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梅枝 燃文

待老太爺一等到京城時,已經是臘月中旬。

大雪覆蓋著整座紫禁城。老太爺從車窗中看被掃的幹幹淨淨的街道跟仍舊不絕的行人,心內不免唏噓:“我以為我這一輩子再沒機會來京城。”

老夫人也是滿懷傷感:“我們這都是托雲卿的福。哎,這都是命,當初老二身為二品京官讓我們都被迷了眼,以為把易家帶向再次輝煌的非他莫屬,所以聽他之言打壓雲卿逼迫雲卿,可結果呢?非但沒有輝煌反而惹下抄家大禍,自己也落的滿門抄斬。反到是雲卿,毅然參軍用性命撥得太子格外開恩赦免易家,戰戰兢兢不辭辛苦重建揚洲府才有現在的榮耀。”想起那個從小最是聰明伶俐的二兒子,老夫人不即擦了擦眼淚。不管犯了什麽罪,落了什麽樣的下場,給家裏帶來什麽樣的禍事,那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一個做母親的,永遠沒辦法真心痛恨自己的兒子,更何況現在老二一家已經滿門抄斬,再也見不著了。

老太爺安慰的拍拍老夫人的手。

“老太爺,到了。”車外管家輕聲喊。打開車門扶出老太爺,爾後是老夫人,大老爺跟餘氏走了來分別扶了。

冬陽從最後一輛馬車下了來,懷裏抱著已經睡著的易謙。

大門前的雪已經被掃的開開淨淨,丫環婆子管家小廝站在側門邊恭候,看人數不下五六十個。雙開的紅漆大門,旁邊左右兩個小門,還有門前兩座威武霸氣的石師,不僅老太爺驚了,連老夫人都嚇了一跳。

早就候著的管家帶著一眾家奴行禮。“見過老太爺老夫人,大老爺大夫人,夫人,小少爺。”

“錢掌櫃?”老太爺認了出來,這候著的管家就是當初勸他們轉移的錢掌櫃。

“謝老太爺還記得老奴。”這管家正是當初鎮上食鋪的錢掌櫃,說來也是他命該。逆軍作亂時他拚死給村子裏的老太爺一等送了消息,避免了當晚的禍事,爾後在收回揚洲時他又作為內應立了一功,兩功加在一起又見其忠心耿耿且行事穩重,易雲卿便讓其先行來了京城。現在又幹脆做了皇上賞下來的新宅子的大管事,做為一個小食鋪的掌櫃來說,算是熬出頭了。

老太爺現在可沒心思敘舊,忙問:“雲卿現在隻是從四品官職,這宅子…?”京中宅子規格是從各人官職走的,眼前這宅子的規格明顯超出了易雲卿的品級!

錢掌櫃微微欠身:“老太爺請放心,前幾日大少爺到了之後便麵了聖,皇上已經提了大少爺正四品官職,還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賞了這宅子。”言下之意便是,皇上金口玉言,賞了不住或破壞改格局才是最大的不敬。

大老爺看了看,勸道:“爹,既然卿兒接了這賞就必然有他的道理。要實在不放心,等卿兒回來我們再好好問問他。”

老太爺也知易雲卿不會亂來,隻是心裏還是有點不放心,因為這宅子真的是太超規格了呀!

餘氏作為女人還不太明白裏麵的彎彎道道,可當進到裏麵看那亭台樓閣假山石道,十步一亭五步一景時,才真真意識到老太他說的那‘超規格’是什麽概念!這哪是什麽正四品官員的格局,住個一品都不是問題!

晚間易雲卿回來麵對一家子虎視眈眈的問題,笑道:“爺爺奶奶請盡管放心,皇上賞這宅子,一來是補償我在軍中立的功勳。畢竟我現在從的是文職,在軍中立的功勳是不能累加的。二來是做給朝延官員看的。三嘛,怕是皇上以後懶得再賜宅子了。”幹脆一次做到位,懶得以後再下旨。這事於曆史中其餘皇上來說或許做不出,可這事於朱禮這皇上來說,是最正常不過的了!

