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皇城根兒的記憶

59、皇城根兒的記憶

苗苗一覺幾乎睡到了晌午,東方早已盥洗完畢,正在電腦前收郵件。

他們原打算早起遊覽故宮,但苗苗起晚了,本來要**點鍾謀麵的太陽又年長了一點,變成九十點鍾了。

酒店早餐時間已過,兩人在大堂吧隨便點了咖啡和牛奶湊合了一下,望著室外燦爛的陽光,他們商量上午幹什麽,此時去故宮就算不堵車,到了地方也該吃午飯了。

東方建議:“要不上午隨便幹點什麽,中午去前門KFC,吃完去故宮,一下午足夠了。”

“好啊,可是上午幹點什麽呢?”

東方略想片刻,“帶你去看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吧,典型的北京胡同四合院,很幽靜,也很‘曆史’。”

這個好,苗苗一直有興趣探詢東方的兒時經曆,連說:“好啊好啊,咱走。”

她猜東方從小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出租車在皇城根停下,苗苗跟東方下車走進了一個小巷的南口,紅色的指示牌有四個白色的字:南鑼鼓巷。

東方停住腳步,往巷裏一指:“從這裏開始,往北加東西方圓一千米,散落著我的童年和少年。”

苗苗向北望去,鑼鼓巷,一條很窄的街道而已。

東方指著巷口西側回憶:“這兒原來是個工廠,我第一次看到彩色電視機就在這兒,你猜是什麽年月?”

苗苗想了想:“最早也應該是八十年代以後吧?我聽說七十年代,北京的平民百姓家才開始有了黑白電視機。”

東方很得意地搖搖頭,笑了:“你無法想象,是六十年代末,一九六九年。那時這裏叫‘北京無線電試驗廠’。”

一九六九年?是苗苗出生前的十一年,她覺得這不可能:“那時就有彩電?你逗我吧?”

東方認真地說:“不是逗你,我記得那是九大召開後的一個晚上,父親帶我來到這兒,印象中當時的無線電試驗廠裏像是有一個很大的房子,也許是大實驗室,裏麵有幾台彩電和一大堆儀器設備分布在室內的不同區域,每個電視機都開著,屏幕前各圍著一堆人,令人記憶深刻,當時我看的電視節目是京劇清唱《紅燈記》,屏幕色彩豔麗但失真,李鐵梅紅紅的上衣,藍藍的褲子,紅得發紫的臉色極為誇張,可見當時中國彩電的色彩技術不過關。”

苗苗相信了:“原來真不是開玩笑,可我聽說那時看個電影都不是天天能享受的事,你居然能見識到彩電,我估計當時大多數人都沒見過吧?”

“是啊,過後我跟胡同裏的叔叔阿姨說起,他們都不信,你看,從我們住的雨兒胡同到這兒才幾步路啊,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兒有彩色電視機,這現象在當時不奇怪,那時這算尖端技術,大多數人看不到或者不知道很正常。”

東方接著說:“記得那個放彩電的室內牆壁都是磚牆直接刷石灰粉,磚縫清晰可見,十分簡陋,當時全中國都在喊‘抓革命促生產,批判封資修’,電子行業的口號則是‘不崇洋不媚外,工棚裏照樣搞電子’。”

說完,東方深情地望著附近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沉醉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苗苗東張西望地自言自語:“都說見多才能識廣,在北京長大的孩子有這個優勢啊。”

東方像發現了什麽,眼神放光指著巷口東側說:“那裏過去是個酒館兒,這一帶的孩子常去那兒給大人買啤酒,兩毛錢,半升。酒館裏常坐著幾個戲迷加酒友,桌上一盤開花豆,二兩老白幹,邊喝邊搖頭晃腦的切磋唱腔,滋溜一小口白酒,再吃一個開花豆,開唱:‘鐵~梅~~呀,咚個裏根隆!’”

向北走入鑼鼓巷,到第三個十字路口,東方停下了,往西一指:“這是雨兒胡同,文革時期叫‘輝煌街三條’。”

苗苗向西望去,小小的胡同,灰牆灰瓦,很整潔,很寂靜。

東方仰頭:“看到胡同深處的那顆大槐樹了吧?那是雨兒胡同的標誌,大槐樹所在院子是十一號,我家就住那個院兒,西邊的院兒是十三號,原來住著齊白石。”

“呀,這胡同還住過名人呢。”苗苗有些驚訝。

東方一笑:“這不稀奇,北京到處都住著名人,胡同西頭兒的大院子當時住著粟裕。”

東方隨後又往東一指:這是棉花胡同,人才輩出的中戲就在裏麵,小時候我們晚上常去偷看工農兵學員談戀愛,當時叫資產階級作風,唉,時過境遷啊。”

東方一聲歎息,歎出了物是人非和世代的滄桑,回到故地,回到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感慨萬千。

隨後又指著胡同牆壁上陽光投射的條條枝影:“看這多有詩意。”

苗苗看著仿佛瘦骨嶙峋的樹影,不解地搖搖頭:“我沒看出詩意啊。”

“有一篇散文曾這樣形容北京的冬天:‘冬天是牆上的樹影,冬天是火爐的聲音’,也許,你無法理解。”

這麽說,苗苗明白了,對啊,冬天應該常能聽到各家清晨捅爐子、蓋爐圈那特有的生鐵撞擊聲,她家就燒過蜂窩煤爐子,能想象到當時的情景,對東方所說的詩意稍有感悟。

她微微點頭,看到東方眼中竟然盈著淚水!

雖然過去幾十年了,可東方對北京依然眷戀,少兒時光對人的一生影響實在太大了,對於感情豐富的人來說,故地重遊難免動情。

苗苗遞給他紙巾:“想不到你對北京如此情深,昨天咋沒看出來呢?”

東方拭去淚水:“每個人的童年都是一個美麗的夢,夢開始的地方就是笑容和淚水開始掬撒的天地,不管是歡樂還是痛苦,都會變成你心靈上的烙印,伴隨你走向成年,直至人生的終點。”

苗苗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東方知道這不是被他的話感動的,不知緣由也不知所措,忙替她擦淚:“苗,你想起了什麽?”

苗苗泣道:“我的童年就不是美麗的夢,那是爸爸和媽媽怒衝衝的表情和熱戰冷戰的夢魘,剛才你說起童年是那樣的動情,讓我覺得自己的童年很不幸,很可憐。”

東方恍然大悟:“哦,抱歉,不該勾起你不堪的回憶,以前沒聽你說過。”

苗苗擦幹眼淚:“我的童年沒那麽色彩絢麗,以後慢慢講給你聽吧。”

說完,她拉著東方的手,沉默著穿過棉花胡同來到北兵馬司。