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晶體
“這個可真漂亮，我還是第一次摸到實物呢！”
此刻沃倫正和藍一起坐在霞光號的控製艙內。控製艙的四麵牆壁和天花板全都由屏幕組成，此刻所有的屏幕上隻有一些雜亂無章的彩色線條。這是一種由空間折疊帶來的特殊現象，叫做湮滅時間。每次空間折疊的湮滅時間由數分鍾到數十分鍾不等。這一刻沃倫和藍並不處在宇宙中的任何位置，或者說他們其實正以一定幾率存在於整個宇宙中。所有的成像工具都無法具體顯示出飛船周圍的情形，因為它既不存在又無處不在。位置的不確定性使得正時間軸和負時間軸發生碰撞，最終造成旅行者感覺上好像過了一小段時間，實際上卻並沒有。
沃倫將一小塊深紅色的晶體拋向空中，再接住。這種被稱為深空晶體的晶體是宇宙中最堅|挺的貨幣之一。深空晶體礦於大約四百年前被發現。它的結構異常穩定，每一小塊晶體中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不但輸出功率可調，而且安全方便，是公認的最佳能源。
深空晶體僅用了一百年時間就取代了銀河盾成為第一硬通貨。它和銀河盾的兌換比例大約是1:300 000，並且是現在唯一被接受的用於星球買賣的貨幣。也就是說，如果你想要買入一顆星球，就必須用深空晶體來支付，而非銀河盾。無論在什麽時候，深空晶體都是最受銀行歡迎的貨幣，從深空晶體到銀河盾的兌換非常簡單，而反過來的兌換卻要支付一筆低額手續費。
深空晶體作為貨幣的唯一弊端，大概就是它無法被分割了。每一塊深空晶體，從它被開采出來的時候起，就都維持著一模一樣的大小和形狀。所有分割它們的嚐試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一旦晶體結構被破壞，深空晶體中蘊含的能量就會以極快的速度流失，最終使之變成一塊廢料。
沃倫將那塊隻有他半個巴掌大的晶體放到眼睛前麵，透過屏幕發出的彩光打量晶體內部。正如他曾經從光年網上了解到的知識，每塊深空晶體的內部都有固定的獨一無二的暗紅色紋路。這些三維立體的紋路是如此美麗，簡直就像是蘊含著某種地球人所不能理解的意義。要不是深空晶體已經被證明是宇宙大爆炸的產物，就連沃倫都要懷疑它們是出自某種外星生命之手了。
“難怪它被稱作是宇宙中最純粹的顏色。你不覺得它本身就像是有魔力一樣嗎？”沃倫癡迷地看著屏幕上的彩色光線在深空晶體內部反複折射，“如果有一天，我有許多許多深空晶體，或許我應該用它來做一張床？”
“那樣的床恐怕不會特別舒適。”藍的視線一刻都沒離開過他麵前的小屏幕，雖然那上麵也隻剩下雜亂無章的彩色線條。作為領航員，他必須及早計算出脫離湮滅時間的準確時間以及飛船所處的具體位置。
“重要的不是舒適不舒適，而是可以我從最純粹的顏色中醒來。這是地球人特有的浪漫主義，你是不會懂的。我記得曾經看到過一首描寫深空晶體的詩。”
沃倫低聲朗誦起來：“玫瑰之紅，晚霞墜入心懷……”他皺了皺眉，忘記了這首詩後麵的內容。
“玫瑰之紅，晚霞墜入心懷。
棲息在古老夢境中的都市。
白雲中降下雨滴。
我從未見過那雨。
顆孕育我等生命的藍色星球啊，你究竟在何方？
如今的我眼中，已隻剩深紅。”
藍低沉的聲音在控製艙內回**。沃倫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然後，他輕輕笑了起來。“我總有一天會到那裏的。地球，我們的母星，我要去看那裏的雨，看所有文明起源的地方。然後，如果那時候我有足夠有錢，我一定要在那兒買下一塊屬於我的土地。”
“母星的絕大多數土地都是屬於聯邦的，就算是剩下的部分也都隸屬於古老的財團。”藍提醒道。
“你忘記聯邦精神了嗎？”在聽到古老財團時，沃倫的表情有些輕蔑。
“存在是為了征服？”
“是的。總有辦法能夠在母星上得到一塊土地的，隻要我有征服她的決心。天啊！她一定跟傳說中一樣美。”
