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三十以後才明白

國內優哉遊哉的幸福時光要結束了,苗苗明天將登上重返英國的航班,此刻正在前往北京的火車上。

讀研學校最終選定了位於蘇格蘭丁字港市的丁字港大學,這是個十六世紀創辦的老校,資格老但不思進取,有幾百年曆史卻沒什麽名氣。

早晨離開齊北時,與去年的興師動眾不同,隻有爸爸陪她登上火車,心情與去年更是大不相同,在北京等著送她上飛機的關鍵人物這次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現了。

東方正在北京出差。

幾天前,苗苗當著爸爸的麵給東方打電話約定在北京會合。爸爸已經深知,公開反對她和東方之間的戀情,隻會招致強烈抵抗,甚至被女兒抓住小辮子,因此他改變了速戰速決的策略,打算長期作戰了。

他雖沒對東方再次出場表示反對,可苗苗能感覺到他對東方的態度也越來越讓人琢磨不定,她使勁揣摩爸爸的心思,分析他的意圖,但毫無結果。

不過她想不管怎樣,也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爸爸在逐漸適應東方以便今後與其相處,要麽是用緩兵之計等她走了以後再跟東方計較。

昨天整理行囊讓她頗費了些腦筋,那幾個本來沒引起重視的全製式電源插排差點把她難住了。

去年從國內帶去的很多電器電源插頭製式與英國不同,令同學們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公母不同類的插頭插座一籌莫展。英國又是個極為保守和嚴謹的國家,對標準的苛求簡直不可思議,在任何商店裏,都能買到非英國製式的插座,但僅有英國式,其它的想也別想,有幾個似乎有點先見之明的同學帶去了可以對付美國製式的轉換插頭,毫無用處,麵對插孔間距誇張的英國製式,從國內帶去的電器隻能麵臨下崗,後來幸虧有學成回國的學兄學姐臨別前的用品甩賣使他們得到了部分轉換插座,否則真不知該如何麵對眾多電器的垃圾下場。

這次她本來隻想帶兩個五孔插排,對她來說足夠了,所以沒考慮額外的行李空間,行李箱裏早已賽的滿滿。

超重問題不存在,隻是在空間上計劃了一下,那天去買插排時,她突然想到刺蝟也需要這玩意兒,以後大家不在一起住了,很多東西無法共享,於是給刺蝟買了兩個,這樣比計劃超出了兩個插排的空間。

買完插排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刺蝟的郵件,再三叮囑她一定要幫忙帶兩個插排回去。

不同的人想同一件小事很常見,苗苗還得意自己提前想到爭取了主動,可隨後她就被動了。

她的行李箱裏東西實在太多,僅僅多了兩個插排,箱子裏的空間就成了問題,比劃來比劃去,楞是塞不進去。

最後爸爸看不下去了,痛下殺手,拿掉了四包海米,才算騰出兩個插排的幸福空間。

苗苗心疼海米,那是她最喜歡吃的東西,原計劃帶走的五包變成了一包。英國除了寥寥無幾的華人超市外,普通超市不賣海米,在華人超市裏,海米要比國內同類的產品貴二十倍以上,那是在利率的基礎上又打了一個滾兒,一般學生根本不舍得買。

與去年一樣,頭天睡得晚,今天起得早,苗苗上了火車就困,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四個半小時,象一個瞬間,仿佛是去年赴京的一次時光回朔,等到她睜開眼向窗外望去時,北京已經到了。

隻要進入了北京,人流就變得粘稠了,從下火車開始,每個人都有寸步難行的感覺,這祖國的心髒血液粘稠流動緩慢,怎麽能不患心髒病?

父女倆隨著人流向出站口緩慢挪動著,從上車到下車一直沒說過幾句話的爸爸突然開口:“苗苗,你應該跟東方談談離婚的問題了,他不離婚,你們這樣交往著算怎麽回事?我要是不知情倒也罷了,可現在既然知道了,當爹的總不能默許孩子去當第三者吧?”

