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臨城的第一天,夏荷睡得並不好。

她最近一直斷斷續續做同一個夢,夢到她那個從未見過麵的媽媽。

爸爸和奶奶對於她的事總是閉口不談,村子裏卻眾說紛紜。

有說她跟人跑了的,也有說她被人販子給拐走了。

夏荷沒見過她,家裏唯一一張她的照片就是那張2寸的結婚照。

是個長相明豔的美人,但她看著鏡頭的臉卻沒有笑。

夏荷的外在優勢完全遺傳了她。

醒的時候天還微微涼,家裏很安靜,外麵更安靜。

除了偶爾有幾聲鳥叫聲傳來。

夏荷的房間就在周夫唯隔壁,從孫阿姨那兒得知他有點睡眠障礙,從小就有的毛病,看過很多醫生,也吃過不少藥,但都收效甚微。

再後來他起了逆反心理,不肯去醫院,睡不著就幹耗著。

提到他,孫阿姨總是滿臉愁容。她拿他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說壞吧,他也不是那種徹頭徹尾的壞。

充其量不愛學習,偶爾逃個課,打個架之類的。

但光是這些已經足夠讓人頭疼了。

“我們家是書香世家,到我這輩才開始經商,他又是獨子,他外公對他期望很大。小的時候他還很聰明,每次考試都是全班第一,可後來不知道怎的,也不愛學習了,整天擺弄他那些模型和遊戲機。”

夏荷自己都是半大一孩子,去年年底才剛成年,所以她沒辦法和孫阿姨感同身受。

隻是安慰她,等他再大些了,會好的。

但這些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信。

早上去商場逛了半天,孫淙麗帶著她買了不少的東西。

夏荷看到那些標價單,眼睛都睜圓了。

城裏的東西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價。

她不想再讓孫阿姨破費,於是說東西都夠了。孫淙麗卻總覺得還缺些什麽。她就周夫唯一個兒子,她也不知道他需要什麽,索性直接給他沒有額度的卡,讓他喜歡什麽就自己去買。

在帶孩子這方麵,她確實沒什麽經驗,更別說是比男孩子心思還要細膩的女生了。

於是兩個人又閑逛了好幾個小時。

中途她被一通電話叫走,說是公司賬務上出了點問題,需要她去核對一下。

是司機將夏荷送回家的。

後備箱塞的滿滿當當。

坐在車上時,夏荷腦袋靠著車窗,決心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她來臨市的目的除了好好讀書,再有就是努力賺錢。雖然孫阿姨好心資助了她,還讓她住在她家裏。

但夏荷不希望自己成為一條專門吸食人血的寄生蟲。

勤工儉學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可是應該去哪裏找工作呢?

這又是一個等待她去克服的難題。

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家裏正好有個和夏荷同齡的女兒,所以對她多了幾分親切。

見她好像有點苦惱,便主動開口:“這麽早回去也無聊,要不要去附近逛逛?你應該是頭回來臨市,這裏好玩的地方還是挺多的。”

夏荷支起了身子,猶豫地開口:“叔叔,您知道有什麽可以做兼職的地方嗎?”

司機頓時明白了她剛才為什麽一臉愁容地看著窗外了:“你一個學生,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學習,工作這種事情,以後畢業了還怕找不到嗎。”

非常典型的大人教訓小孩的一通說法。

夏荷說她成績一直都很穩定,而且現在也不像高中那會那麽緊張,所以想去兼職賺點零花錢。

她當然不會直白地說自己缺錢,就怕到時候司機說漏了嘴,被孫阿姨知道了。

她肯定又會給她錢。

夏荷實在不想再麻煩她了。

她也有能力養活自己的,隻要足夠努力。

司機聽完她的話以後,也覺得勤工儉學不失為一個鍛煉人的好方法。

“我想到一個好地方,既不會耽誤你的功課,還能賺錢。”

夏荷來了興致:“什麽地方?”

