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聽到他這話也笑:“什麽大美女, 我們家小荷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她雖然看不見,但對這個家的布局構造爛熟於胸。

就算沒人扶著也不至於磕到碰到。

奶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讓周夫唯也坐。

他們這個地方,結婚普遍都早, 所以也沒有什麽還在讀書就不能談戀愛的概念。

奶奶沒上過學, 不太會聊天, 全程隻是笑, 誇他長得好。

找到他這個男朋友,是我們小荷的福氣。

周夫唯偶爾看一眼夏荷,吊梢著眉眼。

好像在說,聽見沒,找到我是你的福氣。

夏荷有點頭疼。

奶奶坐了一會, 又困了, 她讓夏荷扶她回房躺下。

到了房間,奶奶沿著床邊坐下,去拉她的手。

說話聲音壓得低,似乎是怕外麵的周夫唯聽見:“他家人, 是怎麽想的?”

夏荷把小太陽插上。

奶奶心疼電費,總是自己起床關掉。

“什麽怎麽想的?”

奶奶躺下後歎了口氣:“別人那種高門大戶,眼光肯定高。他媽要是知道了,我怕她會誤解你。好心資助你上大學,結果你卻另有所圖。”

夏荷替奶奶掖好被子, 生怕有一點風透進去:“奶奶,我和他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您就別想這麽遠了。”

“奶奶就是擔心, 怕人家瞧不上咱們家。”

“瞧不上就瞧不上, 我又不是非他不可。”

夏荷始終有自己的驕傲, 她如同一根逆境中生長的竹,生命力頑強。

姑姑總說,女人有兩次生命,一次出生,一次婚姻。

她的出生已經落後別人了,隻剩下婚姻這條路子了,一定要好好選。

夏荷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靠男人去改變命運。

她那麽努力學習,就是深知,能將自己從困境救出去的,隻有自己。

她很理性,感情固然重要,但永遠不可能是生命的全部。

就算周夫唯不愛她,她會難過,但她不會一蹶不振。

奶奶聽見她的話,也放下了心頭擔憂。

隻說:“奶奶沒別的願望,隻是希望你能平安走完這一生。”

她總是害怕夏荷會受委屈,她沒背景,從小就被母親拋棄,父親也待她不好。

小的時候家中隔三岔五來一些討債的人,他們有的會嚇唬夏荷,說等她再大些了,就把她拿去賣掉抵債。

賣給那些身老殘疾的光棍漢當媳婦。

夏荷每回都嚇的哆嗦,在奶奶的懷裏哭。

他們似乎樂於看到她哭,哈哈大笑著離開。

她從小受了太多的苦了,奶奶不希望她繼續受苦。

把奶奶安撫睡下後,夏荷走出房間,動作小心地將房門帶上。

周夫唯此時就坐在外麵,那張老舊的竹椅上,他身材高大,椅子小了點,他坐的實在憋屈。

長腿伸展開,偶爾活動一下身子。

此時手裏拿著一個遙控玩具,正低著頭,用手裏的螺絲刀擰緊旁邊的細小螺絲。

地上是被拆分出來的零件。而在旁邊,則蹲著一個年幼的小男孩,此時一臉崇拜的看著替自己修著那輛玩具賽車的周夫唯。

夏荷認得他,他是隔壁張爺爺家的外孫。張爺爺的二女兒早年嫁去了城裏,聽說老公是個小老板,家裏挺有錢。

這次估計是特地回來過年。

周夫唯三兩下就把東西修好了:“行了。”

他嫌棄的看了眼手上的灰塵,也不知道這玩具都多久沒擦過了,髒的一批。

那小男孩高興的接過被修好的玩具車,一口一個謝謝哥哥。

周夫唯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左右看了眼,沒找到紙巾。

最後裝模作樣的在他臉上捏了捏。

夏荷:“......”

“周夫唯。”她走過去,從口袋裏拿出小包紙巾,抽出一張後蹲下,替那小孩擦著臉,“你怎麽連小孩都欺負。”

他語氣欠欠地,問那小男孩:“我欺負你了嗎?”

小男孩一臉認真,搖了搖頭:“沒有,哥哥還幫我修玩具,哥哥是大好人,哥哥很厲害,還會修玩具。我爸爸媽媽都不會修。”

周夫唯打了哈欠,眼底有倦色,說話的聲音也懶洋洋沒多少氣力:“玩具不會修,用水洗洗總會吧?馬達別進水就行。”

他懵懂地點了點頭。

周夫唯弓了下身子,整個人縮進椅背,外套衣領擋住小半截下巴。

睫毛有氣無力的耷拉著。

夏荷想到他今天舟車勞頓過來,再晚估計也得四五點就從家裏出發。

加上他那個睡眠質量,恐怕一晚上都沒睡。

把那個小男孩送回家後,夏荷問他:“你要不先去休息一會?”

她家裏雖然有三個房間,但爸爸那個一直都沒人住,所以變成了放雜物的地方。

周夫唯這次直接過來,她也沒能提前收拾出來。

所以他要住的話,隻能去她的房間。

周夫唯坐著沒動,打了個哈欠,手按著肩膀,活動了下發酸的脖子。

這裏的東西尺寸都太小,椅子也是。

漏風的窗戶被木板釘死了,不會再擔心冷風灌進來,屋裏難得恢複了些熱氣。

她的話說出去後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

好半天,在夏荷思考該如何開啟話題打破這種沉默時,周夫唯低啞著嗓音:“我會。”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夏荷愣了一下:“會什麽?”

