦法。現在我並沒有追求的目標，相反活下去本身就是我最大的追求。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即便會把重要的記憶搞得一團糟？”
“我隻是記不得當時的感覺，這不代表我記不得自己愛過誰，又憎恨過誰。那些人早就已經灰飛煙滅了，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沒有人再逼我想起什麽了。說起來……你的雇主兼情人似乎很重視你？”
“你說沃倫？”
蠅王點了點頭：“他一到米德加爾特就對你周圍的人進行了嚴密的調查，那些沒膽量逃跑的蠢貨現在已經一個都逃不了了。不過他的力量也僅限於此了。沒有人能改變你的命運。奧丁，現在你隻能寄希望於自己能變成別人記憶中重要的部分，這樣你的存在也許還會延續得更久一些。我猜想這個沃倫*斯利姆一定會記住你的。”
“也許吧……”奧丁聳了聳肩，他不想被蠅王看出他對沃倫的重視，“沃倫隻是一個比較方便的情人罷了。他看中的是我的才能，而我也需要讓他放心，把重要的事情交給我處理。”
“沒錯。在外麵的世界，半人能做的僅僅是為自然人服務而已。自然人榨幹我們的才能和生命，最後連一塊墓碑都不會給我們。黑無花果才是我們的世界，邪惡的、美麗的、力量至上的世界！”
有一天沃倫會改變這個世界。
奧丁不動聲色地看著蠅王，將這句話隱藏在心底。
沃倫會賦予半人自由和平等，雖然那大概會花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真可惜，我已經無法看到那一天到來了。
“我過去住的地方，它還在嗎？我喜歡那幢房子陽台外的景色。”奧丁說道。
“真有趣，我們總是獨立地做出相同的選擇，這一點似乎不受記憶影響。很遺憾，那個地方現在被人占用了，我可以給你另一棟很不錯的房子，你一定會喜歡那裏的。”
“希望如此。”奧丁笑了笑，拿起代表蠅王代理人的麵具戴在臉上，“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你的臉色不太好，好好享受一下，外麵會有人帶你去你的新住處。對了，你不打算收起耳朵和尾巴嗎？”
“為什麽要收起來？”奧丁的尖耳朵動了動，“蠅王選了一個半人當他的代理人，這不是一件很有趣的新聞嗎？還是說連你都羞恥於承認自己的身份？”
“……隨你的便。”
離開蠅王的視線範圍後，奧丁暗自鬆了口氣。大約是十分了解這個身體的不存在疾病等不利因素，蠅王並沒有對他做全麵檢查，而簡單的掃描又無法查出他細胞內部的衰竭症狀，這才給了他可乘之機。
現在是時候要想想下一步該怎麽做了。
蠅王太自信了，他以為這個身體的全部實力都來自於他的身體記憶，卻沒有想到在離開黑無花果之後，自己從未停止過對身體的錘煉。
現在正是這些艱苦卓絕的訓練發揮出作用的時刻。必須擺脫蠅王的監視並完成那件事之後，整個計劃才有可能成功。
好在自己還有最後一張王牌。
進化種的能力也許可以帶來極大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