沃倫的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他把他目前所有的財富——8塊深空晶體——放進一個小型保險箱，推進了控製台內部。之前靠著出售星球得到的35塊深空晶體已經被他花得差不多了。其中25塊深空晶體被用來購買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一個從未被開發過的恒星係統。一塊深空晶體被兌換成了銀河盾，然後用於購買貨物。最後，他又花了一塊深空晶體為此次空間折疊提供能量。
沃倫並不擔心他手頭的錢太少，對他來說隻有能用來賺取利益的金錢才是有用的。“還有多久能渡過湮滅時間？”他問道。
“外圍溫度出現變化，很快就可以計算出剩餘湮滅時間了。結果出來了。還有7秒。7……6……5……4……3……2……1。湮滅時間結束，空間折疊完成度100%。”
沃倫不由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正在恢複正常的屏幕。一陣隨之而來的猛烈震動令他的頭狠狠撞在了椅背上。
“怎麽回事？！”
“警告！飛船左舷受到攻擊，隔離艙自動啟動，分析程序啟動。近距離範圍內有53艘未識別飛船正在交戰，其中中型飛船5艘，小型飛船48艘。48艘飛船勢力識別完成。凱斯蒂商會，隸屬聯邦。華倫地方快遞運輸服務公司，隸屬聯邦。私人飛船R98774，隸屬聯邦。私人飛船K21561，隸屬聯邦……”
“計算霞光號目前所處位置，計算脫離戰場航線，計算損失。交戰的一方是地球人，那另一方呢？我們碰上宇宙海盜了？”沃倫死死握住扶手，霞光號在接連不斷的炮轟中劇烈地震動著。
沃倫恨恨地瞪了一眼正在攻擊他們的飛船。那艘飛船看起來有點像是地球上的烏龜，圓形甲殼的底端有一整圈炮口，黑色的圓彈正不斷從炮口中被發射出來。
沃倫此刻的心情簡直惡劣極了。空間折疊技術對於“安全區域”的判斷並不包括人為製造出來的危險。也就是說，它僅僅能避免飛船在經過空間折疊後直接出現在星體的內部。像這樣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無疑是最惡劣的情況之一。
“我們目前距離目的地2.3光年。脫戰航線計算完畢，預計1分42秒後脫離戰場。磁性護盾受損度100%，左舷護甲受損度73%，左發動機脫離，左側船艙全部受損，剩餘動力31%。除聯盟外另一方勢力識別完成，是克拉克德星人。”
沃倫驚詫地瞪大眼睛：“我們碰到鱷魚了？”
克拉克德星人的外形有些像是能直立行走的鱷魚，他們以喜歡吃肉和口臭聞名於世，後者讓他們被全體地球人厭惡。克拉克德星人的母星早已毀滅。他們居無定所，喜歡在宇宙中四處旅行，對於生活的要求極低，往往隻要有鮮肉就可以得到滿足。要是不考慮那驚人的口臭，幾乎所有商人都樂意將未經加工的肉類賣給他們，因為他們用來交換食物的物品通常是一些稀罕物。
克拉克德星人極少占領星球。在地球人的老笑話中，就連他們母星的毀滅都沒能引起他們一絲一毫絲毫的悲傷。這是一群對房地產毫無概念的食肉動物。不過雖然他們愛吃生肉，但卻並不喜歡戰爭，或者說隻有能夠撕開生肉的戰爭才會引起他們的興趣。
現在，一群鱷魚竟然和地球人打起來了？難道說他們終於決定嚐嚐人肉的滋味？
沃倫為此感到十分驚訝。
“已經脫離戰場，請確認下一步航向。”
沃倫想了想說：“去最近的補給星球。”
“好的。命令執行失敗。沃倫，發生了一點意外。”藍的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飛船左側的隔離艙失效，船體創口太大，已確認左側9個船艙全部被擊穿。我們正在損失空氣和大量能量。”
他轉過頭看著沃倫說：“恐怕我們必須先進行一次飛船外部維修，才能繼續航行。”
沃倫皺起眉頭：“不能堅持到最近的可降落星球嗎？我們的維修機器人並不適合外太空作業。”