老爸是什麽意思呢?苗苗看看周圍的人群,似乎無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就說:“老爹,誰也沒讓你默許啊,你想,他要是真愛我,離婚隻是個時間問題,對不對?我不想逼他,擔心會因此與他產生隔閡,感情最怕壓力,會被壓垮,要是沒了感情,他離了婚還有什麽意義?那我豈不真就成了婚姻終結者,好像專門為了破壞人家的婚姻,當然,如果我們倆有了奉子成婚的理由就另當別論了。”

爸爸冷笑一聲,“胡扯!還奉子成婚?美死你!這不是你的問題,他不離婚就沒資格跟你交往,天經地義。”

爸爸的意圖輪廓終於清晰了,苗苗看出,他是想借離婚問題把東方逼走,因為離婚沒那麽簡單。

她拖著行李箱低頭思忖著,沒想到老爹城府這麽深,竟然一直在避開她的鋒芒,逐漸蠶食他們的**。

想著想著,苗苗對父親開始心生不滿,怎麽能對親生女兒如此工於心計?

她口無遮攔地對爸爸說:“哼!像你這麽較真,那豈不是早沒第三者了?沒資格的男人還少麽?為什麽別人可以,東方不可以?”

爸爸聽出她這是在含沙射影地進行反擊,重又轉向懷柔,“這孩子怎麽胡說八道啊?我又沒逼著你們現在分開,著什麽急?好啦,不說這事兒了,以後再談。”

他還是要避開女兒的鋒芒。

東方早已等在出站口,臉上還是不卑不亢的表情,迎上前微笑著從苗苗手中接過了大大的行李箱,然後開著借來的越野車,拉著父女倆直奔酒店。

辦理入住手續時,苗苗沒想到爸爸為了省錢竟然隻要了一個標準間,讓東方瞠目結舌,幸虧現在的酒店入住登記不像十年前那麽講究,男女合住還要出示結婚證,否則,人家憑什麽相信兩人是父女關係?

苗苗上小學以來,再未跟爸爸單獨睡在一個房間裏,現在要單獨跟爸爸睡在一個屋子裏,感覺怪怪的,況且媽媽還曾經告誡她跟爸爸也要注意男女有別。

她相信爸爸不至於有**的傾向,夜裏更不可能造次,頂多親她幾下,甚至再有意無意地摸幾下,也就僅此而已,這對於從小就不斷被大小男人有意無意地觸摸的她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再說自己的爹,還能連這點權力都沒有?隨便吧,她想。

但她顧忌東方的感受,悄悄問:“我跟爸爸睡在一個標準間裏,你沒意見吧?”

東方不介意,“農村出來的都這樣節約,也不太講究,能接受。”

安頓好後,苗苗看著爸爸,總算聽他說出了一句讓人愛聽的話:“時候不早了,咱出去吃飯,苗苗,是不是還要吃烤鴨?”

“當然,以後我每次出國前必須吃烤鴨,你們不知道,到了英國烤鴨就是夢想啊。”她幾乎是流著口水說。

“去哪個烤鴨店?”東方問。

老苗一揮手,“前門,可那裏不好停車,咱坐地鐵去。”

那時的北京,不是交通高峰時段,地鐵上乘客不多,賣小報的到處亂竄,行乞的遊走於各個車廂。苗苗一手挽著東方,一手挽著爸爸,走進車廂剛坐下,一個行乞的老翁就走到他們麵前,伸出了髒兮兮的手:“好心人,行行好吧。”

苗苗見那老者的麵容,有些心酸,這是一個鰥寡孤獨的老人?還是風燭殘年後有滿堂的不肖子孫?東方順手掏出一元硬幣,剛要放到老乞的手上,卻被爸爸伸手把硬幣接過去,轉手交給了旁邊的報販,買了一份小報。

老乞悻悻地把手縮回去,離開了。苗苗不忍了,責怪爸爸:“你怎麽可以這樣?”