屋子內沒開燈,門窗都關著,隻剩一點光亮從縫隙中透出。

周夫唯又正好坐在逆著光的地方。

夏荷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緒。

他的聲音在這萬分安靜的空間內,顯出幾分落寞。

他好像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夏荷記憶中的周夫唯,總是吊兒郎當,或者對什麽東西都不屑一顧。

他在意的東西太少了。抑或是說,哪怕在意,他也不會表現出來。

可是這次,他非常罕見的將自己的那層懶散軀殼給剝開,露出最真實,最有血有肉的那一麵。

“我會一蹶不振。”他說,“夏荷,如果你不愛我的話,我會一蹶不振。”

夏荷呼吸稍微停滯幾秒。

原來是聽到她剛才和奶奶說的話了。

夏荷走過去,走到他跟前。

哪怕他是坐著,而她站著,兩個人之間的身高差異卻依舊不大。

她隻是微微低頭,就能做到同他對視。

夏荷用手捧著他的臉,低下頭,額頭輕輕抵著他的額頭。

笑意從唇角溢出。

“傻子。”

“我哄奶奶的話你也信。”

-

這裏不比市區,管製鬆散,沒那麽嚴格。

臨城除了每年一度的煙花秀,平時都是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

但是鄉下不同,到了晚上,小孩們都像玩瘋了一樣,到處都是鞭炮聲。

周夫唯睡了兩個小時就被吵醒了。

夏荷剛好在堂屋包餃子,他開了房門出來,頭發睡得有些亂。

夏荷問他:“不睡了?”

“嗯。”他隨手拖了張椅子過來,在夏荷旁邊坐下。

她包餃子的手法熟練,沒多久,一個個包好的餃子就被擺好放在邊上

周夫唯看了一會,起身去後院用壓水井洗了手,這才重新進屋。

夏荷瞧見他卷袖子的動作,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訝異道:“你以前還包過餃子?”

他淡聲“沒。”

“要學嗎?我教你。”

他語氣挺狂:“這還用教?不是有手就行嗎。”

餃子餡是昨天剩的一些,不算多。

正好今天沒事,夏荷就想著把那些全部包完,將冰箱騰出位置來。

她親眼看著說著有手就行的周夫唯包了個四不像的餃子出來。

她壓著笑意,將那幾枚專門用熱水消過毒的硬幣拿出來。

周夫唯看見了,下巴微抬:“這什麽?”

夏荷說:“我們這邊的過年習俗,會把硬幣包進餃子裏,如果吃到了,接下來的一整年運去都會很好。”

他看著興致缺缺,問她:“你吃到過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所以我一直都很倒黴。”

從小就倒黴,小時候一場普通的感冒,別人兩三天就好了。她卻差點要走半條命。

奶奶說,是因為她的命被菩薩扣了半條,所以在運氣方麵不如別人。

夏荷自然是不信這些的,但她的運氣確實很差。

什麽不好的事,都讓她碰到了。

周夫唯嗤笑,像是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什麽年代了,還信這玩意兒。”

夏荷點點頭,也不反駁他的話。

他把那幾枚硬幣拿過來:“防止你作弊,我來包。”

夏荷嘟囔:“這有什麽可作弊的。”

他動作並不熟練,包的餃子和夏荷的比起來明顯有區別,不是缺一塊,就是餃子皮都黏在一起。

他說:“誰知道你會不會偷偷給餃子做記號。”

“......”夏荷:“我哪有這麽心機。”

他淡道:“誰知道呢。”

餃子是周夫唯盛的。

夏荷看著自己麵前那碗,已經稱不上餃子的餃子,有些肉餡都掙脫餃子皮出來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包的。

“你對我還真好啊,把你包的殘次品都盛給我了。”

周夫唯語氣吊兒郎當:“能吃到我包的餃子,偷著樂吧。”

夏荷在心裏吐槽一句,自戀。

她吃下第一個,牙齒就咬到一個硬硬的物體。

她將那東西吐出來,是一枚硬幣,躺在在她手心。

幹淨到甚至還看見金屬光澤。

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在餃子裏吃到硬幣。

周夫唯眉眼細長,不笑的時候顯出難以接近的清冷和距離感。

但此刻帶著笑,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少年身上最難能可貴的東西就是不顧一切的勇氣,好像任何困境在他們麵前都不值一提。

夏荷有時候其實很羨慕他。

他的傲慢自信與生俱來,是骨子裏自帶的。

他永遠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

而自己,哪怕再努力,都沒辦法變成他那樣。

周夫唯揚著眉,眼底桀驁又帶著幾分痞氣。靠坐椅背,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顯得異常高大。

唇角上揚,笑的吊兒郎當。說出來的話也是囂張又狂妄。

“小荷花,碰到我,就是你好運的開始。”

夏荷突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像也沒那麽冷了。

隻是。

“周夫唯,這一碗餃子全是硬幣,你讓我怎麽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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