“不能，我們無法堅持那麽遠。所以隻能由我去。”藍平靜地說。
沃倫咬了咬牙：“拋棄貨倉。”
“沒有用的。隔離艙已經完全失效，預計20分鍾內動力會下降到5%，到時候你幸存的概率不足30%。即使拋棄全部貨物，我們也沒有可能迫降。”藍頓了頓，切換到一種非常柔和的語調，“別擔心，我身體的靈活性足夠勝任外太空作業。”
沃倫閉上眼睛。他知道當機器人自動進入安慰模式時，意味著達成任務的可能性很低，但是他沒有其他選擇。
“去吧！請務必小心。”
幾分鍾後，藍的身影出現在沃倫正前方的大屏幕上。機器人的雙手手臂上各安裝了一台磁性噴射儀，這讓他的手看起來就像是兩尊小炮。磁性噴射儀會將一種粘合度極高的合成材料噴向飛船的創口，在數秒鍾內將之堵住。這種材料可以在事後被輕易移除，這樣在飛船降落之後，就可以很方便地進行真正的維修了。
藍大約花了十五分鍾來堵住創口。船體上最大的一處創口是直接被打到脫落的發動機留下的缺口。此外，半米厚的護甲板也基本上完全報廢了，藍不得不先把它卸下來再修理下麵的破洞。沃倫看著屏幕下方不斷跳動的數據微微鬆了口氣。動力終於穩定下來了，艙內氣壓正在穩步回升，雖然會有些緩慢，但是他們的飛船應該能夠到達最近的補給星球。
正在這個時候，沃倫看到藍的身體突然輕輕一晃。他緊張地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雙拳緊緊握起。
屏幕中，藍的一隻手臂，連同上麵的噴射儀一起，全都消失不見了！從藍的視角中，沃倫看到飛船表麵上又多了一個小洞。剛才應該是一顆隕石擊中了藍，連帶著擊穿了失去護甲的飛船船體。許多白色**在藍的肩膀處滾動，那是機器人體內的電解液。有一小部分電解液已經脫離了藍的身體，就像是一串大大小小的珍珠，向著宇宙深處飄去。
沃倫覺得他就快要失去呼吸的能力了。他看到藍將另一隻手上的噴射儀對準了飛船上的新破洞。他也許隻用了幾秒的時間來修補破洞，但沃倫覺得那就像是經曆了幾個世紀那麽久。
在宇宙中遭遇隕石群的幾率非常低，但是一旦遇到就很有可能不止一塊。本來專門用於捕獵海獅的藍身上並沒有安裝任何防護盾，要是被隕石擊中關鍵部位，他很有可能從此報廢。最糟糕的是，他現在正在太空裏，一旦和船體分離，基本上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終於沃倫看到藍補好了破洞。機器人最後檢查了一遍船體，才把噴頭對準自己。一陣霧氣過後，他的傷口已經被一層銀灰色的金屬所覆蓋。大概是由於失去了一條手臂，他爬下樓梯的動作有些怪異，差不多花了一分鍾才重新進入飛船內部。
“抱歉，雖然我已經非常小心，但還是發生了一點意外。”重新出現在控製艙門口的機器人歉意地對沃倫笑了笑。在宇宙中隕石和飛船的相對速度可能非常快，就是機器人也沒有足夠的反應能力避開它們。
沃倫緩緩呼出一口氣。他板起臉重新在回到椅子上坐好。
“繼續導航，方向最近的補給星球。”他頓了頓，低下頭，蠕動了一下嘴唇，“我覺得有必要為你升級一下係統。”
“升級係統？”機器人向他投去訝異的一瞥。
“這是為了更好更安全地工作。”沃倫解釋。
“嗯，我會努力工作的。”藍用剩下的一隻手操作麵前的小屏幕，“目標BX00025-DRRZE1248-1星球，航行時間十二小時五十分鍾。航線調整完畢。沃倫，需要我為你衝一杯熱巧克力嗎？”他注意到沃倫特別蒼白的臉色。
“不需要。我去跑步，兩個小時後叫我。”沃倫將飛行模式調到自動，然後從椅子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控製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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