爸爸衝她瞪著眼,“你懂什麽?救急不救窮,乞丐不值得可憐。”

東方一臉苦笑,沒說什麽,可苗苗覺得這話聽著耳熟,對了,是客居英國的衙內說過。

吃完烤鴨,他們信步來到**廣場,苗苗置身諾大的廣場中央,仰望藍天白雲,正在愜意著,忽然聽到爸爸對東方發動了突然襲擊:“東方,你打算什麽時候離婚?”

東方毫不遲疑地回答:“對不起,我現在不能。”

“是因為孩子?他多大了?”

東方表情很坦然:“是因為孩子,他十六歲。”

老苗想了想,“十六歲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了,父母離婚對他的影響不會太大,至少不用父母照顧了。”

苗苗心想糟糕,爸爸是在逼東方立即離婚,東方顯然不會就範,也未必敢反駁未來的老丈人。

令苗苗感到意外的是,東方竟然反駁了:“不,他的心理還沒長大,我不能因為自己而不考慮孩子,雖然愛是自私的,但對於孩子而言,父母必須是無私的。”

爸爸接過話頭:“對啊,我也要嗬護我的孩子。”

“我理解,你我都是父親。”

隨後兩人不再說什麽,都眼望著遠方的天際。

苗苗看爸爸知道了東方的原則,剛想幫東方助戰,可爸爸不想當著她的麵繼續廝殺,知趣地說:“我困了,回去睡一覺,你們倆逛一會兒吧,東方,也許有些話你該跟苗苗說。”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烈日下爸爸遠去的背影,苗苗挽住了東方的手,“瓜瓜,你剛才的話是啥意思?難道你根本就不想離婚?”

東方真誠地看著她的眼睛,“說實話,各種方案我都想過,要找到一個對所有人傷害都最小,最容易接受的辦法真難。”

“雖然難,卻並非找不到,對麽?你那麽聰明,一定能找到。”

東方搖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到英國留學期間離開家看看事態的發展,再作決斷,如果能從她們母子的視野裏淡出就最好了。”

他的話充滿著無奈和猶豫,苗苗知道他最割舍不下的是孩子,“親愛的,我理解你的難處,也知道離婚對於你來說,從心理上太難。”

東方抬頭望著藍藍的天,低聲說:“謝謝你的理解,我心理上對他們的愧疚無法找到解脫的辦法,妻子賢淑,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孩子更是聽話懂事,品學兼優,從他們的角度來說,我不應該有任何理由提出離婚,唉,愛情真是自私的啊,太自私了,如果隻想到自己的愛情,而不去顧他們,讓孩子心理發育受到巨大影響,再加之對他媽媽感情的巨大傷害,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做不到啊,我最近常想,自己的心壞了麽?怎麽會這樣自私?”

他這麽說,苗苗啞口無言,如此說來,她豈不是更自私?

東方接著說:“我記得侯德建唱過一首歌的名字叫《三十以後才明白》,現在切身感受的確是這樣,三十以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三十歲後,明白了,但木已成舟,如果此刻選擇離開她,對她太不公平,因為當初選擇她,並不是她的錯,不應該讓她來承擔這個後果。”

這個想法苗苗不能接受,在感情方麵,對別人的理解,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她想,東方的妻子不該承擔離婚的後果,那自己就該承擔第三者的後果?

她慍怒地說:“親愛的,你這樣想不行,從正麵講,你算是對他們負責任的心理或者良心在起作用,從反麵說,你這就是優柔寡斷,不像個男人,而且對我也不負責任。”

東方微微點頭,“我承認,在這一點上我是不像個男人,凡是良心讓狗吃了一半的男人都不像個男人,我這一半良心再也沒法分了,要麽給你,要麽給他們娘倆,共同擁有是無解的,雙方爭奪就是撕心裂肺,唉,這良心完整的人和完全沒有良心的人活得都很愜意,唯獨良心剩下一半的最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