老太爺大老爺一等你望我我望你,最後老太爺輕咳一聲,叮囑易雲卿不能驕傲自滿等等才放其回自己院子。

冬陽因旅途勞累,餘氏便讓其早早回房休息。易雲卿進院子時,冬陽才睡著不久,旁邊易謙也是一臉通紅的睡著。

‘噓’示意丫環們噤聲,輕輕撈開紗簾抱出易謙讓丫環們送回去,易雲卿自己則輕手輕腳脫了衣服躺到旁邊,等手不冷了這才貼上去把人抱入懷中。爾後,休息。

第二日冬陽醒來,眨巴眼,似乎一下子沒明白睡前是小的睡醒就是大的?

易雲卿眯了眯眼,手臂一撈把人再次撈入懷裏,嘀咕:“…再睡會…”

“…大少爺,上朝…”

“今天沐休。”

冬陽掙紮著鑽出來:“…那也要給老太爺大老爺他們請安。謙兒等下也過來了。”

說起易謙,易雲卿還有意見,就著眼前的脖子咬了口:“昨兒怎麽還讓謙兒睡在這裏?”

縮了縮:“…謙兒還小…”

易雲卿換了個地方咬:“還小?我這麽大的時候都過了童生了。你呀,可不能這麽慣著他。”慣得他都沒邊了都,每次說請安不要這麽早卻老是不聽,害冬陽也不敢跟他睡懶覺怕被堵在被窩,接間害的他沒了早晨剛醒耳鬢廝磨的樂趣。

冬陽橫他眼,鑽出被窩。

室外聽了響聲的大丫環領著一眾小丫頭推門進來,給火爐裏添了炭火,捧著烤的暖暖的衣服穿過起居室的兩道紗簾,再繞過八屏紅木綴玉屏風,抖開綢緞麵的棉袍服要給冬陽穿上。

冬陽抬了手,從丫環手中接過自己穿了。不管多久他還是不習慣丫環給他穿衣服。

兩大丫環見了,福了福身退出屏風外,讓冬陽自己穿衣穿鞋襪。

易雲卿見了笑:“你呀,這些小事怎麽老是不能習慣?”早上不習慣被人貼身伺候,吃飯不習慣有人布菜,洗澡更不習慣被盯著,害那些貼身丫環每每都以為冬陽不喜歡她們。

“我自己有手有腳,幹嘛要勞動她們?”再則男女有別,真跟那些丫環近了,這連兒子醋都吃的男人不定生些什麽事端出來。

易雲卿對冬陽的暗自白眼視而不見,掀開被窩起身套上衣服,伸開手由著冬陽給他係腰帶。

一身白色綢緞棉袍,上有低調奢華暗繡,再配上深色祥雲暗繡綴玉寬腰帶,把他身形勾勒的更為高挑氣質更是不凡。

大丫環們才剛撈起起居室的紗簾,易謙像掐著點似的跑了來。嘴裏永遠先叫的是冬陽。“小爹爹,謙兒給您請安。”

冬陽笑下,伸手給他攏了攏棉服領子。

易雲卿黑著臉瞥他眼。

易謙這才對其行禮請安:“爹爹,謙兒給您請安。”易謙這是小孩心性,怪易雲卿昨晚沒經過他同意便讓丫環把其抱回房間,而不是讓他繼續留在小爹爹旁邊睡。要知道在溫泉山洞避禍的那一年多,他都是跟小爹爹睡的,可惜一出山那位置就沒他的份了。昨晚想著又能一起睡了可結果一覺醒來還是在自己**,那種一早起來就不爽的心情誰能體量呀?

易謙不爽,易雲卿更不爽,所以原本打算帶他一起去看梅花的決定改了改隻帶冬陽一人去。

瞧著後方眼巴巴瞧著的易謙,冬陽心軟。

易雲卿攔了他:“明年春就要下場考童生了,這時候最是要緊不能分心。”

“可是…”

“謙兒的心已經野了,若再不收一收恐怕在科舉上沒什麽成就。皇上有意廢除推舉製統一由科考選撥人才,所以謙兒若想入仕唯有考科成績出類拔萃。”易雲卿這麽說是瞧準了冬陽小事上能心軟,可大事絕不含糊的習性,所以才扯了虎皮作大旗。其實事情哪有他說的那麽絕對,朱禮是想廢除推舉製,可那是對付世家大族推舉親族弊端的小手段,易雲卿作為這小手段背後出謀劃策的人要想給自己兒子弄個小官職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冬陽不知這背後彎彎道道,一聽這麽嚴重立時收起心中那一點心軟。到了山外的梅花園,冬陽看這滿山遍野的梅花在大雪鋪蓋下那份獨物的清冷傲骨,就算他不懂詩詞不懂白雪紅梅的風雅,也覺著眼前景色是獨一份的漂亮。“我可不可以摘兩枝帶回去?”冬陽問。