於是她就被放在了這兒,一中的大門口。

她看著伸縮鐵門旁邊的那一豎行字:臨市第一高級中學。

在太陽的映照下閃閃發著金光,再配上這威嚴高聳的牆壁,頗有種令人肅然起敬的莊重感。

還在放暑假,高一高二的沒開學,隻有剛升上高三的那些學生提前來校報道。

進進出出的人裏麵不乏一些打扮講究的中年男女。

應該都是些學生家長。

司機叔叔告訴她,一中是市重點,全市最好的學校。

她如果想找兼職的話,可以來這兒。這周邊就是學區房,好多家長陪讀,平時那些高三學生下了課就直接去補習班。

“像你這種省狀元,肯定搶手,到時候直接亮明身份,那些家長絕對爭著搶著出高價。”

夏荷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她總覺得自己從司機叔叔的話裏聽出了些熱血沸騰的感覺。

仿佛她是電視劇裏那種深藏不露的高手。

學校旁的院牆上貼了很多小廣告,哪怕每天都有人定時清理,可清理的速度遠遠趕不上貼廣告的速度。

夏荷走過去。小廣告的種類很多,賣什麽的都有。

補腦口服液,眼藥水,以及一些訂飯熱線。

甚至還有壯陽的。

夏荷看地目瞪口呆。

不過更多的還是補習班的師生招聘信息。夏荷記下來幾個聯係方式,打算等回家後再一一打電話,問他們招不招短期的。

畢竟等開學後,她肯定沒有時間再去了。

把寫上電話號碼的紙條小心翼翼放進包裏,她決定先去周邊轉轉。

難得出來一趟。

她對大城市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大,再就是繁華。

以及這邊的一些吃的也都是她沒見過的。路邊不少小攤販,她隨便走到一個攤位前,看到旁邊寫著三個字。

缽仔糕。

她頭回見到這種裝在碗裏,軟軟彈彈的食物,問了價格之後她要了兩塊。

一個草莓的,一個香蕉的。

味道還不錯,就是甜了些,她吃不習慣。

一中實在是大,她都圍著走了不知道多久了,還沒有將這堵高高的院牆走完。

不過這裏應該是靠近後門的地方,來往的行人逐漸變少,道路也從寬敞公路變成了一條細窄的巷子。

那些居民樓看著老舊,陽台上零散晾著幾件衣服,還往下滴著水。

欄杆都生起了斑駁鏽跡,路邊隻有一家店是開著門的。牌匾上寫著阿武士多店。厚重泛黃的塑料簾子遮住了裏麵的景象,隻能看見一張玻璃櫃台,擺放著各種牌子的煙。

這裏明顯沒什麽好逛的,夏荷也確實沒想在這兒久留,但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四五個穿著奇裝異服的男人站在那,頭發染的五顏六色,被他們堵住去路的是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

一中的校服是藍白色,很清爽的顏色,有點大海的感覺。

少年身板清正,肩寬且平直,哪怕是寬鬆的運動款,穿在他身上肩線也被完全撐起,如同量身定做一般。

別人穿著還需要往上卷一截的褲腳,他甚至還短了一截,露出白皙清瘦的腳踝,跟腱骨的線條明顯。

五個對一個。

夏荷腦子裏一閃而過四個詞,校園暴力。

並且這幾個人一看就不是一中的學生。

那興致就更嚴重了。

她不是那種盲目善良的人,也不太喜歡多管閑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事情她做不出來。

不是她冷漠,而是她足夠理智,這種貿然衝上去,平白多出一個受害者的事情,隻會適得其反。

碰到這種事情,她一般會先選擇報警,然後再去喊人。

可此刻,現在,她看清了那個被堵住去路的少年的臉後,步伐就有些拔不開了。

周夫唯?他怎麽在這兒?

黑色的雙肩包此時被隨意的掛在少年左肩上,他被五個人堵著,臉上也沒露半分怯意。

還是那副活不起的頹喪感,站姿閑散,單手揣著兜:“是一起上啊,還是一個個來?”

說話的語氣挺平緩的,但就是能聽出一些張狂來。

那個染著一頭黃毛的估計就是帶頭的,他問周夫唯到底在狂個什麽勁:“你他媽釣我女朋友,還想給我戴綠帽子,你找死呢吧?”

他輕笑,拖長了語調:“你女朋友,哪個?追我的挺多的。”

黃毛顯然是氣急了:“你他媽的一個高中生,毛都沒長齊,還他媽在這和我嘴硬,你信不信我弄死你都沒人知道!”