“我讓人去問問這梅園的主人。”知曉冬陽折梅不是為玩,而是給不能來的易謙帶回作禮物。

隨待去問了下,回來搖了搖頭。

冬陽也知道這麽好的梅花被折了有點可惜,所以也說不上失望。

“等下回去時讓人去買些梅花,反正你不說我不說,也沒人告訴謙兒這梅花不是這折的而是買的。”這點小謊易雲卿說的毫無心理負擔。

冬陽猶豫下點頭,原本不能來易謙就有些不開心了,他不想連這點禮物都讓他失望。冬陽對折梅已經沒了興趣,卻不想由遠而近走來三個被丫環婆子擁護的貴族小姐,其中一身披白毛披風頭帶金鳳簪的明亮女子捧著一大束紅梅,款款而來,白嫩粉紅的雙頰在紅梅的襯托下越發紅潤。

三個各有千秋的華服貴女眼含羞意來到易雲卿麵前,緩緩福了一禮。“小女子,見過大人。”

“小女子,見過大人。”

“小女子,見過大人。”

易雲卿好整以暇的看著,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捧著紅梅的女子上前一步,含羞道:“小女鄙姓福,是這梅園的少主人。剛才聽聞家奴說大人想要折幾枝梅,所以小女子送了來。望大人不要見怪家奴的冒犯之罪。”說罷又是微微欠身施禮,端的是容貌明亮溫柔淑雅儀態萬千。

易雲卿今年二十六歲,正四品的官職不算突出,畢竟以京中貴子來說正四品的官職還不會放在眼裏,可架不住這人已經入了皇上的眼呀,有消息靈通的知曉皇上還是太子時在戰場上受了必死的重傷,是此人拿出一株千年老人參救了皇上的命。這救命之功和從龍之功,早在易雲卿沒到京城之前就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各世家打聽易雲卿的出處,發現出自平陽易家,被打壓、流放、參軍、立功、再從文職任揚洲知府,這傳奇性的經曆流入各千金貴女耳中可謂個個是春心萌動,這等出身世家文韜武略豐神俊秀的好兒郎可不謂是如意郎君?

易雲卿一入京便被皇上詔見,升了官職不說,還賞了一座與本身官職不附的大宅子,這裏麵的深意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易雲卿做為這一朝天子的近身紅臣京城的準新貴,誰都想好好結識下混下臉熟。認識不過於熟悉,熟悉不過於結親,自家有女的勳貴之家都盯準易雲卿的妻位,至於那個所謂的‘男妻’,每人都沒當回事的一笑致之。男妻嘛,曆來比女妻低半籌,隻要他想在京城立足想進入朝延高層,那麽必娶貴女!

似乎所有人都這麽想著,似乎所有家有待嫁女兒的勳貴家都瞄準了這個位置,可易雲卿經過繁華、低落、再到現在的前程似錦,他會這麽容易被控製?

在很久前他就決定,他不會娶貴女也不會抬貴妾,今生唯有一人便已足矣。

對三位貴女的示好,易雲卿對冬陽笑了下:“這下好了,你要折的梅花有人送來了。”大丫環聽了機靈的從女子手中接過梅花,福了福身。

“奴婢代少夫人謝小姐好意。”

明亮少女臉上一白,幾乎站立不穩。心裏突突直跳,為什麽?出了什麽問題?明明應該親自過來接,爾後她含羞道不謝,兩家交好意思不言而喻,明年她便能成為易少夫人!可為什麽?不接就罷了,還轉首贈給自己的‘男妻’?!這話要傳出去打的是她的臉、丟的是她的顏麵、損的是她的閨譽呀!

易雲卿對這些主動送上門來的女子可沒什麽好臉色,不過想著好歹與她父親同朝為官,撕破臉皮誰臉上都不好看,便道:“這梅是內子代小兒折的,在這裏我便代小兒謝過小姐。福大人與我同朝為官,請小姐代我轉為問好。”說罷便轉身離開。

易雲卿這話給這些千金小姐留些餘地,臉麵是丟了但至少不會危及閨譽。也算是賣福尚書一個人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