他抖了抖肩膀,本就鬆垮垮掛在左肩上的書包也隨之掉了下去:“我這人不喜歡說廢話,。”

那黃毛點頭:“行啊,那咱們長話短說,今天……”

不等他說完,周夫唯抄起路邊一把椅子對著他的頭就砸了下去,在他踉蹌倒地前往他肚子上補了一腳,然後抓著他的頭發將他往牆上撞。動作流暢一氣嗬成,沒手軟,也也沒停頓。

看著沒太費力,對方卻疼的麵目猙獰。

“我說了。”他仍舊是那副慢悠悠的調子,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我不喜歡講廢話。”

短短幾分鍾的時間,五個人全被他打趴下了,他卻連氣都沒喘一下,仿佛隻是外出逛了個街。

低頭看了眼手上的血,眉頭皺了皺,然後蹲下身,找了個衣服還算幹淨的人,往他身上擦了擦。

擦幹淨以後,他撿起地上的書包,甩在肩上,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往巷外走。

頭頂的鬆柏枝幹向四周延伸,陽光隻能透過那點縫隙鋪在地麵。

他好像感受到什麽一樣,經過巷口時正好回頭,那點細碎的陽光落在他臉上。

本就冷白的皮膚被太陽這麽一照,更白了。顯得那雙深瞳幽黑。。

太陽的確是最能象征生命力的東西,此刻的周夫唯好像沒了平日裏那種頹喪的氣質,如同一棵蓬勃生長的樹。

直挺挺的站在路邊,哪怕再大的風雨都不能讓他折腰半寸。

少年時期的確是個很神奇的年齡段。

單就隻是一個眼神,你也能從中看出幾分韌性來。

“所以,為什麽打架?”

回家路上,夏荷死乞白賴的跟著他。

一是怕他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畢竟孫阿姨有恩於她,所以夏荷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替她看著點她兒子。

雖然她不一定看的住。

二嘛,她不知道去哪坐車。

山裏都是直接坐大巴去鎮上,大城市裏肯定沒有那種大巴車,至於去哪裏坐公交,她一竅不通。

於是兩個人一前一後,一高一矮,就這麽沿著巷子往外走。

走到校門口時周夫唯停下:“怎麽,要跟著我進去上課?”

夏荷一愣:“你不回家?”

他舉起手,手腕上是一塊黑色的運動手表,表盤上的時間是下午三點。

“現在是上課時間,我回什麽家?”

也對。

不過:“上課時間你怎麽在外麵?”

他回答的雲淡風輕:“還能怎麽,翹了。”

夏荷:“......”

“高三是最重要的階段,我覺得你還是以學習為主,不然以後會很吃力的。”

這條路不時有車輛經過,一輛黑色SUV擦著夏荷的肩膀開過去,也就一寸的距離。

周夫唯抬起眼,不動聲色地把她推到自己左邊,和她換了位置,語氣仍舊不冷不熱:“教訓我?”

“我不是教訓,我隻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勸誡你。”

“沒必要。”他校服的拉鏈沒拉,就這麽敞著,兩隻手揣著褲兜,外套下擺被胳膊撐的並不那麽平整,看著幾分漫不經心,“考不上就回家繼承家業,當個遊手好閑的富二代。”

夏荷:“......”

好吧,有錢任性。

前麵一道有些粗狂的聲音傳來,在那喊他的名字,語氣還挺急切:“快點啊周夫唯,今天總決賽,去晚了可就遲到了。”

夏荷迎著聲音看過去,看到一個長得同樣高大、雖然身上穿著一中的校服,但看相貌,完全不像高中生的少年在那拚命招手。

相比他的急切,周夫唯顯得悠閑許多,他把自己的書包扔給夏荷,讓她幫忙帶回去。

“對了。”他叫住她,“回去的時候帶包煙,公交車站旁邊的報刊亭有賣的,紅塔山。”

夏荷腦子一時沒轉過來,脫口而出的先是一句:“我不知道公交車站在哪。”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維持自己為數不多的耐心:“直走五百米,左轉就是了。”

周夫唯低頭擺弄了下手機,又問她:“手機多少?”

夏荷報出一串數字來:“怎麽了?”

他沒回答她:“微信一樣?”

“嗯。”

幾秒後,夏荷的破屏OPPO震動了一下,她看到上麵有個好友請求。

頭像是一件23號的藍色球衣,微信名更簡單了,一個句號。

夏荷沒有立刻同意,而是看著他。

他喉間溢出一聲笑:“怎麽,以為我想泡你?”

那倒不至於。

熊漪見他一直沒動靜,死命的在那催:“職校那幫孫子現在可趾高氣昂在那等著呢,咱們要是去晚了,他們非得以為我們怕了。”

周夫唯收好了手機,也不去管夏荷到底通沒通過,閑庭信步轉身走了。

熊漪好奇回頭看了一眼,問他:“你不是說那賣的都是假煙嗎,怎麽還指名要去那買?”

他不以為然:“想抽點假的,不行?”

熊漪笑道:“當然行,周大少這樣的一中萬人迷,您哪有不行的時候。我說不行,您那些迷妹們也不答應啊。”

話裏分明帶著調侃。

周夫唯一腳踹過去:“別逼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